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溪隔
河道边微风拂过,栅栏外的杨树毫无规律地摆动着。水流右岸安静的离奇,甚至能感受到远处亦真亦幻的公路上,汽车穿梭带起的阵阵风浪。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个年头,我早已习惯了在无尽空间中独处的感觉。老实说,虽然这小河是这混乱离奇之地中为数不多的歇脚地,但我并不喜欢它——只是因为它和我前厅的家太过相似了,就连栅栏外不可触及的房屋和田地,都有一点熟悉的影子,不禁让我泛起一丝莫名的惆怅。也许这就是触景伤怀吧,我自言自语着。
目光不知不觉地转向河的另一岸,依然是无穷无尽的实体在漫无目的地移动。不知怎地,平常人人见而远之的生物在这里,竟给了我一种心安感。我努力的把机械呆板的无面灵想象成人,漂浮、疾行的笑魇幻化作不知疲倦的玩耍的孩子。我的家,在前厅中的家,现在大抵也是这样一幅图景吧?
于是我停下脚步,闭上双眼。半倚在隔绝两个世界的栅栏上,回想着前厅中我仍能记住的一切。
我的家乡名字叫做田村,村子不大,仅有百户人家,从我住的那院坊向北走去,不出五分钟就是一条河沟。南岸是接近荒颓的几个砖瓦房,伴着几棵杨树星星点点的列在河滩上;而北岸相对宽阔,一条同样的杨树小径背后,麦田一望无际地铺展开来,将无数像这样的村落团团包围住。
那大概是二十年前了,我仍是一个懵懂的少年。那时的我总是和几个同龄的伙伴们在河滩上奔跑,从白天到傍晚。等到西边的红霞升起之时,我们便各自跟随在自家长辈的身后,预备着回家歇息。每每这时,我总是先穿过那截杨树林,将手伸出河岸边的防护网,然后用一种稚嫩的语气问道:
“爷爷,这河的北岸是什么东西啊?”
一阵酥麻感忽然从我的手指尖处传来。不,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前厅。我慌忙睁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把自己代入回了儿时,半只手指探在铁栅栏外——痛感正从那截指尖处传来。后室不是一个讲人情世故的地方,我无奈的叹着气,也许层级意识之类的都是一种谬论,也许这里的层级意识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只管你有没有做出翻过铁丝网的动作,却不顾你的经历和你的思维!
然而抱怨终究是没有用的,我苦笑着继续向前走去。每个人在荧黄色的地毯上醒来时,一定都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和后室的不公,却没见过这无尽的空间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最终还是只能让自己委曲求全。或许有朝一日找寻到一个稳定的出口之时,才能让这种苦难消散吧。
天边泛起了一丝阴云,凉风划过溪水。我放慢了脚步。
“上一次在雨前漫步是什么时候了?”来到这里,每天都在疲于保全性命,再也没有像这般安心舒适过。至少无论是无垠城市中的大雨,还是那个令人不安的楼群中的雨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能回想起来的记忆还是在儿时,在前厅。那天我和爷爷从田里回家,漫步河岸畔,西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蜻蜓缠绕在岸边的草甸上。夏季风急雨急,不一会雨便打在栅栏和树干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发出,平和而美好。
张开雨衣,继续踏着柏油马路,我听他似唱非唱地念着:
“小河弯弯——如金钩
钩挂在——南河滩边楼——
长青大地那——自锦绣
莫要空赴啊——上四海走”
“爷爷,您这是说的什么啊?”
“哦,那是咱们这里的小曲,打我小的时候就有人唱。只不过,我老啦,调记不得啦!”
“您再唱一遍我听听——”
“好,好,你可听好了啊。”
“爷爷,这是夸咱们家乡好,劝人留在家乡的曲子吧!”
“真不愧上着学堂,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孩子啊,你以后要是远走高飞了,可一定要记得田村,记得咱们的根啊!”
“爷爷,咱们村这么好,风景也好,人也好,我怎么会离开?我跟您一起唱!”
刚一开口,一滴雨水滑入我的嘴中。这水好像有些不对劲,那味道即熟悉又陌生,甘杏仁味,甘杏仁味!我无可奈何地睁开眼,溪隔的景色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我终究是没有开口唱出一个字,不过那调子的最后两句始终缠绕在我的耳边。“长青大地自锦绣,莫要空赴四海走……”“我怎么会离开这里……”几句话交织着,好像是讽刺一样的围在我身边。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前厅中的家,那个锦绣的大地,也许就同我隔着一层栅栏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M.E.G.的新闻和报刊社论我看了也只是一笑了之,在无尽的繁华城市中我也只是浑浑噩噩的生活,然而今天我才切实感受到了,一个人,一群人之于后室的渺小!
我伫立在河道旁的平台上,看着所谓“河道管理员”和驶来的船只,不知不觉间流下几滴泪水。
“小河弯弯——如金钩——
钩挂在——南河滩边楼——
长青大地那——自锦绣
莫要空赴啊——上四海走”
雨越来越大了,混浊的河水泛起一丝涟漪。杏仁水和着我不成调的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飘荡在这溪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