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有识血肉全体人民:
此信非代表航运联盟、万象市亦或与我有关的任何团体,而由我个人以知情者暨受害者身份公开,并通告各方不要为伟大母亲赋魂。
尽管我本人并未如此,我无法确认陷入疯狂的贵国最高领袖是否会杀尽全体人民,历史上此类事件多有发生。
恒新
2015年6月18日
疲惫、困顿,脊柱不自觉的想要弯下去,嘎吱声响一直传递到鼓膜。胸腔好似鼓风机般起伏,是连深潜时也不曾会有的,从两肺挤压向心脏,再至大脑的紧迫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难以抑制的肉体抽动,就好像有一双手遏住了心脏的跳动。一点想要大开杀戒,使血流成河的冲动,还有些虚汗。
天穹之海上散下瑰红光芒,我想我要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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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睡眼,看准了最靠门口、队列最末一个位置。
接连几日迷幻的噩梦让我身心俱疲,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久前我请了假就医,问完诊后却只记得医生让我多多休息,想来是多睡一会便好。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总是不断地被惊醒,脑中怔怔的痛,模糊着我又睡去,循环往复。超过正常限度的睡眠长度会带来不正常的疲劳,浑身肌肉也都没睡醒似的,就连上个厕所的功夫都差点抵着门板蹲着睡过去。我站起身,低血压带来的噪点蒙住视线,但这次还是异样的紫红黑三色。我已经习惯了。这地方哪儿还有称职的医师?想来又是幻梦一场。
拉开门扉,乘客齐刷刷地看向我,我鞠躬道歉,却更引来怒目而视,这里本没有多余的声音,众人皆沉默着。我正好站在它们所拱出的唯一余位之前,我能感受到被一群无口无眼的空洞紧紧盯着,它们蠕动稻草样的胡须,似在怒喝,仿佛无头的金刚罗汉。目光将我按住,止住我的步履,压下我的肩膀,我不敢与它对视,只得坐下,也不再视左右而言他。至此,众人皆将头扭送归位,连舱门也感到欣慰,更是紧紧闭着,变为一墙。
其实我早也了解,于是便这样顺势,总也好过再受那些刀枪剑戟。
我与身侧的乘客——他正拨弄着身上的麻绳,似是要将其取下以作更真的五官——说着,定是众客痴愚,以为我貌似神离而竭尽作弄,只求将我心也彻底变为无口无眼的样貌,却是让我生出了血肉。
我自然深信不疑,连带着瞧见这些草人,也都觉得低下。
船正飘着,因不可有一分嘈扰,才能将所载众生渡过这天。
它向我说。
若是船则本该着水,何故飞天?我问。
因船是来时本真,不可轻弃,而入天乃夙愿,舶航于天,兢兢战战,日复一日,直至化为一体。它答。
狗屁不通。我说。
它不再言语,只是更发奋地拔下自己的绳、线,誓要将它们捏做一个可以点睛的脸谱。
我们有足够的把握相信,船民们正在研究并一定程度上取得了赋魂现象的仪式化进展,而仪式的应用与它们曾经的产物有着明显可见的关联,它们显然不满足于单独个体的轮回,甚至毫不隐瞒地试图将其进一步“伟大化”。这帮人窃取了我们的知识,那么我们必要回击,而在这项研究上……
何必将死人视为伟业?
我从没觉得自己活着,也从未认为自己已经长眠。漫长的轮回中我已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我被困于囚笼,受制于无形的枷锁,可意志的存续却是向同族传递“我即世界”的虚妄?
