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帧
章琮黎坐在夜晚仅有星空为光源的天文台内,仰头看着微微灼烧着天幕的星群。
星空中有“星星”在缓慢地游移,就像是浮游的原生生物,泳于无尽漆黑的海洋中。但章琮黎不知此事。因为繁乱的星空,如此缓慢的游动,已经和地球上那跨度为百万年的星空的浮动,没有任何视觉上的差别。
已经入夜一个小时了,他仍然在等待一个人。
这时在无尽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了远处微弱的足音,以及似乎金属在草地上拖动的声音。
所以章琮黎拿起了枪,往外面看去。半干的草原间立着一个黑暗的人影,正慢慢晃动着近前来。
那人名为林远潮,与章琮黎一样,是在有无组织的边缘进行流浪的人。章琮黎是在B.F.P.F.的开放基地中作为过客,而林远潮即使加入了B.A.G.还是愿意将自己流放,提出了组成一个单人前哨站的想法。
在天文台的下面砰地关上了门。
林远潮向那片可以望见的星空看去,那上面的天体,似乎是静静灼燃的星星的群落。
“要是在地球上,这些‘星星’就是数百万年前的光达到地球那一刻形成的像。”
他说的没错。人们生活的那片土地每天随着旋转在千万个恒星的光网里游移;光切过它的夜半球,就成了无数文人所手握的美好意象——星。
“但是我们现在还是被封在后室狭小的天空盒里面,看着外面这些实体发出有杀意的光啊。”
第二帧
“流星雨”发生了。
流星砸下来,划过冷冽的空气,并最终砸在Level C-337的地面上。矮矮的草,为冲击波吞噬,如雷的声音,在空间中爆裂开来。
林远潮从床上坐起来。此时正是他生物钟感知的夜间,而这些吵闹的雷鸣也惹得他睡不着觉。
“小时候,每当我被雷声弄得睡不着的时候,我都会起来看闪电。”
章琮黎脑中呈现了一些画面。前厅,漆黑的天幕中,随机地,密密流下雨点来。黑暗高深处有电荷正在中和,产物是黑暗变为紫白或蓝白的一帧。
他也起来了。这里不是前厅,这里是Level C-337,星幕灼燃着的天空中,随机地,密密流下石尘的雨点来,在空气中摩擦,直至辐射出耀眼的可见光。
这是来自天空的爆破。
“看着闪电,想不到那天雨水使四十多人受伤,一人失踪,一人死亡。我没想到它,只是看着雷电而已。雷电给我的感觉,很震撼。”
流星降下。在流星与人们的生活关系密切的时候,人们就不会将它扔到诗中做物象,不会再对着它许愿,看,他们现在转而奔去流星砸落的地方抢夺必须的生存物资;还有一个倒霉的流浪者,差点被流星掀起的巨大冲击波所扑倒,震颤的陆地就像是汹涌的大海……
章琮黎与林远潮在这里看着流星,就像看着雷电一样,就像人们在前厅看着后室的苦难一样……
第三帧
深夜。或许这里长达19小时的夜能够比前厅的更加沉寂吧。
“‘星星’好像突然变得多了呢。”
这是林远潮一生从未看过的星空,即使这片星空已不再是前厅的那个。他生活的城市,夜空从来都是光雾一片。
此时“星星”在预演着一场谋杀……
林远潮在看着手机上M.E.G.的数据库里,词条Entity C-28 - “星星”下面的评论。
“有证据表明,两到三颗‘星星’融合在一起后,能够放出极强的光芒使流浪者瞬间致盲并脱水,但它们自身也将就此湮灭。一般来说,‘星星’不会这样攻击人类。”
林远潮放下了手机。
外面的夜空里,有着三颗星星正在彼此靠近。它们试图互相追踪,但是这样的尝试就只是像无尽太空中的三体系统一样,互相无规律地纠缠着。
“即使是三颗星星的光,也不能杀死在基地里面的那些meggis吧。”
低声的自语,仅仅能够通过骨传导到他自己的耳边。
就在这时,三颗星星已经互相触及了……
光芒震荡。
可见的射线,瞬间爆发。
林远潮转过头去,但突然的强光还是如此耀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此刻开始刺痛。章琮黎在几秒后捂住了眼睛。
光芒隐藏,仅仅留下一片相对漆黑的夜空,在黑暗的高处冷冷地,比燃尽的灰烬还要更暗一点。
“怎么突然有这么强的光?”
“有证据表明,两到三颗‘星星’融合在一起后,能够放出极强的光芒将流浪者瞬间致盲并脱水,但它们自身也将就此湮灭。一般来说,‘星星’不会这样攻击人类。——这是M.E.G.数据库下的评论,所以,就是‘星星’想要杀人。”
第四帧
“那是星云。夜空是星云……”章琮黎推门回来,这样说。
“星云?”
