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海岸上单调的只有沙砾。没有海风的声音,只有海浪的声音起伏着,泡沫随海浪起伏反转,又消退回去,冲刷着海岸。这样的景色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从时间的开端到时间的尽头,反复不停。只有一名孩童,打着赤脚,玩耍着。不时迸跃出几粒水花,从海中跳出又回归海里。


“去 Level 87 。” 父亲这么说着,从胸前颤巍巍地取下了一把钥匙。他之前从没取下过它。在昏暗的卧室里,他举起钥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偶尔吹进的寒风中摇曳着。“拿着吧。” 他的声音愈发的微弱,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恳求。我吞了吞口水,伸出了手,接了过去。我端详着那把钥匙,它已经在长年的岁月中失去了金属独有的光泽,并且满是划痕。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把钥匙都非常普通而且陈旧。我不解地看向父亲,因为我希冀着他本会在临行前给我留下些什么来补偿我丢失的童年,却发现他在无声中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还是凑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搏,已经停了。


“请问您办理的是夜枭探员的死亡证明吗。”我点了点头,示意对面的接待员快点把这一揽子事情办完。说真的我不想承接这一大单子事情,要走的程序真的很多,而我和父亲从小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每次我印象中他不是在出任务探索某个层级就是在和什么奇怪到我都叫不上名字的实体打架。唯一一次有印象的是在海边,我和他一起赤脚走在起伏的海浪里,他牵着我的手。

“你长得真的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对面的接待员和我笑着说,打断了我的思绪。“果然是他的儿子。你有考虑继承他的事业吗。” 我挤出来几丝笑容,“大概吧。”说真的我不想做什么狗屁探员,我的怨言是有原因的。父亲打小就没陪过我,我小时他和 M.E.G. 申请了个人来照看我。大了我几乎就天天把他当作提款机,但父亲对我无论多么荒诞的金额要求几乎都会满足。最离谱的莫过于一次,我为了和父亲负气,进一个地下赌场,然后欠了一屁股债。赌场老板把我关进水牢里,要求父亲给钱放人。父亲当时还在接着一项任务,他并没有来。他和 M.E.G. 的人沟通了下,让他们借点钱给他然后赎人。从此我就明白了父亲是个混球,我对他所从事的职业也是恨到了冰点。

“你知道你母亲是谁吗?” 对面的接待员突然好奇地问我。

“不知道。” 母亲?父亲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出任务的时候去世了”。

“你父亲也没告诉你?阿勒,这可奇了怪了。”

“怎么了?很奇怪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接待员转动着他的笔,好像很纠结的样子。”对于母亲这件事情,他一直也没和我们解释清楚。”

“你们也不知道我母亲?”我挑了挑眉,意识到不太对劲的地方。

“嗯,是的。”她继续填着我父亲的死亡证明, “你父亲从Level 87突然就带了你回来,当时我们就很好奇你这个大胖小子从哪来的。但是他只是简单地说这是我儿子,但是一问起母亲他就支支吾吾的。当时我们都笑他说他捡了个儿子回家。”

Level 87 ?”

“嗯, Level 87 。”


在父亲的卧室中,我迟迟无法入睡。我再次把钥匙拿到眼前,钥匙表面已经光滑了,隐约地反射出我的倒影,我似乎看到了父亲的脸。我把双手握紧,闭上眼。再睁开眼,打开手一看,兴许刚才只是眼花,还是只剩下我的倒影。

