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S-A-90 - “常态绕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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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基金会帷幕协议

您将被模因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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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基金会人员。此为开放数据库。


我生于长江下游。在它北上的那一段,有一个军事重镇,同时也是基金会的重镇。

那里的夏天,很热。

我记得我小时候仰卧在硬硬的凉席上,看着吊扇在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地发出无谓的转回鸣声,与窗外并不模糊的蝉声互相交杂。一阵蝉鸣一阵电机声之外,就寂静地可怕了;连摆在柜子上的Hello Kitty玩具也在这样的午后消隐了它的生命。

仿佛时间本身已不存在。

我的回忆总是这样的。无数个这样的午后在五岁、六岁、七岁的夏日次次无聊地重现,互相交融成了一种永无边际地回忆晕染。

我还记得更多的,是小区的一条车道,我一个人踏着时时噪成骤雨的蝉声,跑向阳光洒满的另一端。另一端可能是召唤我回家的妈妈(那声音已经不清晰了,犹如那时收音机里的声音),或者是我幼时的玩伴(也像无面灵那样);可能什么都没有,或者是一只猫猫,橘黄色的猫猫。

每次我都想抱一抱那只猫猫,可是每次都不敢下手把它抱起来,只能轻轻地抚摸过它软软蓬蓬的毛发。

想让它觉得我不存在。

我喜欢猫猫。橙色的猫猫,毛茸茸的毛发,就像大沙漠中的沙纹那样。

那时候就想着做一个,在沙漠中孤身迷失的人吧。从那个时候开始。

时光渐渐堆叠为此般暖色的回忆,凉席,电扇,蝉声,无数个昏沉的午后。猫猫,母亲,与路上收音机一样的声响,无数次的。夏天很热。很热很热。

十五岁时我仍是稚气未脱的女孩,每天坐在公交车的倒数第二个座位,望着窗里塑料的深蓝与窗外西面天空的普鲁士蓝,昏沉地打一声哈欠,然后两种蓝就在眼前的热气中中和起来了。无数这样的早上总在盼望夏日的强烈呼声中结束,接续起了教室中苍白的灯光。

某天我爸爸亲自来接我。

“爸,你干啥?”我看着父亲有些破旧的身影,显得尴尬。

“你妈失踪了。”

“啥——你滚!”嬉笑地。
但是我注意到他脸上的泪痕。

“去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地方。——你妈的办公室。”

此后我在基金会里边读书边干活。我们住上了基金会的员工宿舍,是那种制式的五十平小房,阳光从外面白白地漫透进来。我继续在长夏的午后躺上凉席,继续听着吊扇与蝉声一圈一圈地回转、一波一波地鸣响。我继续躺在那里。

我知道基金会的残酷,更知道基金会要面对怎样的残酷。

我想着一句话,在长夏午后,一人不眠。
“我妈去哪里了呢?”


知道她去哪里是几年之后了。

我切进了后室。

当我在Level C-28看见刻着母亲名字的墓碑时,我沉默了。

我哭得很凶。

我为什么没有来早一点呢?她是去年刚死去的。我为什么没有来早一点呢?

因为那是后室仅有的怜悯。

我患上了思乡症。

我在Level C-3的沉沉梦景中醒来,蝉声与风声渐渐在我耳边回响了起来。我微微地侧过身去。

蝉声竟不真实,在我的耳旁渐渐化为一片虚幻;而似乎在回响的,却是那无止境的时间,空无地流过这无边的夏日。

时间被截止,接通到那仅存回忆的过去。只是,我的眼前为何如此模糊呢。

我想回去,回到那很热的夏天。

我在Level C-473中徘徊,闷热的气息即将把我消解。背上感到一阵暑热。

仅仅看见沙漠,我都会想起那只徘徊在车道上的猫猫。猫猫的毛发像沙纹一样。我很想再去摸摸它那软软蓬蓬的头。

如果我是一只猫猫呢?

