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回到了这里
我现在激动得打不出字。手指一直颤抖。我试图用语音输入,但是检测出来的结果一塌糊涂。所以我需要先平复一下心情……
好。
我的名字是詹姆斯·托马斯,宾夕法尼亚州人。当然了,这不重要。但在此之前,为了让你们理解我此刻的激动,我不得不先将时间回调三十年。
我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抛弃了我和母亲。为了养活只有五六岁的我,母亲辞掉了轻松的售货员工作,去厂里做组装工人。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清她具体的工作了;在我十五岁之前,我几乎没什么见到她的机会,只在每晚能看到她带着疲惫回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已经走了。
在白天的时间,母亲把我托付给了本地帮派。以我们家的条件,我自然不可能读书了。但好在下层街区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无人照料的孩子会被帮派的人带到一起,学习一些简单的常识,顺便提供照顾。作为交换,母亲每个月都要给帮派上交她工资的大头,才能维持我们家的情况。很难说这种局面究竟是被迫的,还是我们与帮派互相扶持的——这样的模式已经深深扎根进了我们的社区,这就是几十年来三代人生活的方式。
在帮派里,照看小孩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工作。带着我们五个孩子的成员是克里斯(很遗憾,我不知道他的姓氏),他是个年轻的小伙,红发,比我们大不出几岁。然而,对我们这几个孩子来说,克里斯却是老师,玩伴,是最敬重的人。他和善,有时间,有耐心。他就像我们的半个父亲。
街区后头有一片废弃的城区,可能是太偏远的缘故,一直没有新的承包商接手,也就一直荒着。每天下午的“教育”结束后,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克里斯都会带着我们去废街上闲逛,这就是我们的“冒险寻宝”活动。在我十岁,或者十一岁的某一天,克里斯照常带着我们去了废街。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很干燥,傍晚来得格外的早,整片天空都是疲倦的橙黄。克里斯第一次带我们去了街区的西边,在过去几年,他一直说这边的楼不太稳,有坍塌的危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换了主意;但毫无疑问,这个决定让我们都兴奋了起来。
或许是喜出望外的心理作祟,那个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慢。我们走过了一栋又一栋废弃的平层房,在里面胡乱翻找被留下的物件。克里斯带着他的喷漆罐,我们每走过一栋房子,他就会在墙上留下一个帮派的标志。我们围在标志旁欢呼,大喊克里斯万岁。就这样,我们一直玩到了夕阳西下,黑暗吞没了半边天空。意犹未尽的我们缠着克里斯,让他最后再带我们探索一栋房子。
一栋与众不同的房子。
废弃街区的西边有一个小广场,那栋房子就是小广场周围的建筑之一。它显然不是给人居住的:这栋房子像个扣在地上的半球,类似于爱斯基摩人的雪屋,它的面积差不多是四栋平房加起来那么大。房子的墙壁雪白,干净,在一众破旧的建筑中尤其亮眼,不,简直有些格格不入了。在面向广场的门口挂着一个用彩灯拼接的招牌:“迪亚多欢乐屋”。不知是不是由于电路故障,加之是电池供电,那个本应断电了十几年的招牌竟然还能偶尔闪烁一下。
这栋别具一格的房子让我们移不开眼睛,克里斯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但还是告诫我们要跟紧他,然后推开了木门。
让我们意外的事还在后面。屋子里居然是通电的——灯火通明。入口是一条弯曲的走廊,地面上铺满了绿色的布料,天花板上用棉花做成了云朵的形状,白炽灯的光亮透过棉花照射下来。这片街区早就断电了,这些灯的电力究竟是哪里来的?我们的好奇心几乎一下被勾了起来,催促着克里斯不断向里走。
走廊似乎沿着球形房子的边缘转了半圈,一路上两边都有闪烁的灯柱,就像是还在运营一样。我们满心期待,想看看里面的“欢乐屋”是什么样子。会有玩具吗?还是好多的纸笔,让孩子们随意写画?或者是一个室内游乐场,有滑梯和蹦床?
