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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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海水浩浩荡荡地袭来,抓住陆地的边缘慢慢地滑落,就这样重复着,像是呼吸一样不能停下。海的呼吸分外有力,却让人心生孤寂,方圆百里,没有水花溅起的声音,没有海鸥的鸣叫,甚至听不到海风吹过耳朵的声音。这似乎不像海,但确实是海。水不断划过艾戈的小腿,白色的泡沫在周边聚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被泡得发白的双脚,不知道自己在水里待了多久。

这是艾戈能回忆起的最早的记忆。

那天,他在 Level 7 里的一个偏远的小岛醒来,四处张望,看不到一个人。他在岛上转圈,向着任何可能有人的地方呐喊,用着他不记得自己从哪学来的语言,但就连丛林里的树桩也不愿意回应他。他在裤兜里翻找,夹在钱包里的驾照让他知道了自己是谁——艾戈·迈克尔·霍华德,出生于 1996 年,住在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地方,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有朝气。

路过的 B.N.T.G. 商船接济了他,好在他们其中有人能听懂艾戈说话,之后他得知了自己在一个叫做后室的地方,驾照上的家庭住址是一个被那些人称作“前厅”的世界里的一个真实的地名。他们告诉艾戈那里是他的家,但艾戈并不知道该对此作出何种反应,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最后,艾戈被安排进了 B.N.T.G. 工作。同事都告诉艾戈,他一定是失忆了,他也一样曾经失足撞向故乡的一处墙壁,或者是踩着水坑滑倒了,然后掉进了一个黄色的房间,经历了每个后室人都要经历的,结果因为某些谁都解释不清楚的原因,突然在一个随机的层级醒来,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毕竟,这是后室,隔三岔五出现的未被记录的怪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新鲜。

艾戈相信了同事们的解释,有人问他有没有想过要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可艾戈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有深知自己失去的是什么,才能轻易地做出决定。艾戈不明白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并不美好,但就算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对现在的艾戈来说,过去的记忆是可有可无的,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有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大概已经不缺什么了。

“可是你不想知道你的家人朋友吗?要是他们还在找你呢?”

不只是艾戈,几乎每一个从前厅切入的后室人听到这样的发问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大家都知道再次见到前厅的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艾戈或许还算幸运,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他的家人和朋友了,但那种“外面有人在担心他”的想法让他感到不安。

这天,艾戈照常上班,他的工作是管理仓库,每天都要给上百件运送进来的货物归类。到了中午,艾戈终于有时间喘息一下了,他直接瘫坐在了货物堆里,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整瓶杏仁水。

艾戈管理的这座仓库年久失修,大多数房间都只有一个灯泡照明,显得十分昏沉。艾戈起身去吃午饭,却在阴暗的角落里瞥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它像是视觉上的故障,某一个场景的碎片,比这个房间里其他的东西都要更亮,就像是被人用修图软件粗糙地贴在那里的一样。艾戈好奇地上前查看,却发现那只是一面没有边框的镜子。他把镜子拿了起来,可那面镜子像刀片一样又薄又锐,在艾戈右手的虎口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艾戈猛地将手收回,他看见镜子上残留的血液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盯着镜子看了许久,突然发现镜子里的人并不像自己那般眉头紧锁。

镜子的那边是个男孩,看起来十岁出头,正瞪圆了眼睛望着艾戈。尽管艾戈对自己长相不怎么上心,但他仍然能分辨出眼前的并非自己的倒影。他在镜子前挥了挥左手,对面的男孩迟疑了一会,伸出右手挥了挥。艾戈把头凑近了些,对面的男孩也把身体往前倾。

“你是谁?”艾戈问。

男孩很明显被吓到了,发出了“啊”的声音,身体几乎是弹跳般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叫麦克。”男孩四处张望确认安全后才缓过来回答艾戈的问题。艾戈伸出食指触碰眼前的景象,触感和一般的镜子别无二致,麦克也伸出手,他们意识到这只是一扇窗,并不是门。

“嘿,那边是你家吗,和我的地下室好像。”麦克放下了戒备心,开始往艾戈的身后张望。“不,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艾戈并不打算和这个男孩闲聊,他觉得这一定是什么新型的通讯设备,得搞清楚怎么关掉,不然被发现擅自动用公司财产是会被处分的。

“涨潮了。”麦克望向镜子外的另一边说。艾戈悬在半空的手停下了,海呼吸的声音,那段记忆突然被唤醒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闪过,艾戈转过头盯着镜子里的男孩。

“麦克,你家住在哪里?”

艾戈·迈克尔·霍华德

那天夜里,艾戈把镜子装进纸板箱里抱回了家。镜子那边的男孩似乎已经睡了,画面里只有一个没人的房间。艾戈回忆起早些时候和麦克的对话,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接着他翻出那本驾照,对比麦克家的地址——或许镜子的那边就是他的家人。

艾戈小心翼翼地把镜子从纸箱里拿出来,比对好大小之后,放进了一个刚好合适的相框里。就在这时,镜子那边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端正地坐在镜子前,艾戈看到她的皮肤瘦黄,眼角布满皱纹,微抿暗红的嘴唇,直勾勾地盯着艾戈。两人这样僵直了几秒后,女人拿起一把看起来有些老旧的木梳子,把头发从发根梳到披肩的发尾,就这样不断重复着。艾戈能清楚地听到木头擦过干枯毛发的声音,和女人的呼吸一样有规律。艾戈注意到,女人的梳子上刻着一行已经不太清晰的字——“James & River”。

