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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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1日凌晨,所有凝视着月亮的人都必定将一座即将坠毁的空间站纳入眼底。BHAA地面通信站对此的感知尤为清晰。

地面通信站接收到四个信号:三份遗言,一份数据。全部来自“望月者”号空间站。

Anvil,Billet,Cone:三位乘员的称呼。ROD-2000:人工智能的编号。

时间在冷峻的月光下一分一秒的流逝。巡天镜看到的轨道是一把剑,直指月亮的心脏。阴历月份的末尾,月相通常呈下蛾眉状。

信号接收已经开始了。


Anvil的陈述:

作为“望月者”号的指令长,我对此次事故最有发言权。

整场事故是一场人工智能的骗局。我,Billet,Cone,Detach,不过是它手下的棋子而已。

反作用控制系统的爆炸,Detach的死,全部应当归咎于ROD-2000的阴谋。但等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残酷机器的行动纲领,悲剧马上就要来临;月相仪爆炸,多个模块抛出,利用反冲作用变轨。它不会说话,却穷尽一切手段歼灭我们这些人类。

坠毁的种子,早在发射时就已然埋下。


Billet的陈述:

我不属于BHAA,更不为BHAA卖命。除组建深空月相仪外,我没有任何任务。

8月1日,RCS爆炸时,我在操作机械臂搬运月相仪的部件;8月6日,Billet死时,我在整理月相仪的线路。仪器总重11.2吨,我用手搬了其中的两吨。第一次调试时共计发现518处线路错误,百分百是我用手修好的。

我与这群BHAA宇航员毫无瓜葛。他们做他们的事,我就做我的事。

Anvil,一位老牌BHAA宇航员,当年人类首次飞越月球的主角就是他。他一直很关心月相仪的组装进度,时常与我通信。

Detach,我见过最好的人。在整次任务中持有最高权限,却意外的温和。

Cone,你不应该相信他的任何话,只因他毫无疑问是此次事故的真凶。他有无数理由摧毁我的月相仪,也有无数手法实现这场谋杀。平日在船员舱,他就总是对我说些没礼貌的话。我知道他是ROD-2000的设计者,更知道他在神经网络中埋设的那些可供操纵的暗线。

有的时候,人比机器更可怕。


Cone的陈述:

对天发誓,我对ROD-2000故障的原因一无所知。诚然,“望月者”号的坠毁有设计失误的一部分因素;但这绝非刻意而为。

Anvil总是警告我,不要完全置信于人工智能。他乘坐巨蟹号飞越月球的那个时代,个人计算机都还是种奢想。思想保守一点也算是情理之中。

8月1日上午,RCS(反作用控制系统)爆炸时,我在一号船员舱帮Detach检查维生系统。ROD-2000一直与我保持联系。不久,巨响传来,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袭击了整座空间站。我的耳膜也几乎因此而震出鲜血。

Anvil,通过无线电询问我们的情况。Billet,依然不知所踪。“组建月相仪”。

几天后,Detach被杀时,Billet依然保持着她那来无影去无踪的作风。在Anvil的支持下,我与Billet一起前往气闸舱,监督她完成月相仪组装的最终环节;而望月者号事故,恰恰就发生在那时。

每次见面,我都仿佛看到一位冷酷的杀手。面对炸成碎片的月相仪时,更是如此。


ROD-2000的型号:

类型:通用人工智能

训练模式:分布式并行

有关ROM:256GB

有关RAM:64MB

机组ID:68D23E69-5E0A-4E88-9C89-2076972AA3EF


Anvil的证词:

Cone一直声称,ROD-2000不会出任何问题。当然,ROD-2000从未叛逃。它只是陷入了某种逻辑悖论。

Cone为它设定的最高目标是保护船员。理论上讲,ROD-2000应该把保护船员作为第一要务。而这根本是种妄想。

上万条回路彼此悄悄扣合,潘多拉的齿轮在静默中转动。梯度下降,步步为营,求得最优解,仅此而已。

ROD-2000不会说话,但不一定没有思维。

8月1号,BTC时间4:21,我收到ROD-2000的故障报告。前去检查RCS节流阀,无果而返。

从RCS回指令舱的路上,悲剧发生了。整个空间站先是大幅度震动了一下。伴随着一声钝重而沉闷的爆响,舷窗外的月球开始旋转。我惊恐的意识到,这是衍架末端的某个结构爆炸了。

按照标准应对方案,我启动了检修程序。结果是RCS损坏。虽然Detach很快就被指派了维修任务,但当时的我还对事故起因没有多少兴趣。

下一次事故是在六天后,8月6号,Detach前去维修RCS时,姿态控制引擎突然无故启动。含有无水肼的废气灌注了整个引擎室,包括Detach的内脏。关键时刻,我的操作面板却被ROD-2000夺舍。海啸般的错误报告吞噬了屏幕,我束手无措。一小时后,Cone报告了Detach的尸体。这位伟大的KVZ高管就这样死于无水肼中毒,令人唏嘘。

从那时起我才渐渐摸清了真相。

8月20号,我,Cone,格式化ROD-2000的存储器。但Cone告诉我,他的机器还有机会。请让他再试试。

假如我当时再果断一点,拒绝Cone的请求,惨剧也许因此就不再发生。可惜我没有。我纵容了他,也纵容了望月者的生命。

月面正在逼近舷窗,我看到月光如水。人生剩下的部分,已经容不下我的悔恨了。


Billet的证词:

经过Detach的准许,我查阅过空间站内各位乘员的基本资料。Cone的家族自祖父起便已是KVZ空军的飞行员。出生在这种家庭的Cone,爱国之心一定会像火焰一样热烈而纯净。

我,代表EPB,来到BHAA的空间站搭建月相仪,纯粹是为了完成一份商业合同。月相仪结构精密,操作复杂,故而需要我来到空间站亲自组装并操作这台天文仪器。

一旦组装失败,月相仪技术势必面临退出市场的命运。届时,BHAA的望月镜将成为后室深空探测设备的主流。优势换来数不尽的金钱。而等待Cone的,注定是笔不菲的奖励;不论财富,还是名誉。为此,在人工智能中动动手脚也是理所当然的。

8月1号,我在气闸舱外组装月相仪目镜。猛然间火光乍现,姿控喷口开始熊熊燃烧。冲击波震掉了我的脐带,为此我紧紧抓住镶嵌在外壁上的把手,这才躲过成为一粒星际尘埃的命运。三秒后,空间站获得了一个巨大的角速度。我的手指在旋转的力量下几乎断裂。还好我头脑清醒,反应过来后立刻咬紧牙关,一脚踹开半掩的气闸。取下头盔、扔向后方,这才得以回到气闸舱内。

在那之后,Detach指派我去修理在爆炸中受损的姿态控制引擎。修理日期的前一天,Detach突然通知,说我不必去了。Anvil刚刚特别命令她承担全部RCS引擎的修理工作。

于是第二天,8月6号,Detach死于无水肼中毒。

第三天,Cone在船员舱中对我投来比以往更加阴冷的目光。我也以同样的阴冷的目光回敬给他。

9月20号,Anvil突然找到我说,因为Cone一直说我的月相仪有问题,所以他建议我们共同完成月相仪组装的最后一步,以免矛盾进一步扩大。

现在,所有人的美梦都已然化为乌有。皎洁的月光穿过月相仪斑驳的碎片,恰似一句句荒谬的空谈。财富,名誉,力量,不再代表任何事物。死亡填充一切。


Cone的证词:

在所有船员中,Billet毫无疑问是最有动机的那一个。

EPB的合同给出的十分突然。按理说,发射前几个月就不应该再对空间站大修大补了。碍于EPB报价之高昂,Anvil才带领非欧动力实验室对船员舱进行了改装。

我曾向Anvil建议,说我们的技术并不成熟,推行登月计划没有半点科学意义。那时他用坚定的目光盯着我。

“我们是望月者。”

现在,整个空间站能够维持四个人的正常生存。Billet来了,毫无征兆的来了,像一只幽灵。这样一只金钱驱动的幽灵,真的能算是Anvil口中的望月者吗?

