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排险

在拉着我和战友们离开关隘基地的卡车上,政委就讲起了这件事。

“大央荒里头,最危险的东西不是低温,也不是冻泽,而是雪骸。”政委的声音有些沙哑,发动机的声响几乎掩盖了过去,“咳咳,之前培训的时候你们应该都学习过了吧?来,小铮,给大伙复习复习。”

“是,雪骸是在大央荒上活动的一种悲尸亚种,常年蛰伏在冻原的地穴中,独居而昼伏夜出,以捕食包括人类在内的绝大多数可能出现的实体为生。”我立刻回答道。

“很好,那么小铮继续讲讲雪骸是如何捕食人类以及我们该如何反制?”政委点了点头。

“雪骸凭借自身灰白色的皮肤在夜间潜行,寻找落单的人类或小型定居点,通过模拟人声的手段诱导人类进入其伏击范围,再伺机进行猎捕,又或者潜伏在隐蔽处袭击人类,因此我们每一处前哨都安排了四名守岗员来应对雪骸的威胁。外出巡逻时,要务必保证至少两人一起行动,同时每小时与临近前哨保持一次通讯,应急频道时刻开启确保求救信号的接发,如果没有提前接收到其他人的通知,不要靠近任何发出人声或其他非自然声的源头。”

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也稍整理了下语言,“在前哨守岗时,如果确认了有雪骸出没,需要尽快确定其具体位置并迅速消灭,不然雪骸很有可能潜伏起来,造成非常大的危险隐患。击杀雪骸最安全有效的方法是诱饵法,具体措施是一人在前哨大门前假装受重伤失去行动能力并不断大声呼喊,另两人持枪隐藏在建筑内部,时刻保持警戒。雪骸在发现失去行动能力的猎物后会进入主动捕食的状态,我们要等到雪骸出现,并在其进入枪支射程后持续开火,直至能够确认实体彻底死亡。”

“哈,非常好,小铮你记得非常牢固。”政委很畅快地笑了起来,“同志们都要像小铮这样把培训给你们的东西记牢固,这些都是保证你们安全完成守岗任务的关键。”

之后政委又领着我们继续温习培训的内容。差不多有大半天的时间,我们才到了大央荒的前线基地,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们所有人会在这里过一夜再根据分配去往各自负责的前哨。

在前线基地的作息和平时完全相同,晚操时间,自己刚准备去上操就被政委叫住了。

“小铮,我这里有些事,你跟我过来一下。”政委简单招呼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就向党支部走去,我便赶紧跟了上去。

走进门,支部里还有其他几位委员和其他三位同队的战友,大家都神色认真,像是在讨论着什么,这让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不禁紧张起来。果然,政委跟其他委员说了几句话后就转过身,摆出了一副严肃的神情,说:“舟向铮同志,组织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原来,组织希望我能作为一名排头兵前往大央荒最深处的前哨执行守岗任务。

“我们早些时候看了全队的信息表,你们几个都是邦联共联新一届模范标兵,所以支部决定让你们每个人带一个小组去第一侦驻区守岗,为全队起到榜样示范作用。”基地的总书记向我们说道。

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我们很兴奋地答应了下来。

“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等到走出支部,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难掩激动,点头笑了起来。

……

几乎是一入夜,大央荒就会开始下雪,不少积雪很快就会挤上窗框,但更多的就只能在地面上铺开,在风的助推下漫延至无尽的黑暗中。

“嘶嘶——呼——”

风雪用力地挠着前哨的砖墙,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把我的心刺激得发毛。

来到这已经三天三夜了,但天气仍然是一到晚上就变坏,这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黑暗与风暴会干扰我们防范雪骸以及其他敌对实体的威胁。

我站起身,想做些事来缓解心中的不安,就不自觉地走进了工作间。

工作台前,我的战友李晟正保养着枪械,他健壮的身躯弯曲着,宽大的手轻轻摆弄着零件。

他的影子被灯光烙印在墙壁上,好似一件巨锚,连我自己也被包括在内,除了他那规律的呼吸声,一切都被安安实实地压稳了阵脚。

“晟,需要我帮忙吗?”