我不知自己是谁,但又可以是作为我一部分的那生命尚且喘息时的那个,尚能让我感到一丝所贪恋的生气。它们却企图撕碎己身意志化为一个混沌的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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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坐起身来,感受这身体传来的负反馈,是如此美妙,来自世界之外前厅的异种躯体却拥有这般丰富的感官,我感到愤恨,这并非来源于意志,而是这异种躯体的所谓大脑,名为“嫉妒”的感情。
手腕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细长的痛觉,我细细地品味着,直到眼皮睁开,躯体的神经反射完全复活,我得以自如的控制眼球。于是我看到一根细如蚕丝的,血红色的线,从手腕皮肤上肉眼可见的静脉血管处生出,直与天穹相连,摇摇欲坠却又稳如磐石。我试着拉扯,但毫无影响,看来它并无实体。
放开视野,我想把眼球从这拘谨的眼眶中取出,好好的环视四周景色,只可惜异种的血肉过于脆弱。
紫与黑晕荡在夜空,一条银河从地平跃起,撕裂了半片穹顶,除此之外的天上没有任何星与月的影子。此处的天是如此浑浊不堪,以至于无法映照出墨色深海中璀璨的群星。
我行走在海边,身侧是形态各异的白骨密林,矮者仅似一臂骨,坑洼易折,高者骨架齐全,体型巨大,而姿势无一例外皆是举一手或一尾,高高扬起,有长脊骨束其周身,似要冲天,又似怨天。虚目略看,又如茫茫人海共举手欢庆。
而在骨林的远方,在脚下遍布的麻绳破网、细线渔网、桑蚕丝织都不曾铺及的极点,矗立着一个比所有骨树都高大数倍的钢铁残骸,倘若定睛一看,又能瞧见其上有血色的烈火熊熊燃烧。
沿着海岸,我继续行走,脚底的麻布越发粘黏,抬起脚,却发现变得血红。
我走到尽头,在悬崖的绝路上,我遇到一个挂在十字架上的稻草人。
现在……落地了,
它说话变得很慢,每每蠕动针织的嘴唇,都要流出拟似的血来:这便是你所求的吗?
我将它的双腿拼好,以便它能下地行走。
它抬起头来,眼眶的轮廓中有了眼白与虹膜形状的分界。
我仍旧清醒,而此地也不失为一景色。我说,我并不在选择。
它转身便走,一会儿已消失不见,空留染了血色的银河燃烧。
虽然恒新让船民们看到了某种希望,但它的不可复制使船民们依然受限于微弱的可能性,而赋魂研究的成果提出了某种目前尚不为外界所知的连接恒新与船民个体的技术(仪式性)方案。但恒新本身对其似乎变得并不那么热情,双方之间也似有矛盾……
我端坐在船舱中。
黄铜之座让我感到不安。我不再拥有异种的躯体,一切归于原点,这具没有脑组织生产情感的旧身躯让我感到厌烦,我看向一旁,船民、稻草人、老者,它向我示意。
猛的一阵剧痛,好似身体被活活锯开。我下意识想要离开,却动弹不得,连言语的挣扎都无法进行。伴随着蜂拥而入却支离破碎的记忆与人格,我感受到膨胀的力量,此刻我仿佛无所不能,却又似神游天外,作第三者旁观这一切进行。血色的丝线肆意疯长,直到连接每一位乘客,我看到所有空洞的眼眶。
我看到瞬间膨大的欲望,那是由纯粹希冀构成的杀意,它们在船民与恶鬼间闪回,仿佛举起屠刀的暴徒。
用着这血线,老者正在为自己的双眼勾勒最后的瞳孔,仅只一步之遥。
它的手停了下来。
我看到一只麻绳织成的死眼,和一只迸着血光的肉眼。
……
基于对某个船民废弃基地的清理回收,我们得以了解到一部分船民们通过研究赋魂效应而试图将群体意志与力量赋予或至使诞生一个新的意志。
这项仪式显然是极其危险的,且很有可能是导致该船民基地遭到废弃的重要原因。同时,船民们遗留的数据也显示这明显不会符合人类的道德要求,而更详细的内容则早已被船民销毁,仅剩的少许笔记表明,此仪式应当具有泛用性。
这些内容在整合研究后将被分配到编号Phenomenon C-120的档案位置,并永不对外公布。
我的寿命已如风中残烛,只是还不明白,世界层级已赋予你权力,我族船民将化作你武力,为何却之?
这非我所愿,我还未寻到作为自身的答案。
那么,请就此回别,倘若还有他人欲行此事,请告诫之。就以我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