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切重点

Ladwins其实也不很清楚,她带学生的生活是何时开始的。只记得那以后,层级划过身边的感觉不再那么刺激,反而是时光在混乱的作息中划过指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得令人生厌。

Ladwins这一行是少有人做的。能进速切玩家的人,大多已有了不错的资产,况且搏上性命的比赛,更多人会选择退却,而不是盯着那点奖金。或许只有足够闲暇足够多金还不把命当回事的人,才会认个师傅学学速切,几个月后就出师走了。

Ladwins也想过这些人来学速切的动机,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问她的学生。她与学生的交流多是动作技巧经验和重点,总是板着脸观察学生切行动作,给人的印象必然是谨慎严肃的;她自己也明白,于是便不好去攀谈。当然,这些人的原因跟她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学费远远够她生活,这就完事了。

虽说教授他人是自己所学的回顾与锤炼,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令人厌烦的重复?况且,学生们在比赛里摘金了,失利了,失踪了,摔死了,——还是不小心切出的时候断成两截了,——这些通通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她现在的心态已经是这样了。

Ladwins开始习惯于用经验和重点教授学生,不再去带上自己的理解和思考,虽然即使这样,教学的过程也仍然让她厌烦。她感觉自己正变得有些刻板,开始仔细研究学生切行的动作,让学生做到符合她的标准。

称量学生的装备,要求学生训练冲刺和落地体态,她想着这些总要比之前那些全凭经验的速切要好。


随着时间过去,找她的人日渐少了。一个闲暇正午,她正在打扫自家的门廊。

“请问是Ladwins吗?”

她向那里看去。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青年,正双手抓着自己背包两道已经很紧的背带,站在门口的篱墙边上,打量着Ladwins。

她一直觉得这种学生是不好对付的,不过也没有太在意,领他到了门廊末端的桌椅那边。青年踏上阶梯,就开始自我介绍,说自己叫Baktor,想要学速切,准备有两个月空余云云。

“你的目标是什么?”

Ladwins没有看着Baktor,一边拉椅子一边照惯例问。她准备好忽略掉听到的下一句,通常是“跑完LC4~LC100”“参加一场比赛”等等。

“我没啥目标。”

Ladwins刚刚准备坐下来,听到这句话便好奇起来,左手斜撑着那把有些破烂的木椅,抬头,笑着问Baktor。

“你没啥目标?那来我这儿干啥?”

“我虽然没啥目标,但是正常教我就好了。”

Ladwins坐下来,跟他继续聊。不久后Baktor就被送出了院门。Ladwins盘算着,既然他说没什么目标,想必也不会参加什么比赛,那就不需要再那样标准地教他了。想到这,Ladwins便轻松了一些,踏进屋睡觉去了。


速切是满后室乱跑的运动。不仅长程速切比赛考验选手的生存、补给能力,必要的求生技能还能把人从短程速切的慌乱失误中救回来。

——从一开始开设课程时候,Ladwins就非常喜欢用这段话当借口,掩盖两人夜里都回不到定居层级的尴尬场面,而且还能拉着学生一起在露天层级扎营、生火、烤几块小的可怜却随处可见的阿洛糖根。

Ladwins从来不说她喜欢那种氛围,营火噼啪响着,凉风吹着树林或原野,吹向有星空或澄澈天蓝的远处。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出一道速切路线规划题把学生支开,自己则不用和任何人说话,就是静静躺着,什么都不做。

这次其实也一样。Baktor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缠。虽然她注意到,Baktor做题总是快一点,但Ladwins也总能找到理由把线路打回去。

“你确定你能做到?”