“向铮哥,俺手头的事自己能解决,但卧铺旁的台灯好像坏了,你去修一修吧。”

他侧过身指了指另一侧房间里的台灯,憨厚地笑了下。

“好像是灯丝出了问题,这种精细活俺弄不好,就交给你了。”

“你们俩的枪俺待会也给护理护理,尽管放心,和枪打交道俺没一点问题,保证不掉链子!”李晟刚把头低下,又想起了什么,就再次抬头对我喊道。

走过过道,我抬头看了眼在观察台守岗的喀施与福其巴科,两个人四对眼睛都向着观察窗外看去,非常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我。

这个时候我就安心了很多,也不禁暗自调侃起自己,大家都是都是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士,只要不鲁莽行事一定能够完成守岗任务,自己却因为几场风雪就忧心忡忡,这种心理真是太不应该了。

来到卧铺,我检查了损坏的台灯,李晟说的没错,确实是灯丝的问题,需要更换新的灯泡。

但就在自己刚把坏掉的灯泡拆下来的时候,几声异响突然出现了。

“哧呼——哧呼——”

我立刻警觉起来,这并不是风声,而是之前从未听过的声音。

异响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差不多过去了两分钟,自己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赶紧又扫视了一遍周围。

床铺一尘不染,被子都板板正正地放在床头,桌上的保温壶被灯光照得锃亮,还有外面不间断的风声,一切如常。

“我确实可能有些神经衰弱了,最近怎么……”

“哧呼——哧呼——”

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立刻弹起腰,手里的灯泡差点掉了下来。

不出所料,声音又一次消失了,埋没在风的呼啸中。

但心中的不安已经彻底复燃,自己如同一尊雕像般塑在原地,不断试图再次找到这声音的源头。

在此期间,脑海中依次响起了很多声音,我希望能回想起和刚刚的异响相似的声音。

“是冰雹在墙边滚动?是前哨的通风系统出了问题?还是刚刚拆下坏掉的灯泡的声音?”

我用手轻轻捏了灯泡,把它重新安上台灯,又把它重新卸下来,如此反复了几次。

“不,不是灯泡的声音。”

“哧呼——哧呼——呲啦”

就好像在回应我的否定一样,这个声音再度轰鸣,然后再度销声匿迹。

“……”

周遭都沉默下来了,只有心脏在咽喉里咚咚作响。

差不多几秒后,我缓过神,赶紧向卧铺外走去。

来到走廊,我就看见李晟站在工作室门后,喀施也正在从梯子上滑下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神都在表明刚刚的声音不是压力过大的错觉。

大家立即行动了起来,每一个人都轻手轻脚地取来特制的耳机,在各自的紧急观察窗旁就位。

我缓缓把观察窗的隔音层打开,将侧脸贴在最外层的玻璃上,继续捕捉着之前的异响。

其实用“贴”来形容并不合适,当时的我应该是拼命将脸怼在窗上,不是害怕错过什么声音,只是希望冰冷的寒气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组长,你不能先乱了阵脚,要树立榜样,要带着大家把这个声音找出来。”我反复给自己打气,默念着先前背好的守岗注意事项。

“哧呼——哧呼——”

我的目光落在了其他人的脸上,我的战友此刻也是正紧绷着神经面对着突发情况,他们和我一样紧张不安。

但这个时候自己再慌也不能露怯,必须做出表率,必须带领小组解决问题,必须安全而成功地完成任务。

我咬咬舌头,让自己摆出一副镇定的姿态,然后向大家打了一段手语。

“不要慌,收集信息确定情况。”

