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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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者-A从没有和别人说过他在Level 18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这并非是出于他带着些羞耻而构筑太高的自尊心,而是内心深处对某人秘密的愧疚。

他举起眼前的一叠档案:“抱歉,我什么都没做到。”Justin与Kat坐在一盏小灯前,他今天早早结束了处理蒙面女郎关系的工作,特意挑选了一个适合的时间与自己的妹妹促膝长谈。他翘起腿,手不耐烦地托住下巴。这是他们五个月来第一次见面,二人都没有在看着对方。“是嘛?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啊。”Kat带着些许怜悯色彩的长金色睫毛依然垂下,Justin只能透过帘影看到她湛蓝色的瞳孔。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下满是黑色涂块的文件,时不时拿起笔进行批注。Justin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保持着这种态度,她在愤慨吗?她心里还想念从前吗?

“抱歉,我在工作,有些忙。”面对Justin询问她态度的问题,Kat用这样搪塞式的语句圆了过去。Justin只能叹了口气,低下头。他心知肚明,他胸前的这些勋章和授权杖无非是废品三块,事实上他什么也做不到。基地、前哨、社区,这些被他缀上无数谎言的东西实际上毫无意义,他一直在回避真正最重要的问题。就连他曾经给Kat的那些许诺现在也成了废话两句,就像他常常告诉她,我们会回家的。三年过去这句话被他重复了近百遍,可再六年过去,这句话的否定命题已经成了二人最后的心照不宣。

他们是血亲,这一点与C不同。尽管说在这个地方血缘关系的重要性已经被折叠的空间打散,一男一女诞下活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一儿一女这种事并非罕见。但尽管如此,监督者-A不需要这样的社会学分析,他只是把这样的牢骚话当作如影随形的幻听。他只是需要维护住这个军政府,他需要维护住无数人的希望梦想与他的谎言。“不过是小孩的权术把戏。”他心里总是这么想着。常有人评价他行事幼稚,但他也不过刚成年九个年头,他的童年现在在他生活里随处可见。除去后室那些恶意构筑的童年痕迹,Kat是插入他生活里的一个旧日方榫。

他已经逐渐不知道怎么办了。和M.E.G.最初建立时不同,U.E.C.,蒙面女郎,和他们打交道已经令人心力交瘁,近些日子里愈演愈烈的身份冒充与异军突起的其余组织更是让他一个人难以处理。更何况他有时还要和真正的神格打交道。因此,他有时想要斥责Kat和Andrew,斥责他们什么也没干,斥责他们对自己的不理解,但是很快他就会在心里默默给这样的自己一拳,斥责自己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疯癫的暴君。但是尽管如此,这样危险的想法仍然存在在他心中。都说权力让人腐朽,可义务也让他混乱。他要保护一个共同体的命运,无数人虚幻的希望和他许下的一个残破谎言。把那些东西拾起来再拼凑什么的,他自认为全部都不需要。

玻璃制品的易碎处清晰可见,那份血浓于水的深爱化作了毒药。他们的约定,他们的过去,此时化作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迅速抓住Kat拿住笔的那只手腕。Kat也看向他,Justin皱着眉头,神情像是将他要说的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动了动喉头,似乎是咽下了什么话。随后,颤抖的嘴唇挤出了一句带着难以平复的呼吸的话。

“Kathrine!”他捏着Kat的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近乎要磨平了她的静脉。她额头留下一滴冷汗。“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如同雷火的轰鸣贯穿耳膜,眼前的人不仅是Justin还是监督者-A。一闪一闪的小灯把他的脸照的忽明忽暗,眼角流下的泪滴也在灯火的渲染下无比真实。Kat面色扭曲,似乎想要摆出一分愤怒,却又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恐或怜悯。她被抓住的那只手握拳,二人不合却仍然相似的血脉跳动自手腕传来。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她或许已经忘记了什么是爱呢?档案管理员一天会接到无数死讯,在经历那难以言喻的再临后她也逐渐变得麻木。曾经她也是个相信着哥哥许下的诺言的小女孩。血缘变成了流淌在身体里的彻骨毒药,那些过去全部化作了一份莫名的悔恨。她的眼泪自脸颊留下,她咬紧牙关,挥起她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

Justin的脸颊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随后是火热。Kat的右手沾上了Justin的眼泪与汗水。她用发卡抹了抹她的手,随后止不住的眼泪也从两颊留下。她把小灯推到Justin那侧,收拾眼前的案卷,再夹起一支笔,转身离开这间气氛凝重的小房间,些许泪水滴落在地面上,一头金发擦过桌角,留下神情只带着一丝呆滞和一丝愤慨的Justin。

未读的邮件堆积如山,不知来自何处的神秘记录也失去了归类它们的人,直到他妹妹的噩耗和那一张带着些许蛛丝马迹的信件一起传来。未能达成的约定,未能弥过的谎言与另外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总是在脑海里浮浮沉沉。

Justin常会回到Level 18,这其中大概50%是无意识的举动,另外50%则是刻意的行动。对于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通过Level 18快速切行完全是不必要且有伤体面的,他自己一清二楚。市间流传的传闻说,他作为这条路线最早的发现者,早已已经习惯了这么切行,才由此找到了通过Level 18进入近百个不同层级的方式。不过他不会告诉别人的是,每次回到Level 18,他都会捡起地板上散落的DVD,将它们在电视机里播放一遍又一遍。随后注视着Level 18那扇紧关着的属于他妹妹的房间的门,思考这次他是否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打开它。

他想,死前他是否得到了她的原谅,亦或这本来就是Kat为了验证他而做出的诈死小把戏。不过对于一个已经结束了的人的人生来说,这两种猜想都失去了些尊重。Justin只能不断反刍着她活着的少许几年,试图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就像他不断重复播放的那些过时DVD。他会用接下来的一生履行他们的约定,就当是补足她还在时没能和她的一切,爱着她,找到她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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