然而,等我们走到尽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拱形的洞。没有门。就是一个洞。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走廊上的灯也无法照进去。
只有一片漆黑。
我隐隐感觉有些害怕。我怕黑,但我很少告诉别人:这在帮派里无疑会被人当作“娘娘腔”和“软蛋”。虽然不会有人跟小孩较劲,可那时我已经有这个意识了。
但队伍里的另一个孩子,杰克,我们中最大胆的那个,显然不这么想。他几乎是嗖的一声冲了进去——连克里斯都没拦住他。克里斯连忙走进黑洞,想要看清杰克在哪。
他们两个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了。我们剩下的四个孩子面面相觑,都没有追进去,或许都是害怕了。但很快,我们听到洞口的那边传来一阵阵笑声——我们很熟悉,那是杰克的笑声。
“天哪,快接住!”他说。
“三、二、一,哈!”这是克里斯的声音。
然后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就像是做了什么无比有趣的事情。我们睁大了眼睛向黑暗里探望,却看不到一点他们的轮廓。小艾森忍不住向里面喊道:“克里斯!你们在玩什么啊?”
黑暗中,二人的笑声仍然没停下。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才回答道:“你们进来玩就知道了!”随后房间里又传来哄笑声,还有杰克兴奋的数数声。
外面的孩子们终于沉不住气了——小艾森拔腿冲进了黑暗,然后是伍德,再然后是年纪最小的瑞克。他们的后背在门口一晃,迅速地不见了。黑暗里很快传来了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太好玩了!”“再来一遍!”
我这辈子都没听过他们这么开心的笑声。但我的眼前只有一个黑漆漆的门洞。
就在这时,杰克似乎发现了门外的我。
“詹姆,你怎么不进来玩?”
“詹姆,你怎么还在外面?”
“詹姆,快来看这个!”
“天哪,快看这个!詹姆你真该看看这个!”
然后他们又爆发一阵哄笑。我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冲进去了——里面到底有什么?你们在玩什么?要说我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似的,完全抬不起来。我看着那门洞后面的漆黑,不知不觉间冒了一身冷汗。我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害怕成这样,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深处说:别进去,别进去,詹姆,别进去。然后我内心的声音又差点被他们的笑声淹没。
我对那片黑暗大喊:“我不想进去,我等你们出来!”
黑暗里的笑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五个人笑得更厉害了,克里斯甚至笑得咳嗽了起来。
“詹姆,你这个软蛋,你原来怕黑!”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了。
就像是——这段记忆被抹去了,或者我是被什么吓破胆了。帮派的人是第二天在旧街区里发现我的。他们说我那时蜷缩在广场的角落里,两眼无神,一言不发。要不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引起了拾荒者的注意,说不定就冻死在那里了。我被捡回去之后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嘴里一直念叨着克里斯、杰克他们的名字,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他们差点以为我疯掉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跑回广场——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回去的。我走进那个黑洞了吗?里面有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在那之后,克里斯、杰克他们再也没出现过。恐惧让我不敢再回到旧街区,但帮派听说他们在西街失踪之后,还是派人进去搜寻了几天,毕竟事关全体的名誉。然而结果是——他们根本没找到克里斯和剩下四个孩子。他们本人,或者衣服,或者是活动的踪迹——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周之后,帮派宣布放弃搜索,说克里斯他们可能是叛逃了。
我问回来的大人,你们去迪亚多欢乐屋看过了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说不定他们还在里面玩呢。就在西街的广场上,很大一个!
那人看了我一眼,说,什么欢乐屋?
西街的广场周围,从来都只有一圈平房而已。
帮派的搜索虽然告一段落,可我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那之后的三十年里,迪亚多欢乐屋、克里斯、杰克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梦到他们——梦到自己站在那个矮小的走廊里,面对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听着他们最纯粹、最肆意的欢笑声。我听着他们一遍一遍地邀请我进去,一遍一遍地告诉我里面是多么有趣。
欢乐屋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魇。我仍然回忆不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在那个洞口已经站了三十年。从十岁到四十岁,从约尔森镇到新海豹镇,从流浪的孩子到大家的邮差先生。
从前厅到后室。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笑声越来越纯粹。我切入 Level 0 的第一个夜晚,杰克在黑暗中兴奋地对我大喊,“詹姆,你终于打算进来了吗?”
当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带着不安从梦中惊醒。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正站在迪亚多欢乐屋的门前。
它的招牌和三十年前分毫不差。
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找到它的。我不希望任何人找上它,至少,在它找上你之前。我也不打算把它报告给 MEG,把它算作一个真正的层级或者房间什么的,因为我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只是在经历一场为期三十年的梦魇。
……
我已经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欢乐结局
你终于回到了儿时玩耍的地方。你以为自己迟到了,但其实大家都在等你。快进来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