……

我们一直蹲守到凌晨。

只是外面的环境太恶劣,收集信息变得非常困难,到最后我们也仅仅确定了异响出现的范围是在前哨正门右侧到正后方,而引发异响的原因仍尚不清晰。

我向其他人招手,示意大家聚在一起商讨一下后续的行动。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种声音,所以我们列出了所有可能的原因。

几轮推敲后,大家得出结论,异响只可能由三种情况引起。

其一是地表附近的大块碎石或冰雹被强风吹到了前哨的外墙上。其二是前哨的通风系统出了问题。

最后一种可能,也是我们最担心的情况,是有实体在附近徘徊。

接下来就是讨论处理方法了。

“俺觉得,咱们应该先按最危险的情况来处理,就是有活物在外面。”

“行,那就按这种情况来办。”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时候会在外面活动的实体只有雪骸和苔原绒巨尸鼠。”

“如果只是巨尸鼠,用驱赶剂应该就行。”

“那我们先把药埋在外面,如果还有声音,我们就当外面的是雪骸,用诱饵法把它给宰了。”

“好。”

“就这样。”

“立即行动。”

李晟体格壮力气大,能把要埋的药罐全部背上,所以埋药的工作就交给他,我们三个人则负责警戒。

到这个时候已经快六点了,但风雪仍越发变得跋扈。

护目镜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我把它扯了下来,裸着眼睛极力向南方望去。

“嘶嘶——呼——呼——”

远处还是无穷无尽的风暴,还是一片骇骨的黑暗,但我清楚越过它们的更远处就是我们的故乡,昼光群在那里的海天相接处升起。

我们警戒时,异响没有再出现,而对前哨通风系统和周围碎屑物的堆积情况的检查也进一步将答案引向了那可以藏匿无数危险的荒原深处。

“待会回去了,多拿些狩猎弹。”我向喀施与福其巴科嘱咐道。

李晟动作麻利,十几分钟就把工作完成了。

“晟,情况不理想,我们要做好战斗准备了。”在他走回来时,我侧过身向他说。

“都听你的。”李晟正迎着狂风,很难说清楚话,只能简短地回应我。

回到室内,我们就立即继续收听外面的声音,只要异响再一次响起,就视为我们跟雪骸的战斗正式打响。

届时,按照预先下定的方案,自己将以身为饵,诱杀雪骸。

……

差不多就要到七点了,虽然风暴中的大央荒不会很早天亮,但时间也不多了,如果风暴过去天气提前放晴,雪骸很快就会回到地穴蛰伏起来,我们也将失去这次宝贵的机会。

我扭了扭僵硬的上身,把贴在观察窗上已经冻得生疼的左耳移开,再把右耳贴上去。

突然,一条纤细的长肢从旁边探了出来,这吓到了我,靠在观察窗的身体猛抖了一下。

不过马上我就看到这条长肢正抓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杏仁水,是喀施。

“别太紧张了,喏,喝点吧。”喀施另一条触肢把一张毛巾也递了过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一整夜滴水未进了,反应过来便顿感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就喝了起来。

战友的支持有力地鼓舞着我,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决胜此役,将外面游荡的威胁彻底消灭掉。

将近一刻钟之后,那个声音响了起来。

“哧呼——哧呼——”

“你终于不甘心又回来了。”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自己就低声向声音的源头方向沉吟了一句。

我穿上羽绒服,贴上发热贴,拿上手电,把匕首揣在口袋里。

其他人最后检查一遍枪械,拉开了保险栓,躲到了预定的掩体后。

来到外面,我用一个木楔把门固定住,确保它能一直保持敞开,随后我向前走了十米远,把手电放在地上,就蜷缩起身子卧倒在地面。

“呼——哗——呼——”

风仍然不竭地吹过,好在有加厚的衣服和发热贴,就算自己这样在雪地里躺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失温。

为了保证能够吸引到雪骸,我时不时需要发出一些痛苦的呻吟,不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并不确定这个手段是否真的奏效,因为人的声音在大自然的风暴中非常脆弱,接连不断的狂风很容易就将它们击碎。