我转过头去,月亮打在窗棂上,反射的光只能隐约的描出卧室中东西的轮廓,但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看着钥匙,回想起今天和接待员的对话。 Level 87 。父亲在死前还给我留下了一个谜题,要不是他死了,我真的想冲上去拎着他的领子摇着他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几十年来都不和我说一句话?…究竟是为什么?”父亲多少年没和我讲话了?我也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他并不舍得花一点时间在我身上。多年来。我都在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令人讨厌我。也许我做的那么多破事也让父亲生厌了。可要不是他先忽略我,我又怎么会。我躺在床上,流出几滴不知是为父亲过世还是为我自己而悲伤的眼泪。我突然又觉得这模糊的月光影影绰绰的,让我生厌。便起身把窗帘拉上,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约莫过了一两年,我越发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父亲的倒影,他无言地凝视着我。每天早晨醒来,我都会在镜中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在雨天中,我和他隔着一道水洼,无言地凝视着。我也越发频繁的把父亲给我的钥匙拿出来看,钥匙中的身影随着时间越发的模糊,父亲的倒影就越发的清晰。我抽起了烟。抽进去的第一口,我被呛得很厉害,但我还是接着往下抽了下去,这种苦痛让我感到真实。我之前从没抽过烟,父亲他很喜欢抽烟,我恨他一切喜欢的东西。但父亲的倒影让我感到越发的不真实,我迫切的需要东西来麻痹我的神经。最后终于到了这么一天,我再也受不了我的生活中全是父亲的倒影了,我决定去那该死的 Level 87 ,把一切的一切都给他全部解决。

我吐了一口烟,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那之前是父亲的。起身穿上冲锋衣,背起跨肩包,回头看了一下这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屋。阳光打在父亲的卧室里,照出一些纷飞的灰尘。卧室显得很干净整洁,那是他作为探员一贯的作风。我之前把卧室收拾了一遍,却没发现他留下些什么。难道父亲真的认为我会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吗?他只是留下了一堆问题让我自己去解决,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咚”的一声,门关上了,我离开了家,感觉像是在宣告什么东西的开始,又或是结束。


Level 11——Level 13——Level 21——Level 87。 “这旅行路线很不错,是吧前台。“ 当然对面的无面灵是完全不会理会我的自嘲的。”来个没肢团的房间。” 他把钥匙给了我,这钥匙也像我这把一样被用的旧了,老早就失去了光泽。

我把钥匙放进兜里,走上楼梯。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希望我面对的不是一个几十年没打扫的公寓,我可不想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打开了门,但只开了一道小门缝,里面是漆黑的。我从帆布包里面拿出一把手电筒,咔哒一声,手电筒的关照亮了床铺,看起来十分的整齐,只是落了层灰。我屏住呼吸,在门口蹲了一分钟,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轻推开门,但门后貌似什么东西挡着了。我寒毛立起,然后快速地退出了房间。“进门先看门底的缝隙。”探员的第一课如是说到。“妈的,忘了。”我唾了口唾沫,从跨肩包中拿起喷火器,对准门口。又是过了十分钟,我把喷火器轻轻地放下,趴在地上看门缝。 “草!!!”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在那放了一张打印的煞白的脸,我当时趴下去差点就没心脏骤停。 “妈的和他爆了!”我直接抓起喷火器冲进房间打开灯,对着那人搞的恶作剧一顿拳打脚踢。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累了,我趴在那落了灰的床上,用一只手臂遮住双眼,长出了一口气。

这种惊喜,很熟悉的感觉。但不全是恶作剧,生日的时候,我总是能碰巧在某个地方拿到个蛋糕,是我最喜欢吃的提拉米苏巧克力蛋糕,上面写着“隐,生日快乐!”。我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的,因为父亲从来就没和我庆祝过一次像样的生日。我为此还想了一个好伙伴叫“毕得”——我想象着他总是会送我一堆东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填补了我对父亲渴求,可是最后还是随着童年的结束被我遗忘了。但是生日蛋糕仍然不时地提醒着我,虽然不是每年都有,就像今年一样。“也许那个人忙去了。”我不是没尝试过去跟踪这些蛋糕的来源,但每次对方好像就巧妙地知道我要去哪似的,在玩了十几年的躲猫猫后,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我小时候最拿手的游戏居然失败了。现在那个人又哪去了呢?我不知道。我长叹一口气,把被子扯上来,蒙着头,睡着了。


