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用简短——或许——的语言向你讲述我的故事。事实上它原来是一本日记。谢谢你。
我有一个位于深空的家。——这是他们告诉我的,至于「他们」,是与我同处一世的人类或者其他生命。金属、塑料与橡胶等等,就是我的家的构成,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位于它们之内或之外。我可以与你们完全清晰明白地讲述之内的情形,吃喝但没有玩乐,只有味觉和视觉能带给我些许快活,一年如一日,十年如一年。哦,我不知道时间的溜走,只是饿了就吃饭,困乏着就睡觉,有时和其他人聊聊天;但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
我所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站在过道,同时令四个人躺在四张床上,上面两张下面两张,躺上去摇摇晃晃地吱呀响着。舱宿最近并没有什么人来清理——所以乱糟糟的,就床单来说,已经发黄,还被染上吃饭时溅出的油渍。
原本舱宿内安着六张床。实际来讲,尽管是现在,绝大多数舱宿仍住着六人。而我们舱宿的最顶上的两张床塌了,只剩四张,便只能住四个人;自然没有人会来给我们再补上两张。那两张床上的人早被舱管带走,随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们的容颜。
我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窗户对着外面黑暗同时璀璨的深空发呆,这就正常而言需要让我的肉体承受直到下一顿饭莅临餐桌的饥饿之苦。我姑且不知那些味如嚼蜡的饭菜的去向,以及和那些饭菜一样不知要去往何处的家的去向。我也不会空耗脑力去思考这些,因为其只会徒增饥饿与烦躁;那不如去望看外界的无边黑暗……一觉醒来后今天的剑石星又向左偏移了几公分;人马星群更亮了;窗外刚刚飞过几块黑色石头,他们管这叫陨石;有一块意外砸到窗户上,接着窗户的卷帘被拉下,又传来敲击声。我很失望,因为我的目光无法投向深邃的星群的迷雾,但再不进食我的身体就要遭不住了:将肉体饲养与灵魂显然是不可取的,这一点我早已经明了。但我永不会忍受住内心因深空而发的歇斯底里的嚎叫,我需要深空。
或许剑石星上有和我们一样,或者奇形怪状的生物正躺或趴着遥望远方的流星,其中一颗会是我的家。我的想象力受限如此。在我看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大概也不会看得到我们。
我的舱室宿舍住的另外三个人显然同我有一样的感受。我看见他们的双眼渐渐无神、并且失焦,仿佛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我躺着,躺在洁白而柔软的床上,但从未感到一丝安欣。
我踌躇并感到恐惧,因我自认我在我的「家」中比其他人的思想更深远,而在看向四周稳定的安逸时会思考我目光所及之物所存有的意义。但这显然不会有所结果。我只得假设——假如,如果,若,什么东西的结果都是一派死寂,那,……我不敢再去想。于是我试图从唯一未知且高邈的窗外,就是那片深空中去索求意义;那片黑暗便是我和我的同类存在的意义。尽管那是单调的、重复的、只有光和黑暗的。
……但那又如何呢。
我的思想、我的认知、我的夙愿和我的大脑就困在这四方的窗户中。它大抵是永不会放这四者离开的。
我记得些其他东西,便在这写了吧——我的名字是「A275-1100」,你可以将我认为是1100。这只是个编号而已,我没有兴趣给我自己取一个由拉丁字母、象形文字或其他什么符号构成的「名字」。还需要说明的是,这本日记是我偷偷写的,我的家不允许有这种东西出现;我用「每次都用我的一顿饭开窗」的条件换其他三个人不告发我并以此多开几次窗户。一顿饱和顿顿饱他们尚是分得来的。
我之前偷摸着离了我的舱宿一次,趁着窗户打开。我偷偷撬开并没有锁上的门,毫不顾忌地走了出去;我的宿友只顾着聚焦于窗外,他们不会在意我。外面只是狭而窄的白色、银色、黑色的反光材质所筑的拱形廊道,其间插着座位与窗户,一侧是仅隔着层薄壁的,紧密排列的舱宿,而已。我本以为会被迎面而来的同类抓住,但他单看了我一眼;只有我的目光瞥向窗外时,才会有人紧紧注视我。
或许在舱宿之外没有人会去看向深空。那么:我的渴求又算是个什么呢。