如果我只是一只猫猫,这一切一定不会发生的吧。我会在那种夏日的灿烂阳光中沉沉闭上眼睛,然后静待四面的蝉鸣将我波涌着送去黄金的梦乡;

如果我只是一只猫猫,我有足够的时间与我的母亲嬉闹玩耍,在她熟睡的时候趁机弄乱她的毛发。我不用经历那种离别,那分割与无以重聚的痛苦,我会看着她一点点褪去毛色的光华,并最终对着她冰冷的躯体陷入哀伤。

如果我只是一只猫猫,我会以轻轻的脚步踏遍世界,我感受那土地的风与雨都如此甜美,不用去面对世界那些黑沉沉的角落和现世之底那些迷茫着的地方。

如果我只是一只猫猫,我的生命中仅仅会灿然着夏日中一切的光辉,与那静静流过的温热时光。那光很热很热,那夏日很长很长。


Level C-28的满月渐趋食甚;最终一线橙黄的月影,落入血色的昏暗。天台上涂了黑墨。

无星之夜,月食之夜。黑潮降幕。后室正用时间挥着刀,一把名为“思乡症”的刀。

呼吸的每口空气都将我吹熄。冷冷的黑暗正将我渐渐分裂进它的绝望。我可能是死定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鸣响,就像我故障了一样。在突然间,我又想起了静静流过世界的那阵蝉声。只是一些回想罢了。可是,那么为什么,我无法止住哭泣呢?

然后我看见站在我身边的洛源。他就这样出场了。

我踉跄着几步,退到了天台的另一端。

金橙的缺月、阴湿的黑暗,介于有无之间的耳鸣。

“所以,你要一点故事吗?”

我没有拒绝。

“我切进后室的时候,是火灾。火灾把我的家给吞掉,然后我掉进了Level 0。”

“我亲眼看见我的父母被火烧死。只剩灰烬。”

回想。母亲的墓碑。耳鸣。

“所以当我到后室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思念的了。”

“即使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到那些时候了。”

“这样,看看这里吧。看看那些有着阳光的层级。看看那些亮青色的天空吧。”

冷风。背寒。已被渐渐从天上抹除的太阳。

“只有你自己能回到现实。”

我……我很无力。我的生命渐渐吹散于黑暗的冷风。

我……甚至不如一只猫猫。咳——呜——啊……


我梦见自己的脸上开出了繁花,但此刻已然枯萎的花就如灰烬一样在空中流尽。

“我们正热烈地活着。”多讽刺啊,极为热烈的火舌将我吞噬至只留灰分,将我熔融至只剩回忆。

我梦见漆黑的粘稠的风将我缠起,绑在昏红的天幕之间。我的身下是一轮血红的蚀月。我苍白地抗争,我微微地将手伸出。

帕拉斯研究所笼罩在苍白的灯光中,洛源坐在我的床边看着与灯光一样苍白的缺月。

“我是……晕过去了吗?”

“嗯。这里是帕拉斯研究所。”

之后几十天我的状态甚至不错。研究所接纳了我,作为探员,我在那个研究所终于安身。

突然我发现弱水深溟在海渊下向我伸出了漩涡。那是我去忘川取水的时候。

漩涡逐渐临近船边。我便回头说了一句“我要去弱水深溟了!”

便孩子似的跳了下去。

那篇告示贴在了水林的尽头;贴上去之后,我才发觉又被思乡之情裹挟的我,此刻无法止住眼泪的我,用眼泪融进无边的水光,带来一种微微温热的气息。

空然远乡,渊海如雾。散影之流沉降了回忆,沉淀了我那家乡的梦景。


明亮的光雾将一切删除成了电子屏幕的空白;被雾泡开的太阳又如月亮,昏黄地将远远的大楼化入沙尘。

(洛源推门进。)
洛源 是您叫我?
裴越扬 是。你看过那个“常态绕转”的报告吧。
洛源 看过。
裴越扬 上面让我们尽快展开调查。
洛源 我们……是包括……
裴越扬 我主动要求去的。
洛源 啊,我知道。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这里……有一个人。
(我推门。)
我要去。
洛源 你……算了,出去。
(我出去。)
洛源 (小声地)我觉得她还能在后室中生存……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行。
裴越扬 (抓起签字笔,敲下,反复三次)是因为思乡症?
洛源 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用。只觉得这样下去,她会绝望中死去吧。
裴越扬 啊,所以……
洛源 她自己说,她需要一切牺牲的机会。
裴越扬 这孩子没等到自己的前厅信使啊。
洛源 前厅信使……进不去基金会吧。
裴越扬 啊,这样。也好,也好。那就是说,带她去放松一些时间……
(他转过身去。简陋的椅子悲痛地发出嚎叫。)
裴越扬 基金会那边就不能连接到后室吗?
洛源 不行。他们可以读取,不能发送。
裴越扬 好吧……让她去吧。
洛源 好。
(洛源推门出。)
(裴越扬打上电话。)
裴越扬 (压低声音)总部,我要求立即立项,加强对于忘川水异常的研究。
(静默。)
裴越扬 (突然高声)否则,整个研究所的人只能看着后室用它的悬剑一遍遍砍过我们的同伴;你们,只能看着自己设下的“认知异常、研究异常、反制异常”的机密纲领陷入愧疚。
裴越扬 赴死者的一点请求。

我突然想起我的曾经,曾经的一切。

Level C-495的梦境接受了那种被世界除去的人,那里是奇异的幻想,幻想凝集为无数旋渊的星,还有一只猫猫。幽蓝的床上拂过了无人等待的晚风,清凉的风将水般的颜色涂上了夜晚与星空。Anothy Nebulous。我的名字。

洛源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从我的文字,从我的名字,或者是,我对猫猫的执念。

他对我说。

“你能再等一下吗?”

