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enomenon 80 - “请别离去”

{$title-component}PTS:

2I

{$title-class}评级:

2 不适症状

{$title-sub}作用范围:任何实体

很少发生

{$title-one}发生频率

未知

{$title-two}持续时间

非致命

{$title-three}剧烈程度

评分: +16+x

孑然一身



“醒醒,该死的!” 你的老板吼道。

面包屑飞溅。一片粘在你的西装翻领上,另一片钻进你衬衫的褶皱里,仿佛想在里面筑巢。恍恍惚惚间,你看着它们如那雪片般飘落。一片落在你掌心的纹路上,被你用手指下意识的碾碎。

你缓缓的抬起头。时间正在模糊地流逝,仿佛你正溺死于汪洋里。但你还在办公桌前。你依然在这里。你当然在这里。

关节像生锈的合页般僵硬。你半张着嘴,呼出那陈腐的空气。你甚至无法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你在盯着屏幕——层级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单调永无止境。不过是给同样的空虚予以不同的美称。

“你在这儿干了几个月了?桌子还这么脏?”你的老板嘟囔着,连恼怒的样子都不愿再假装。“回去弄报告,喝点咖啡什么的。”

你猜自己已然不值得他再浪费口舌。他走开了,目光已经在搜寻下一个训斥的目标。

你用孱弱的胳膊无力的撑起身子,你几乎睁不开眼,踉跄着走向新设立的咖啡间。你煮好杏仁水,倒入一小包速溶咖啡。闻起来像烧焦的杏仁和塑料。你又取出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抗焦虑的药。自从你被困在这里,你不得不省着点用药,尽管它们对你也没起到什么有效的帮助。

你吞下药片,小口啜着咖啡,咕哝着那些需要完成的工作。



“那边的帅哥!”不用一秒你就认出了这声音。是Finn。他总是让你出其不意,但你有些感激这点。和那些其他缄默的同事相比,他有点话痨。他咧嘴笑着,踮着脚在一旁晃来晃去,眼睛里闪烁着那种荒谬又固执的乐观。

Finn继续说着一些令人愉悦的话。你当时太心不在焉,没听清他到底在絮叨些什么。他像往常一样挥舞着他的手臂,用他的噪音、他的热情填满了这死气沉沉的空间。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他仿佛收到了礼物似的,对着我的那点笑意咧开嘴。

你一直欣赏他这点。他的荒谬,他的快乐。他的希望。这让这地方感觉不那么像监狱,不那么像坟墓。他似乎从未被那渗入其他人骨髓的腐朽所沾染。也许是他让我对这里有了种扭曲的家的感觉。

絮叨完后,他特意告诉你你们最新的任务:“哦,对了,差点忘了,我有个好消息!我觉得是。”他咧嘴一笑。“我们要去Level 282给一位研究员取些实验室样本!总比烂在这儿强,对吧?”

你点点头;咖啡已经凉了,但不知怎的,你反而感到一丝暖意。

“没错!其实我们几小时后就要出发了,所以你该收拾收拾了,嗯?不管怎样,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见啦!”

他咯咯地笑着,开心地走出了房间。

你走到工作站前,桌上堆满了待填的研究报告。你拉开抽屉,抓起唯一那点必须带走的必需品。

你伸手去拿笔,动作却在中途停滞。手指僵在半空,胸腔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塌陷下去,柔软而缓慢,像湿纸般。你瞥向那个抽屉。它还锁着。

你再也不打开它了,再也不。除非你内心有什么东西碎裂,足以让血流渗透出来。也许是今天的疲惫。也许是这寒意。又也许是那紧紧压迫着肋骨的寂静之感。你摸出钥匙,将抽屉吱呀作响地打开,如同揭开旧日的伤口。

那张纸回望着你。你不知道这是警告还是仁慈,或者只是又一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借口。它就像每一个曾靠近到能触碰你的人,就像每一个让你相信,哪怕只有一秒,你值得为他们费点心思的人。

思绪未落,你的老板信步过来,随手递过一个背包给你。“别搞砸了。”

他“押”送你到切出点。你能听到他在你身后低声嘟囔着什么,是某种几乎听不清的讥讽。“为什么总是没用的家伙能回来……”

你盯着入口点看了一会儿。如果你像其他人一样没能回来,会有人注意到吗?你会被取代吗?人们……会忘记你吗?Finn会忘记吗?最终……大概吧。恐怖故事在M.E.G.可里传得可远了。没时间细想Finn就走了过来。

“准备好迎接我们第一次真正的任务了吗?”他说着,原地蹦跳,声音高亢,充满一种你几乎已无法辨识的东西。是兴奋,还是朝气?