剑石星已经到了窗户的边界处,不管眼睛和视线如何向右也是如此,一切都是徒劳。我第一个发现了一颗更加显眼和稳定的星星,它在窗户的右边,目测可以供我们盯着它到之后第三十顿饭。
我在床板里找到了一个像是缩小版的窗户的东西,捣鼓半天没打开。我不会也不能把这个东西交给舱管,万一是违禁品我便再也看不见深空了。我决定留下它。
我试图用最、最恶毒与黑的词句诅咒那个舱管。
他事实上是我很久前的一位舱友。那时候他便仗着自己的壮对我们大加压迫,任何人都不会去管这些的,除非闹出人命。他抢夺我们本就不多的餐食,用以为自己充饥与打开窗户。我们不止一次地试图杀死他,但这样做的后果显然很致命——杀了人的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只是被舱管带走。
那家伙又过来了。他看见我鬼祟的动作,便来一把掀开我身上满是油污的被子。那个像窗户的东西发出的光被他发现,并被一把抢过;我又试图下床抢来,但结果是被他一把打翻在地。
我简直不敢想象我的结果。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白白担惊受怕了极多的时间,甚至在此期间对那深空也失了兴趣:那么,我对深空的痴迷、沉湎、追求,又算个什么呢。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舱管过来满脸轻蔑地把他抢走的那个东西扔给我,它在我手中翻腾倒滚,险些摔在地上。
「不就是个有奇奇怪怪数字的玩意。你可真幼稚。」
我不敢再去看他,生怕他发现我眼中劫后余生的庆幸。直到听见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后,才颤巍巍地,动作生涩地将那东西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数字被输入了三个,兴许是我在刚刚接住它时不慎输入的。
我微微抬眸,看向尚未闭合的窗封,随即视线又投向恋恋不舍看向窗外的几个舱友的眸子。
他们的眼里没有光。
只有与深空极相似的黑暗,却单是薄薄一层。远不如深空深邃。
我将视线转回那个东西上,沉思着。
「嘭迸——」
它打断了我未经记忆的思绪。
「什么声音?」
我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晃动着。就像颠簸的火车——不,我并不知道火车是什么东西,这句话是突然冒出来的。
窗外裂开了口子。那景象令我迷茫与惧窘,一些无法以我当前的认知描述的物体拥着挤着进入我的大脑,即便我已经无法承载,更别说思考如此多的陌生物。于是我闭上双眼去,然后跌坐在床上。
我挣扎着睁开眼。或许是巧合,那个东西跳出了一个在黑色与未知数字二者之外的页面。我难以再去记忆更多东西,只是瞥见了几个字。
「经费不足」
我不能理解其含义,只是觉得头疼得厉害。闭眼。恍惚间,深空似乎已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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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后,颠簸仍在继续。我不敢再去看窗外。
「……各位乘客,由于路途颠簸,仰望星空需要的经费已经不足,请您谅解。」
深空到底是什么。
我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对深空的痴迷、沉湎、追求算什么。我的意义是什么。
我从未得到过深空的答案。
「██号列车将于██站前800光年,██站后400光年处永久停泊。同时该次列车将不再为乘客提供仰望星空及餐食服务,届时窗封将会打开。祝您好运。」
…我具象化地收到了深空的答复。
但深空确实已离我远去了。它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
仰望星空需要的经费不足,Mirror hands著。
0 Kobe Bryant 0 帮助他使深空愈发深邃与悠远;CY_World 记录了深空的真相,这张照片符合CC协议。
请下车吧。尽管你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亲爱的「A275-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