我的生命流散在静默无声的时光里,就像流星把最为清澈的水冰灼散蒸发在凝冷的远空。面对这一切我仅仅沉默着,过于懦弱的我仍然无法呼喊出我需要一种终结。

惨白的浓雾。

静默的空气。

“我,我不知道!”


Level C-28的缺月静静切开了天幕。

风如煤层中渗出的焦油,浊流上漂浮着聚合的黑渣;我深深地被这黏稠包裹。

一阵寒意;仅余的足音,死寂的沉默散入浊黏的风的潮。我最后终将在那里死去,平凡地牺牲死去,正如一只猫猫在树丛中留下一具冰冷的躯体。

那些夏日仍然静静地、静静地以光速脱离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仅剩一片晕开的远光,远光照耀在那冷冷的粘稠黑暗的彼端。彼端微微的温热与黑暗缠流的冰冷冲击着我,我的挣扎显得过于无力、过于苍白。

大厅中喧嚷的幻觉溶进了我高速冲击着的血流。我很累,我想在某日的阳光中像一只猫猫一样沉沉睡去,不愿醒来。我愿意世界忘却我曾经存在,我愿我从未来过,我愿把那个长夏留给蝉鸣。

我愿我从未存在。

然后我跟着他们踏上了一条必死之路。


寂寂的虚空平方在了玻璃窗外,生成一种无际的深青。

这是我已经走离了后室吗……

虚空后端是一种阴影,高高的互相堆砌的层级形成的阴影,高处低处全部切入深空里去。前方是黑暗,过于虚无的黑暗。

我不相信。

我根本不相信。我拿起一个花盆敲碎了玻璃。


“跟着我们,继续走。”

好,继续走。走下去啊。往无尽虚空的远端。往猩红之天与黑漆之风的远端。往色彩光华的幻觉的远端。往大梦之外。

然后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后室之外。


基金会的转运车摇摇晃晃,摇晃过单向玻璃上那种城市热烈的日光,摇晃过红绿灯一个又一个,摇晃过城市的街道。

“你是第一个从后室回来的人。”

我惊惧地看着那个人,希望得到些补充。

“也是到现在的唯一一个。”

所以说,他们,没有,回来?

我想起洛源坐在高楼上的身影,月食静静地照耀着他渐渐模糊的声音。

我想起裴越扬的一通电话。

我想起我。在我踏出那一步之后就没记得什么,只能会想起一处废弃的地下室。

“我们无论怎样都无法确定你在后室的档案。”

“那——那,如果是……”我在寒颤中说。“后室把我的存在抹除了呢?”

“这样?……那就是……啊。我明白……”

“有没有……最近才发现的人?”

“没有。”

“真的无法向后室发送信息吗?”

“不行。”


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打开帕拉斯数据库,看见那个页面。然后我就知道了。

我的手上现在沾着那两人的血,即使任何测试也测不出那是哪两人。渐渐凝固的血,是死的铁锈与腐臭。我一个人将后室的出口踏得粉碎;我通过的狭路旋即消隐。

我现在是杀人犯,没有人知道的杀人犯。我把两个人直接抹除。将与我为友的人彻底杀死,连后室都不记得他们的存在。

——所以说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呢?

我想,应该是一种寂静的死亡吧。

那为什么,我还不死去呢?