Detach说,不必担心。Billet只是在组装她的月相仪。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去。

Detach对我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6号,她死在了RCS引擎室。

每次事故发生时,Billet和她带来的一箱工具、零件、设备和材料都无处可寻。如果不是ROD-2000不会说话,我想我一定能提前阻止Billet的每一次阴谋暗算。

9月20号,Anvil突然找到我说,Billet正准备完成月相仪组建的最后一步。他建议,既然我如此怀疑Billet,不如陪同他一起安装完月相仪的最后部分。这样既能解除我的忧虑,也能防止矛盾进一步扩张。

9月22号,一切阴谋步入尾声。

面对破碎的月相仪,我分明看到Billet在笑。


ROD-2000的数据流:

[字段开始]

黛西,黛西,说出你的答案,告诉我。为了你的爱情我已半狂。

我可能无法给你一个时髦的婚礼,我也无法负担起马车的费用;

但是你会是看起来最美丽动人的,

在我和你骑着的双人自行车上。

[字段结束]


Anvil的想法:

我诚实的忏悔。我向BHAA忏悔,向全人类忏悔。

坠毁的种子,早在发射时就已然埋下:过分依赖机械是我们的根本死因。“望月者”事故将成为后室人类探空史上永远的惨痛教训。

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望月者”的死,而不会成为望月者们的死。在我死后,我希望我为BHAA留下的宏伟探月计划能被一字不差的执行。只因那不仅是望月者的浪漫,更是全人类的梦想。

四十年前,乘坐巨蟹号,飞跃近月点的那一瞬,皎洁的月光照在我的脸上。那时,我就已经被月亮皎洁的光芒折服。从此以后,登月变成了我的使命。由此看来,死在月球上,也恰恰是我心心念念的归宿。此生一桩心愿,就此了结。

切忌:置信于机器。


Billet的想法:

昔日的望月者化作此刻的尘埃。杀死望月者的真凶究竟是谁,已无需多言。

就在这里,相同的地方。一个月前她还活着时,我曾与Detach简短交谈过几句。

月相仪:天文探测,观察地质。话虽如此,我确实弄不明白研究月球的地质史有什么意义。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费这么大功夫,在太空中安装一面巨大的镜子。

于是她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事物。难道我不希望未知的事物越来越少吗?

她是整次任务中权限最高的人,但抛出这句设问时,用的依然是坚定不移的语气。我对她说,既然不知道,就没必要执意弄清楚了。但她摇了摇头。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道。”


Cone的想法:

望月者死去了,可那些幽灵仍未消散。就算是为了Detach,我也要恨Billet,直到生命的尽头。

Anvil的巨蟹座飞船抵达近月点时,我只有十四岁。他的飞船进入月亮背后的屏蔽区,十天后才出来。电视转播上,他的声音夹带着无线电噪音,以及压制不住的哭腔。他哭诉自己在这十天里的艰难经历。那一个个黑暗的小时,每个都像一整年。除了面前冰冷的绿色指示灯外,他没有任何同伴。那十天里,月光就像幽灵,虽能感受到它的皎洁,却又偏偏看不到其中的一分一毫。他说,自己每时每刻都蜷缩在狭小、黑暗的指令舱中,依赖屏幕观察和控制一切。

虽说只有十四岁,但自那时开始,梦想的种子就已然在我的心底埋下。——不,真可笑。

计算机可以成为人类最坚定的伙伴。

而且,只有最坚定的事物才能杀死幽灵。


ROD-2000的行动纲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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