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室

穷极一生,我所欲为之事惟造物而已。

挥掷数年,只为追求这一再简单不过的目标,创建层级与编织故事亦包含其中。我观察着每位现身作品之中的流浪者,并屏息凝神地静待他们接下来所作的反应。

诚然,在我身处后室的有限之时间内,我已造出了如此之多的事物。也许这就是他们称呼我为造物主的原因吧。

尽管如此名头所承载的过往已然因过于庞大而难以一言蔽之,我仍可告诉你这一切皆始于我最初开始运用力量之时。我最初的造物并不宏伟——既非巨大无边的破败城市,亦非怪诞不经的无垠森林——而是一个简单的白色房间。


它就在回廊之内,万千模样相同的门之间的其中一扇之后等待着你,踏足这玲珑剔透的白玉宫殿之中,你便会因这空间无暇简约的场景而赞叹不已。

尽管后室之中存在众多诱人涉足的角落和罅隙,这个最新的个例可能是你所遇见的最为无法抗拒的一个。奶白色的墙、地板还有天花板都在传达着一种与它相似之层级所常缺乏的安全感与庇护感。若将此房间化形为人,那么你将难免全身心地去信任她,乃至以生命相托,亦会将一度守口如瓶的秘密全盘抖出。

蹑手蹑脚地从入口处踏向沉眠于宁静中心的无暇白色钢琴,你的指尖满怀敬意地自钢琴盖划过。这架乐器的状况如此完好,以至于你开始疑惑是否曾有人将它弹奏,但如此崭新的琴键未曾能够奏出旋律的想法却让你有了些许沮丧。

自这蔚为宏伟的交响乐器处望向你方才阖上的门,你亲眼目睹了它从视线中消失,再无返回后室其余樊笼之处的退路——你一开始可没这么想过。

……不,在这里你可安全和快乐多了。

whiteroom

时光流逝,灵光陆离,门道归位,身着洁白如雪,华美精饰之盛装的男人走进了房间,随手又带上了门,将你们两人再度关在了这片地方。他从入口处放下身段,曳步走向了你,似乎与你在用着几近相同的方式对着这架钢琴发出沉思。

尽管一开始你并不想去打搅正在安静思考的他,你感到一股催促着你无视此景去与他谈话的冲动。有可能他也和你一样欣赏这个地方,与你同享来自这美好精巧而又光亮之室内部的欢愉。

“这里挺漂亮的,不是么?”

你的问题在空中凝滞了片刻。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则难以读懂,是一股没有胜者,相互倾轧着的沮丧与遗憾,还有满足,甚至可能是愉悦之情的涡流。

“是这样的。我真希望我从没有创造过它。”

他沙哑刺耳的声音乘风而去,仅是解决了问题之长龙的开头,留下了疑云重重。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位艺术家便是你长久以来所在称颂之人吗,那个将身形隐蔽在你眼前的一面视线之内的人?

在他还没回答你的累累问题之前,这个男人便已站了起来,走向了一个新建成的门廊处,显然是要离开。在他的手扭动门把之时,来自外部世界的光芒击碎了白色房间的幻景,而你则费尽心力向他疾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是你创造的它吗?你是谁?”

他越肩顾盼你所在的地方,轻薄的双唇处浮现了略带倦意的微笑。

“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然当我回首白室之时,其他我所亲手创制出的众多阈限空间亦在回忆中潮涌而来,我感受到了一种在心中从未有过的惆怅之感。

以言语形容之,便是我时常会发现自己在质问本心:为何要去创造出这些东西——为何我会将所有时光与精力倾注在生成从未让我满意的世界之上,亦即那些我从未真正产生更为深层之连结的地方。

但兴许我已知道“为了什么”的答案。我为造物主,故我建造了这些层级,正因我是造物主,我便必须永世不停地创造下去……

……毕竟,若不这样做的话,那他们又该如何称呼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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