“就我们俩,独处一’室’”他继续说,咧嘴笑着。“或者说,独在艇穴。嗯,不管怎样,你——准——备——好——了——吗?”他为自己的话而咯咯笑起来,抬头看着你的眼睛,仿佛期待看到同样的兴奋的神色。

你想回答他,但嘴一时不听使唤。喉咙干涩、空洞,几乎有些发痒。最终,你点了点头。不算说谎,也不算真话。

Finn只是笑得更灿烂,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又点了点头,一起穿过了切出点。

层级的微风拂过你的脸颊,与你已然习惯的忧郁潮湿的办公室截然不同。Finn显然很享受的躺在柔软的草叶上。他凝视了天空片刻,然后开口说:“你知道吗,现在只有我们俩了。我只想说……我真的在乎你。”

上一次也有人这么说,但他们消失在一个被遗忘层级的迷雾中,留下的最后字条只充满冰冷的轻蔑。

你沉默了片刻,只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确定是否应该开口。他继续说道:“老实说,我一开始都没接受这个任务,”他摆弄着袖口一根松脱的线头。“但后来听说你要去……我想这就帮我做了决定。”

他垂眼,声音渐低了下去。“希望这听起来并不奇怪。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

你缓缓眨了眨眼。花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花了一秒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一部分的你真想相信他的话,但被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扼住了——那个被多年的离别、沉默、冷落塑造的你的声音。

所以你什么也没说。因为说任何不伤他的话,就意味着相信,而“相信”也是你仅存的东西了。

Finn继续看着你。依然傻呵呵地笑着。

而你心里只想着,求你别走。但话语深埋心底。显然那里更安全。

咳嗽

你大声咳嗽,把话题转到手头的任务上。他微微皱了下眉,沉默了一秒,然后恢复了他惯常的快乐模样。“哦对,”他说。他轻笑一声,几乎有点勉强,“猜我们确实是有正事要办,嗯?”他的笑容又回来了,“所以我们要为研究员做基本侦察。关于这层级的塞壬实体有些奇怪的报告,比如……再没人见过她了,她就这么……消失了。我们就是来帮他们确认这事儿的。”

听起来简单、容易,但事情从来不是这样。你沉思了片刻,思绪游离。要是她只是学会了悄无声息地杀人呢?要是没人再见到她,是因为她不留下任何痕迹呢?你不确定。

这想法并不让你害怕。真的不。它只是像其他所有东西一样沉在你胸口:沉重而无可避免。

Finn的笑声打断了你的思绪旋涡。“我觉得这会挺轻松的,希望她已经死了!”他的语气很俏皮,仿佛已经解开了谜题,已经找到了她。

你们两人走向洞穴,手里拿着从层级里找到的发光虫,用它柔和的光在黑暗中照明。附近某处,轻柔的海浪有节奏地、缓慢地拍打着岩石。在另一种人生里,这或许令人安心。但在这里,它只是你无法停止的思绪的背景噪音。

你们走着,Finn说着话。关于任务,关于他多兴奋,关于你。你没有回应。你让他填满这“空间”,这样你就不必开口。

哐当

Finn脸朝下重重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被一艘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潜艇入口绊倒了。那是这个层级的避风港。你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那一刻仿佛永恒,你的大脑已预设了最坏的情况。

但他没事。他总是没事。

等他缓过劲,他一跃而起;要是光线再好点,你大概能看到他瞳孔里的星星。“我们进去吧!”他说,眼睛锁定在深陷岩壁的锈迹斑斑的巨大潜艇上。“我是说,我们还能干嘛?再说,要是塞壬出现,我们在里面就安全了,对吧?”

他没等你回应。一把抓住你的手就往前拉。他的皮肤温暖。甚至柔软。进去后,他对着一切发出惊叹,像个第一次进玩具店的孩子。他说话时整个身体都在动,指指点点,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我去别处看看,”他突然说。“你待在这儿。守住入口。”

不等你回应,不等你请他别走,他已经消失在昏暗的通道里;他的声音在身后回响,如同快乐的幽灵。

“这些东西看起来真够老的,你知道吗,真是奇——”

寂静。

你的心猛地一沉。你的心填满了这寂静的虚空。跳动一拍、两拍、三拍。

你冲进潜艇狭窄的通道,昏暗的虫光几乎无法穿透黑暗。思绪飞驰着在脑中不断膨胀。他穿墙了?他掉下去了?他死了?他又丢下你了?

这念头扼住了你的喉咙。别再来了,别再一次来了。

你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却细弱空洞,仿佛你的声音已经飘得太远,但这无关紧要。你的呼吸变得急促。周围的世界好似收窄。墙壁似乎更逼仄了。你检查一个又一个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腐朽和废墟。

你的双腿开始发抖。胸口发紧。

他走了。他像其他人一样走了。像Elias一样。一分钟前还在你身边,下一分钟,就成了那空中的蒸汽。没有告别,没有尸体。只有你漫长、缓慢地领悟到,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跌跌撞撞冲进最后的舱室,脉搏在喉咙里擂动如鼓。

空无一物。



你猛地往后一退,身体僵住,双手猛地捂住脸庞。这怎么回事?又是啪的一下。这他妈到底怎么了?