为了方便观察四周,我是以横着身子脸朝外侧的姿势蜷缩在雪地里,这样我没有办法看清楚室内的情况,也不知道我的战友们此时的状态,这很考验彼此的配合和素养。

不过我还是很放心,他们都是值得托付的可靠伙伴。

“呼呼——呼——”

降雪很快就堆积起来,不一会,雪已经爬上了我的身体,我的围面还有护目镜上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护目镜上的冰雪已经影响到了我的视野,但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一边装作因为受伤在痛苦的蠕动,一边用手指把护目镜清理干净。

衣服的隔离效果非常出色,我能清楚感觉到内衣已经彻底被汗水浸湿。

“别紧张,看看天空,那个方向就是我们的家。”我又一次向远方的天空望去。

“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我在心中呐喊。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快半个小时。

忽然,在呼啸的风声中,我听到了异样的声音。

“咔……咔……”

有东西在靠近。

我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眼睛则四处搜寻起来。

在这个环境下,如果外面有异常,我一定要比室内的人更早发觉,也就是说现在我只能靠自己。

但只是漆黑,白茫茫的雪上尽是荒芜的黑。

“咔……咔……”

“……”

这个声音并不连续,每隔一小会就会消失,然后再响起,这个东西在走走停停。

“……”

“咔……”

“……”

“哧呼——哧呼——”

熟悉的声音,我心中一惊。

“果然……就是你这个畜生,终于来了。”我咧了咧嘴,匕首已经被拔出了一半,锐利的刀锋闪了闪。

几秒后,一个灰色的身影从不远处浮现出来。

是雪骸,它过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雪骸。

它佝偻着腰,肩膀与前肢很粗壮,全身灰白色的、革质的硬皮在微微反射着光。

但距离还是太远,它的肩部以上仍隐藏在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它的脸。

“咔……咔……”

它缓缓向我走来。

“还有十米。”我心算着自己和雪骸的大致距离。

“咔……”

这个时候它又停下脚步。

雪骸慢慢直起腰,伸出头向四周看去。

“哧呼——哧呼——”

我看到它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夹杂着白气喷涌出来。

“太他妈精了,不好对付……”我不禁屏住呼吸。

雪骸立在原地张望了一阵子,才继续靠近自己。

“九米……八米……”我拿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此时我已经把精神绷到了极点,我想着,要是待会其他人还不开枪,只能靠自己殊死一搏了。

“七米……六米……”

“等它再过来点,我就转身滚到它身下,用刀刺它的颈。”我一边注意着雪骸的位置,一边狠心立下了死战的决意。

“五……”

“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吼!!呼!!噗!噗!”

一阵闪光与呼啸从身后迸发出来,紧接着就是雪骸的嘶吼与血肉开裂的声音。

我不敢动,刚刚拔出的匕首卡在离地面不到五厘米的空中。

“乓乓乓!乓乓乓!”

密集的枪声掩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刺眼的火光逼我闭上了眼睛。

“乓乓乓!乓乓乓!乓乓!”

“……”

“……”

枪声停息,周围陷入了沉寂。

“……”

“……呼——呼——”

听觉从耳鸣中渐渐恢复,但我只听到了风声。

“……”

我撑起上身,睁开眼睛向我最后看到雪骸的位置望去。

巨大的灰白色躯干就躺在那里,暗色的血液从中喷涌而出。

南方天边的亮色在我的眼前形成了一泽平静的湖泊。

“啊……咳咳……”自己想喊出来,但嗓子已经完全哑了。

我们成功了,我们胜利了。

“咳咳,咳咳。”自己还是呼喊不出来。

索性就不喊了,赶紧手脚并用爬到了手电旁边把它抱了起来。

我把手电举到头顶,向前哨的方向连闪了三次光。

这是我们预先定好的信号。

其他人看到了,就知道我现在很安全,也就知道我们成功了,我们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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