我走向天台,在夏日寂静的炙热中有夕阳沉落,灼烧尽了天空。

我看见我的身影走向我所冀求的死亡。


然而并没有。我回到隔离间。

在暗暗的梦中我看见风吹过的天台,四周天中空悬着游云。他们站在我面前,仍是站在我面前。裴越扬低着头,像阴沉着脸的阿努比斯;洛源笑着,说着一句什么话。

这是我一个人的回忆。只有我。

最终就连后室也不会记得它的玩物,最终的我在回忆中死去。

我便成了琵琶女,从梦中哭醒时世界只剩了暗暗的光。“他们去哪里了呢?”我躺着,知道鸟鸣声降临在四点钟的世界。

世界灿烂地以热烈的骄阳嗤笑我的狼狈。所有人都觉得我还是沉浸在一种不适应中,然后他们在我旁边,呼啸而过。


深夜。我决定最后看一次数据库。这样子,我会死心的吧。

然后我便看见了:

To 余星霁:
如果你在哪里找到了一个以SCP为标识的公司,请径直进入。
告诉他们“我要加入基金会。”
你会明白一切。
然后,我希望你能够用笔记录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的不合理,我希望你能够用你的笔写出那里的宏大的悲剧。

——夜莺

余星霁:
如果你正在彷徨,因为某些事故而后悔,请听听我们的祝福。
后室不会对于逃出者有一点仁慈,你在我们心目中已然不存在。我们遗忘,但是我们只能遗忘。
没有回忆,我们便不受到苦难,不感到什么。我们希望你能够看见前厅的高楼与在楼间稀稀落落散下的星空,我们希望你最终能够走出阴影。
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存在过吧。
请用你炽热的文笔把这个古怪的回忆诉诸纸上,把它当成世界间最为悲剧的悲剧,写下来吧。然后,请抬头看看极大的世界,极远的星空。
这样,悲剧能够永远溶解在世界的回忆里。

余星霁:
你好。我去拜访了生神。喝了点小酒。
生神告诉我,在后室被抹除的人,也就是被逆模因删除的人,并不少见。
“被后室遗忘的人吗?啊,很多。我会让他们做猫去。”
“做一只……猫?”
“对。反正他们也不被记得了,我让他们转生,当一只猫,活一阵子。”
“……所以,后室在这方面还真是无情,剥夺我的……”
两天后,猫猫档案馆的无限书架泻下金黄的流光,空气盈散着暖色调的气味。有一只小小的白猫迎着光跑来跑去,似乎正在适应做猫的生活。
或许也是在那里,你能找到被遗忘的一切,找到被抹除的事物。

——塞米费利

窗外正对着夏日灿然的星空,星空中悬着微明的银河,银河在广袤的黑色宇宙中静默着。它的光穿越不同的时间,打在我的身上。

蝉鸣渐渐稀落下来。风轻轻打我的手,就像抓住生命一样。

直到深夜我都不能入眠。

我突然找到了答案。只要我写,他们就会在我的笔下永恒。就像他们在塞米费利的笔下化为了猫猫。

那,我就写。

我的记忆中沉淀了太多痛苦的杂质,随着我写,它们就一遍扬进微暖的风,与更辽阔的无边的银河。

我继续写,我写前厅中长长的夏日,我写毛茸茸的猫猫。

我写一轮蚀月,我写月下漆黑的风缠绕着的我。

我写下他们的名字,我写下一段剧本,我写救赎。

我继续写。我能感觉到,每写一笔,洛源与裴越扬渐渐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妄想。

我继续写,写到凌晨四点钟的窗外渐渐开始传来鸟鸣,同时微明的星天上,跃动出了一抹诚挚而热烈的白色。

我就写到了这里。


最后后室显然不会准许任何人再次通过那道已经消隐的狭道,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回到这里。或许在基金会里,失踪三年并回归的人并不异常,只是,我有着一段独属于我的记忆。

最后之后,从后室回到前厅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呓语;最后之后,后室的流浪者们,也不会记得我的样子,不会记得我的声音,就像我未曾到过那里。他们的来信仅仅是触动于虚无缥缈的一个页面,他们猜测,正好猜对了一些。然后,回到前厅的希望仍然渺茫,就如一束小小的光。

我希望他们永远会追逐着那小小的光,永远热烈地活着。

后室忘记了一切。前厅未曾记过。到最后来,我写的其实是一篇小说吧。

但我不管。

我看见群星游于远空,微明的银河正要奔流入海。我想到宇宙归于寂寞的时候,那时候所有的物质散落成最原初的混乱,最后,宇宙什么都不会记得。

世界会忘记一切,什么都不会剩下。但是没关系,我写完了。然后,我会继续写下去。

直到银河奔流入海。


然后我就成为基金会的一名普通员工了。

然后那个热烈的夏日还没有消散,蝉声一波一波,似乎是时间静止了那样。

我的床上躺着一只沙纹颜色的猫猫,它的毛发软软蓬蓬,与夏日一起热烈。

一切又都在那种午后静止了下来。猫猫的耳朵里应该是蝉声。

时间已无意义。回忆将现实侵染,层层的晕影之中,一只猫猫的尾巴在静静地扫过,

那很热、很热的夏天,

与无数个夏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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