“我试过一次这个出口。”

“速切比赛中,依赖自己未被反复确证的想法,是很要命的。”

如是几次,她希望路线总能收敛到她所熟知的几条标准路线之一。之前这招也确实有用。但不一会,Baktor又给出了一条她意料之外的线路。

Ladwins接过手机,随即疑惑了,她偷瞄了一眼旁边的Baktor,在篝火的弱光下,还是能看到他期待快要溢出的紧张表情。

Ladwins硬着头皮进行找茬,但实在没找出来,毕竟这条路线是她自己和SCC、Null0等几个速切老手路线的合理组合。而且,她盯着后边那几条层级链,——充满速切传说和论坛笑话的层级链,她竟然从未涉足,——也便不好回绝了。这肯定是好奇心在作祟,她想着。她想要继续硬着头皮进行找茬,却更压制不了自己还停留在速切玩家时代的那一部分内心,所以她开始找理由了。

“这条路线虽然我经验很少,但使用的速切方法比较多,作为练习的话不错。那这样,我们就走这一条。”

Baktor撑着膝盖的手松开,然后站起来,轻轻答应了一声,Ladwins能感觉到,他动作中充满了满足。她立刻转过来问他,路线中那几个微妙的转折点,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知道,这些切行在数据库里是没有的。”

Baktor愣了几秒,似乎思考着,然后才说:

“我看速切比赛知道的。”

“哦,这些路线好几年之前出现的,你从之前就开始关注速切了吧。”

“嗯。”

“那你怎么说你没有目标呢。”Ladwins笑着。

Baktor没有回应,走到自己铺设的乱草前,躺了下来。

“我爸妈担心我,不让我参加比赛。这次我也是找了借口才来的。”

Ladwins叹了口气。他找了什么借口?积累经验以后参加层级探索队伍吗?她理解这种感觉,所以也就躺下来,不再说话,将一块烤的焦黑的阿洛糖根抛向了Baktor,然后任星空在原野上空随草一起翻涌。


岩壁前方。

“这里有一个重点,就是反切的动作是和正常切行完全相反的。如果你习惯倒退走,那就会好很多。——诶,人怎么跑了?”

Baktor正着切入了墙面,完全不管Ladwins怎么说。Ladwins骂了一声。如果她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会烦得直接掏枪;这次她还是想着救人要紧,什么都不顾了,自己也是正着跑向卡模点,双手撑着边界,把自己推了进去。她感到一种逆向的掠过感。

果然Baktor已经晕得蹲在墙角。她把Baktor拽起来,推他一起进了卡模点。

“听好了。如果你有点晕切行,那么反切绝对不能正着来。我是不晕的,你不一样。”

Baktor看来是缓解了一点,Ladwins站在旁边,却忽然想到什么,便又骂一声,手拍向额头。

“教练,怎么了,你晕吗?”

“我不晕……”Ladwins噎住了。

Ladwins是想起自己从来没有试过正向反切,从来都是倒着跑进去。可是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正着跑也没有问题——那些成绩就像都多了几秒,黯然失色了。

“我只是在怀疑我这些经验,到底是不是都正确”这后半句话,她终于没说。


切出前要睡觉这档事,是任何速切竞赛都少选的稀有操作,只有一些长程速切中可能出现。Ladwins也考虑过这出口是如何被人在一分钟内通过的,得出的结论是,那人速切切得累趴了。

宾馆的装饰虽然华丽,但许多人来来去去,总把地毯污染上少些黑色。只有门口的灯亮着。窗帘的镂空外面,隐约投来遥远的虚假星空。

Baktor正在熟睡。Ladwins看来是被切出的感觉弄醒了,抚摸着玻璃,看着璨然的星。

她有时弄不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差别,每次怀疑自己身处梦中,她就会追问这里有哪里不对劲。很明显,这一次的问题是,从她教Baktor开始,一切都太轻松了,像是Baktor在教她速切。

从林地到荒漠,他轻轻抚摸过湖滩卡模点的边界,一边赞叹着,轻松地掉进去。他进入荒漠的水井时,很明显是模仿一段录像中的操作。包括岩壁,那时候其实她还没说卡模点在哪。

Ladwins能感觉到Baktor也是一个把想法藏在心里,考虑很多后,找个借口去实现的人,因为Ladwins自己也是同一种人。她笑笑,笑脸映在有星空的玻璃上。

Baktor厌烦了自己固定的生活,这才会找个借口跑出来,想要追求独处和可能性,她在想。Ladwins其实已经听到自己内心在长久的沉寂后动摇的声音,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多年中其实只是被她原有的决定困住,从来没有想过找个借口,哪怕是一阵大风,将自己刮到无穷的远处去,也好。……Ladwins感到一阵凉风从手中拂过。她顺着风向摸去,摸到——一个卡模点。那卡模点正散发出雪原的冰冷气息,——

“教练,怎么了?”