你屏住呼吸并后撤几步,攥紧拳头,脉搏剧烈的跳动。

房间仍旧渺无人迹。

但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某种你看不见的东西。

一种绵软又温柔的触感,涌上你的手心。是人类的触感。是他吗?他就在这里,却又未知为何不在于此。

你声音嘶哑的张口说话,并且伸出了手。

“求你了,”你低声说道,声音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支离破碎。“如果你在这儿,只要…拍拍我的肩膀就好了。”



是他。不知以何种方式——但确实是他。泪水突然决堤,现实的重量轰然压下。你倒抽一口气,感受着温热的液体在脸上蜿蜒。一阵柔软的暖意将你包裹。是拥抱。

呼吸渐渐平缓;这样的感受不该属于你。不能属于你。你强忍泪水后退,声音支离破碎:

“就牵着手……一会儿就好。”喉结滚动,“我知道这很蠢,只是——”

有温度的手指与你交缠。你颤抖着吸气,压抑着即将溃堤的泪。

若触觉是最后的纽带,那便紧紧抓住。你看不见他,听不见他雀跃的声音,只能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

你们缓缓走出潜艇。黑暗吞噬了轮廓。你开始语无伦次,泪水中的微笑勉强得令人心碎:“有时我觉得所有人都厌恶我……他们的笑容像是精心计算的倒计时。也许确实如此。也许是我……把所有人都变成了过客。”你垂眼,“所以我学会沉默,学会乖顺,以为这样……他们就会留下。”

尽管没有他的呼吸,没有他的脚步声,此刻的距离却比任何时候都近。或许你需要的从来不是甜言蜜语,仅仅是一个不会松开的手,一个执意停留的存在。

你握紧那只手——或者说,你以为那是他的手。它温暖。它回握。

一个苦涩的认知悄然浮现:这就是你能拥有的全部了。不是爱,不是救赎,只是黑暗里防止你溺亡的幻影。即便如此,也远超你所奢望。

你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不要离开……求你了。”

他尚未离开。暂时如此。但结局早已注定。

萤火在前方明灭,将你们的影子拉长又揉碎。你们缓步前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破这易碎的静默。

嗡——

黏腻的震颤声突然侵入骨髓。空气骤然凝滞,像吸饱水的棉絮堵在气管。你僵在原地,身旁的温暖也随之凝固。

差点忘了——塞壬。此行的目标。

“有人吗?”女声蓦然浮起,无处不在。轻柔。飘忽。从所有方向同时涌来。

肺叶骤然蜷缩成含羞草。不能动。不能惊动这危险的宁静。心跳在胸腔里撞出回音,震耳欲聋。你知道——哪怕睫毛的一次颤动,都将是生命的休止符。

你握紧Finn的手,指尖深深嵌入他的掌纹。刹那间,孤独似乎退潮。

然而掌心空空荡荡。没有回应。只有逐渐冷却的指节,柔软如褪色的誓言。“Finn……”声音碎在唇齿间,像冰面裂开的细纹,“你还在……对不对?”

没有回应。你拽了一下。又一下。更用力。比拽住Elias消失那天的衣角更用力,比第一次被父母遗弃时憋住的那口气更用力。

因为他,是你在这尘世间拥有的唯一。

那只手没有回握。没有动静。只是悬在那里,毫无生气。

他一定还在。也许同样害怕。也许只要你保持镇定,他就会笑着握紧。也许你再唤一声,更轻些——

“Finn?”轻得几乎不成声。轻得不像祈求。

寂静扼住咽喉。

你拽他的手臂,手臂从你的掌中滑脱。他的手指就这样从你掌心溜走,正如你的一切。

没有脉搏。

想尖叫,声音却卡在齿间。

泪水不是落下的,是沿着那些被离别刻出的沟壑,慢慢爬满你的脸。“求你了,”声音抖得像绷到极限的弦,“别丢下我。我不要孤身一人…”

但你早已是孤身一人了。你甚至没机会告诉他你在乎。你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没有得到拥抱。唯一剩下的触碰,现在也消失在你的眼前。

总是这样。人们离开,而你在原地驻留。你慢慢跪坐在地。

嗡鸣声越来越近。

塞壬来了。

这一次,你不再奔逃,不再躲藏,甚至不再眨眼。让她来吧,来认领这具盛满沉默的躯壳——里面装着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所有来不及兑现的拥抱,所有被岁月风干的期待。

你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等待的从来不是救赎,不是被爱,只是终于可以卸下这份存在的重量。

现在——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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