“走廊,走廊,一望无尽的走廊。没有出口的走廊。”我在Level 87的走廊上摸索着,这是第几个走廊了?这旅程几乎全是走廊。

我在 Level 13 的公寓走廊里摸索了大半天才找到一个勉强过人的缝隙,公寓中的味道全是发霉潮湿的木头味道,隔几步路就是食物腐烂变质的味道,我在里面逛的都快吐了。要不是最后找到了个缝隙我真的怀疑 M.E.G. 的文档出错了。而且可能有个无面灵实体在公寓里面给地板打蜡,我摸着墙壁找缝隙的时候没注意到差点摔跤,切入地板就是去 Level 14 。好不容易来到 Level 21 就遇到一大堆死亡飞蛾,它们从一个打开的门蜂拥而出,旁边还有具可怜虫的遗体。不过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到我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实体,估计那是通往 蜂巢 的门,也真是运气够好的。那群大蛾子一直在我背后嗡嗡嗡的响,追着我在一条走廊上跑了接近十里路。喷火器最开始也给我拖延了点时间——烧烤蛾子的味道总有一种把头发放在火上烤的古怪味道。

唯一的好事是这几十来天的刺激生活让我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把钥匙再次拿出来看,看着里面的倒影,我总是看到父亲的脸。不过我不再想去想这一切的生活为什么是这样的,我认命了,就像和父亲的斗争一样。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它给你整古怪的、稀奇的和让人伤心的,你只能接着。如果还有什么支撑着我走完这条无尽的长廊,那只能是我要的真相,我的一生都是在安排中走过的,我心底还有些不甘。无论如何,就算是让我绝望也让我活的明白些。我觉得有些累了,便在这走廊坐了下来。我顺手点了一条烟,在这走廊里抽了起来。我拿出钥匙,看着里面的倒影,是父亲。我把钥匙收了起来,该睡觉了。


我在走廊里好像做着一个很不真实的梦。我在走廊的这头,父亲在那头。他打着手电筒,向我挥着他的光源。我站起身来,隔着无数的嗡嗡作响的荧光灯,看向他。我们彼此凝视了好像很久,我觉得他就像从钥匙里蹦出来的倒影一样不真实,荧光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更让他显的影影绰绰的。他从灯光的范围往后挪,先是慢慢地,最会大步流星。 “等等我!”我在走廊里狂奔,我管不得什么层级警告了,我唯一知道真相的机会就剩这点了。但父亲跑得飞快,在时间的长廊里,他一直在我前面,而我永远也追不上他。“不要走!” 我哭喊着,但父亲没有理会我的哭喊,永远和我若即若离着。

父亲又消失了,宛如钥匙中的倒影一般。他拐入拐角处,之后便不见了影踪。我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我连知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像一条疯狗一样站了起来,拿着手电筒在四周不停地找着。“隐,这个房间。”一条纸条贴在一扇普通的门上,字迹好似有点熟悉,但我也顾不得这些了。我迅速从胸前取下钥匙,把钥匙对进钥匙孔,试了好几次,打开了门。


海岸上单调的只有沙砾。没有海风的声音,只有海浪的声音起伏着,泡沫随海浪起伏反转,又消退回去,冲刷着海岸。这样的景色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从时间的开端到时间的尽头,反复不停。只有一名孩童,打着赤脚,玩耍着。不时迸跃出几粒水花,从海中跳出又回归海里。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远处出现,他在很远处就看到了这名孩童。他站在远方伫立了一会,随后全身发起抖来。他脱下鞋,赤脚向男孩走去。他的眼里止不住地流下泪水。他来到男孩面前,蹲下说“祁,玩够了没,玩够了我们就我们回家吧。” 祁没有说话,只是牵住了他的手。他抱住祁,哭了一会。随后站起了身,他的大手牵着祁的小手,在海岸上走回层级的入口,留下大大小小弯弯曲曲的脚印,他们很快便消失在这海岸上,一如几十年前——“隐,我们回家吧。”

他们走后,海浪仍然起伏着,他们的脚印很快便被海浪冲的模糊不清,直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泡沫仍然随着海浪起伏反转,又消退回去。这样的景色永远不会停止,从时间的开端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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