“我感到了一种深处前厅太空的既视感。那就是星云……”
“也就是说星星想要将星云点着?”
“等下……点燃?”
无尽星云气体氤氲之背景中,三颗星星正浮动着,接近彼此。在它们相遇时,光芒足以扰动星云的分子,将它推过燃点。
“对!上次肯定是没点着……这次危险了……”
夜空将要真实地灼燃了。届时夜空将为青色之焰舌所覆盖,连着“星星”一起,焚烧一切,直至灰烬也化为灰烬;焚烧那小小的五十座天文台,熔融至中心……
可见射线暴,似乎仅仅是小小的火星而已,它们要点燃的,是人类对于它们过多的理解,是人类无端的僭越,仅此而已……
第五帧
“B.A.G.总部吗?这里林远潮……Level C-337,星星要点燃星云……”
星光爆发。
星光隐藏了,可是那天幕已经燃着起来了。氤氲的星云,此刻烧着,如云的火舌……压降下来,压降下来……
“来不及了。”
“来的及——我要去救人了。”
“什么方法?”
“阈限之闩——”
“别去,马上就要——”
林远潮蹲下来翻找物品的堆。于青蓝之光照下,那片被他别在腰间的B.A.G.身份牌正在闪着绿光。
天本身燃烧着青火……渐渐压下来……燃气,逐渐堆积……火焰要将一切抹除……
第六帧
还没燃烧到丘陵的顶上……就快了……
有人在外面……叫他进去……
“快点到天文台里去!”
……
爬坡还剩一半……
琮黎还落在后面……
呼……就剩最后一点了……
推门。
“快进来。”
好热……
前厅,前厅,可以回去的吗……
星云……燃气……精神影响——
关门。
门闩……该架在哪里呢……
小时候……门……
门闩……
第七帧
林远潮将自己的身体按在了门上,连着门闩一起。这片天文台,被封闭了。
似乎没有。
没有封闭。这里还不是安全屋——
青灰色的火焰燃起来,从天文台的镂空部分洒下来了。二十人原来就是一片骚动,最后更是一次强烈的惊呼。
然后它散尽了。
青灰色的那火焰,似乎功亏一篑。也许是星星搬来的那些星云,还不足够。
骚动寂静下来了。某人正式删除了他半分钟前刚开头的电子遗书。
林远潮现在正在昏迷,可能是吸入了太多的星云燃气的原因吧。
第八帧
这是,前厅——我的家?
等等,难道——望乡台——怎么可能——
跑出十米呢——这样是……跑出十米了啊。
我刚才不是还在Level C-337吗,怎么就——
阈限之闩——是一个精神影响和安全屋幻化出来的环境吗——
拿走吧。
林远潮永远不会知道,前厅此刻,他的家陷入了一次诡异的封锁,就有如一块阈限之闩,真的放在了家门口一样。
只是因为星云似乎触动了他对于前厅的回忆吧,他小时候,那些在窗前仰望着星空的回忆,他的家,他的那个现实世界。
所以,所以,那才是他觉得归属感的地方啊。
似乎是星云唤醒了他对于家的怀念,也似乎他心中本来留存的就是这种归属感……
第九帧
或许总有这样的一天,流星划过夜空时没有人在看着,因为那时人类已经越过了无尽空间所给予的阈限,已经不需要在后室里来回奔忙,他们已经回到了前厅,那里是他们真正归属的地方。
一切似乎走到了尽头,可是并没有——因为后室仍然能供人类所跌入,而现在这些组织所要做的,就是给予坠入的人们一条最安全的回家路径。
或许,那就是B.A.G.最想要达到的目标。
后室的星群依然璀璨,亮在那条路径的周围。此刻,我们也许能够静下心来,欣赏后室这无限的景观。阈限空间也好,超自然奇观也罢,与前厅那日的雨雷无异,与后室那日的流星无异,危险却美丽着。
我的这一次救援并非全无意义。我至少想通了,我们的目标,就是守护这些流浪者对于归途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的,渺小的希望,我们要将它守护到底。
舔着一块糖晶锭,它让我想起了前厅的天空;燃着的星云,它让我想起了前厅的夜晚——就连后室那些阈限的空间,沉寂的房间,回忆也好,既视也好,无一不是在勾起我们对那归属感的向往。就连那星星的爆发,也似乎是那些伽马射线暴的投影。
或许,这就是生神与我们存在的意义。
在道路延伸向归属处,有无尽的希望留存。这是生神的意义。
我们若只是过路人,有着路去踏上,不是迷途者——
那么后室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距离的美好。这是我们的意义。
林远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