“——啊,没事,看看星空。”

她还是找了借口。


两个月又在混乱的作息当中过去。Ladwins发现Baktor已经不需要她再教导了。他只要试几次,就能把很难的切行搞会。

Ladwins想不出最后一天的教学内容了。

“这样吧。我们来次比赛,就到你家那层级。如何?”

Baktor答应了,就像原来他期待的就是这个一样。

他们花半天研究路线并准备,分了分两个人的配重,在草原上开赛。

她跌进地面,穿过通风管道与墙面,正着反切,在层级间呼啸。

她的眼前闪动的无数层级景象,又让她回忆起一种久已忘却的感觉,而且更加真切。她某个时刻脑海里有个念头,可是随着路线的不断曲折延伸着念头又被搁置了,直到她坐在夕阳下的城市楼顶,还在喘着气的时候,她才回想起来。

她想要的旅程,就是延伸到后室最深处的,那条遥远的又孤独的旅行。

Baktor慢她几分钟。

“教练——我完成了!”

“你还是想玩速切,是吗?”

“对……”

中点是有很好的文职的。你可以去试试,就当找个借口。”

“我会去的。”

Baktor离开时,Ladwins还留在那里。夕阳逐渐拉长了所有事物的影子。每件事物的存在,都在橙金的光下更加明显。


Baktor的结局,是速切玩家尽皆知了。他成为了每次主办比赛却还要顶着 7% 的加时参赛的唯一的人。速切玩家们仍然愿意与他竞争。每每留了纪录,却只拿个四五名的名次,使得他也成为速切论坛上一大笑点。他的线路神出鬼没,人名切行给他留的空当不够用,还要加Baktor反切1、Baktor涌切2和Baktor溶切3加以区分。

中点的员工宿舍有个极其刁钻的卡模点,直通level-4,Baktor将它发现后,越来越多人开始入住中点。这些人逐渐成为了速切玩家的后勤和天然广告,使得速切玩家的阵仗又大了许多。好事玩家把卡模点裱了起来,镶上BAKTOR通道的铭牌,并有人每天到此参拜一次——中点内外又多了快活的空气。至于用这通路抄近道领取速切终端——您就别想了,肯定会被宿舍内整天直播速切跑团的玩家们抓个现行!


但Ladwins的命运,却不为人所知了。

Ladwins后来逐渐确定,自己的生活应该是去往后室远处的一场远征。邻居说Ladwins疯了,但她早已说服自己——或许不能叫说服,想去做就开始,不是吗?她想。

这次不需要理由了。

Ladwins消失了。

如果还有人打她的电话,或是还有人给她的工作邮箱发信息,他们只会收到这样的回复:

“你并不需要什么基础、什么借口、什么信心,别担心,开切就完事了!——速切的唯一要点。”

速切玩家之中,Ladwins的痕迹,似乎只留下了Ladwins切行和对游动探针的报告。不过,还有一则传说,也很有意思。

传说Ladwins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太空宾馆一间2246客房,她背着巨大的背包,身边跟着一只游动探针。

她失联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反正肯定是没有死在房间里。她或许已经去远行了,去往了无人所知的山海楼城,她的痕迹肯定还在那里。要是你现在跟她远去,保不准还会遇上或尚生或已死的她,正在或曾经踏上一个人的孤身远行。

没多少人相信这传说,但确实还有几个速切玩家,也在太空宾馆那间2246客房里失踪了。

Baktor后来又研究了游动探针的繁殖、重力合成作用和磁性,他更新报告的时候,在那下面添了几个字:

“别担心,开切就完事了!——速切唯一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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