艾戈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他能清晰地看到女人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放下了梳子,把手平放在双腿上,又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随后起身离开了。艾戈意识到,刚才的女人并没有看到自己。

镜子那边的场景暗了下来,女人关上了灯。艾戈这才发现窗外的月亮很明亮,白净的光照亮了窗台,窗台上摆着一个花瓶,逆着光看不清瓶子里插的是什么花。艾戈猜测花瓶里一定是满天星,尽管他从未见过前厅的花,但那花有个漂亮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艾戈向公司请了假,他发现麦克也在镜子那边等他。麦克告诉艾戈,他很无聊,他家刚从城里搬到这个乡下地方,这里都是些养牛羊马的农户,他谁都不认识,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艾戈根本不在乎的小孩子的烦恼。艾戈则问起了昨晚那个女人的事情,以及他的其他家人的事情,还打听了麦克有没有一个失踪的哥哥。尽管有些疑虑,麦克还是一一解答了,他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失踪了,母亲在打工的同时一直在找父亲,大家都说他妈妈是疯子,以及,他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表兄弟也没有。

艾戈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从这个男孩嘴里问出什么,问到了大概也不能说明什么,他先前的猜想也有些太过天真。麦克估计也觉得自己和艾戈聊不来,在沉默中离开了。

艾戈盯着没有人的房间看了好一会,他终于看清了窗台上的那束花,但是叫不出名字。

之后的几天里,艾戈时常看到麦克和那个女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忙着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有时,他还会关注房间里某些物件的改变。某天夜里麦克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杯子,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女人似乎有些生气但没有发火;一天早上一只有脚的鸟飞进了房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些脏东西,晚上女人回来的时候把那东西清理了,之后关上了窗;女人把被子洗了,湿答答的厚棉被挂在窗台上把杆子压弯了一些,还遮住了阳光,艾戈觉得房间阴沉沉的。麦克偶尔也会看看艾戈,但每次都很快又回头了,可能是妈妈跟她说了什么。

或许麦克和妈妈也失忆了,或许那边的人都失忆了,所以没人记得有个叫艾戈的人失踪了,但是没关系,至少艾戈知道自己究竟从哪来了,而且没有人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伤心,也算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吧。

艾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落,便把镜子放回了纸箱子,塞进了床底。他想他知道的足够多了。他换上工作制服,离开了家,关上了门。

艾戈再一次拿出那面镜子是在搬家时。他工作十多年终于有了资本搬去 Level 48 享受生活,原本的好心情被床下那个灰扑扑的纸箱打破了。

他有些惶恐。他害怕自己要面对或许已经死去的母亲或是独自挣扎求生的弟弟,可转念一想,他大概并不会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即使会,她也一定走得很安详,麦克也会把她安葬得很好,在那样的小村子里,麦克也必然不会经历太多的人事纠葛,前厅的生活也必然比后室安稳很多。照理来说,艾戈不应感到害怕,但他还是一阵阵地心底发凉。坐在纸箱前沉默了许久,他才想明白自己在逃避什么,家人的存在给了他无法承担的责任,不是担子太重,而是遥不可及。这种急切的责任感和面对现实无力感之间的矛盾,在他刚失忆的那几年里并没有被很深刻地体会到。

如果有什么坏事发生在了他的家人身上,艾戈肯定会把错误怪在自己身上,他会被这个问题缠着一直睡不着觉。但艾戈也清楚,那些是失忆前的艾戈应该关心的事情,失忆后的艾戈,如果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镜子,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家人,他就不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知情或不知情,艾戈都不能对那边发生的事情做出任何改变,这种情况下,知情就成为了一种痛苦的负担。

如果镜子那边的弟弟还在,他又会想要从艾戈这里听到什么?不,艾戈这才想起,镜子那边的弟弟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对那边的母亲而言这面镜子也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弟弟在镜子里看到的大概会被母亲当作是一种妄想症,他们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他这一个家人。那既然如此,无论发生了什么,谁又会责怪谁呢?艾戈的家人的身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在面对这面镜子的时候才会有的一厢情愿,在其他时候,他都是那个无聊的仓库管理员,有自己平稳的、还算令人满意的生活。这面镜子给他与家人架起的连接,带来的只有艾戈的懊恼。

坠入后室前后的艾戈有着完全不同的记忆,当然也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后室的艾戈和前厅的艾戈都有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他们不应该干涉彼此的家事。艾戈所谓的家人,实际上是别人的家人,他自己和这些人没有瓜葛。这样一想,让他心烦意乱的不仅是这面镜子,也是血缘即亲缘的道德伦理和不知从何时起建立的对根源的感情。这些东西都是艾戈在作茧自缚而已,倘若前厅的这些社会准则没有被带到后室,艾戈也就不会纠结自己和原生家庭的关系,不会像是在全景监狱里一样自我审判,而是能够真正地思考自己是谁。

艾戈决定最后一次满足自己被迫的好奇心,他把镜子从那个纸盒子里拿了出来。他听到潮水的声音,就和他记忆里的那两次一样——他在后室出生时听到的,和他在麦克的家里听到的。但这次的声音格外响亮,不像是呼吸,像是在嚎叫,在催促,像是积压已久的情感被释放。镜子在另一边被抬了起来,艾戈才看清楚,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举着镜子走向大海,他脸上的笑容很有朝气,又夹杂着一丝他说不明白的情感,似乎在竭力抑制着什么。

数秒后。男人停下了脚步,镜子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老旧的画框。艾戈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在床边,瞪着空无一物的画框说不出话。

“艾戈·迈克尔·霍华德,”门外的搬运工人催促道,“该找的东西都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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