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还要继续沉沦多久?这是他1现在唯一在乎的事。他肯定已经在这堆灰色的瓷砖上躺了好几天了——或者至少,他自己如此认为。反正在这该死的地方,也没办法看时间。
阿里克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看着周围的风景,等待遍体的青瘀与伤口将自己蚕食殆尽。
潮湿、温暖的空气中,断裂的肋骨使他的呼吸愈发困难。好吧,也不是困难,只是更加疼痛、更加令他心烦意乱而已。如此种种让他开始盼望着自己的呼吸赶紧停下,哪怕是被什么天杀的嗜血实体撕碎也行。
说真的,他受够了。阿里克曾经有机会活下去,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或许下辈子他能当赢家。
他静静躺在地上,等着那一直作响的声音找到自己,做个了结。然而,就在那之前,他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最终褪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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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克再次睁开自己仅剩的那只眼时,感到一阵剧痛,仿佛几千根细针突然刺破自己的皮肤。一个人型黑影蹲在阿里克身前,仿佛正上下打量着他。或许他求之不得的结局终于到来了?
然而,还没等阿里克的思绪活络起来,他就被一阵吸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随着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了蹲在眼前的家伙。那是一个人类,一手拿着手电筒照向自己,另一手握着水杯,正用塑料吸管滋滋地往外嘬水。
“日了狗了,朋友,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男人嗓音柔和,但遣词不算文雅;而且他嘴里那根吸管时不时嘬两下,弄得句不成句。阿里克不由得看向他的吸管,发现比起水杯里的液体,他吸进去的空气还更多一点。
“你最好去检查检查,233。”
阿里克的目光刚刚移到了男人肩膀上那根巨大的铁球棒上,就又被对方那一脸无耻的笑容吸引了回来。以及……他竟然在现实的对话中,说出了“233”这种话。
阿里克那干涩的嘴唇本就难以张开,想要说话更是难上加难。然而,在他的坚持不懈之下,阿里克还是成功吐出了一个字。
“啥。”
“噢,你听见我了!好啊,好啊!看来你还活着!”
阿里克茫然地看着对方最后嘬了一口吸管,然后把杯子扔到了地上。男人的嘴角咧得更开了,这让他很不舒服。
“但如果你的眼睛感染了,那该死还是得死。这块地方有个M.E.G.基地,要不要我给你留点吃的喝的,然后去把他们叫来?”
阿里克感到自己的意识又模糊了起来,他只能盯着男人。但在昏迷之前,脸颊上的一阵刺痛又驱散了那片熟悉的黑暗。男人正用手指戳他的脸。
“嘿,嘿,别又昏过去了!”
“你……你是真的……?”
“不能再真了,朋友。看来还是得好事做到底,不然你早晚给猎犬吃了。扫兴。”
男人托了托自己的下巴,突然又大笑起来。
“看来你得跟我走了,哈!能走路吗?好吧,看来不能,不然你也不会躺在这儿了,是吧?所以你得一直跟着我,直到恢复为止!别担心,我还有空余的水和食物。噢,还有几条绷带,虽然我觉得……对你没什么用。”男人指了指阿里克的左眼,尴尬地解释。
“但首先!”
这来路不明的家伙一把抓住阿里克的腋窝,扶着他坐了起来,靠在这层级的砖墙上。阿里克心里恐慌了起来。这货谁啊?要是腿还能动,他估计早就跑了。大概会一头冲进黑暗的走廊里,然后咒骂愚蠢的自己一瞬间就迷了路。
“起。现在你的脑袋不会那么充血了,感觉好多了吧!那我先……”
男人伸手在背包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布,以及一瓶平平无奇的液体。他将布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块卷成一个圆柱。
“张嘴,啊……”
阿里克已经没有力气提问了,干脆听话张开了嘴,男人小心地把卷起的布料塞进了他的嘴里。接着他又把液体倒在了另外半张布上,阿里克这才明白对方是要干嘛。
浸湿的布在他眼上轻轻一点,登时那液体就仿佛在他的眼中燃烧起来,一路烧进了脑髓。就算他像女妖一样尖叫,死死地咬紧嘴里的破布,也难以减少那灼烧的感觉分毫。眼泪从另一只眼中涌出,但好在肾上腺素最终还是发挥了作用,疼痛感稍有减缓,不至于让他昏过去。
“干得好,你绝对是忍痛冠军!”男人笑了起来。
等到阿里克看清男人手里湿布上的累累血迹,他才意识到自己伤得有多重。自己是不是会瞎一只眼?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蹩脚的独眼海盗。
男人包扎伤口的时候,阿里克吐出嘴里的布,终于能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要……?”
“我给你止血呢,呵呵。”
“不……不是说这个……”
“好吧,我也不是那种到处救人的大圣人,所以呢……我们这么说吧,这就当是你欠我的。”
“要是我……拔腿……就跑了呢?”
“凭你现在这鸟样?我不信。而且你看着像个乖孩子。你不会那么做的,是吧?”
走廊里又响起了响亮的笑声。不知为何,看着这位救命恩人在这种情境下依旧谈笑风生,阿里克感到更不安了。
“话说回来,怎么称呼啊,孩子?毕竟我们看来要一块待个十天半拉月了。”
“阿里克。”
“嘿!怪名字。噢,别介意。”
“你是谁?”
“这问题可有点难回答——噢,你是问我名字?”
男人站了起来。他极目远眺,尽管面前只有一堵墙。
“说实话,我忘了。我的tgochi用户名是铁魂,所以你可以叫我老铁,或者魂哥。你觉得哪个比较帅就——噢等等,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刚刚你‘睡着’的时候我稍微翻了一下你的东西——就稍微看看——我发现你也是个玩家!”
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玩味。阿里克说不出那是什么。后室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但阿里克得分辨一下对方属于哪种疯子,才方便对症下药。
“而且你还玩得很溜啊……你把所有成就都做完了,就只差一个……而且你甚至连货物都没有,这可真不容易!”
货物?这家伙是认真的吗?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个传说,他怎么真信了?当然,“给头号玩家提供神奇的物品”的确能为tgochi添加几分炫酷色彩,可这东西又没有什么排行榜,怎么区分最好的玩家?
然而,毕竟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个总是莫名其妙大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的家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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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之中,阿里克感到自己的头脑终于再度清醒了起来。他向来标榜自己为理性者,故而他理智地应对着目前的状况,并趁着这一丝清明仔细打量起了铁魂。
乍一眼看去,他似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但有什么不对。
这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他那自以为是的微笑仿佛散发着某种能量,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直接穿过了阿里克的头骨,仿佛想要一窥他的思维。他的衣着与阿里克恰恰相反,整洁如新,只有几滴阿里克的鲜血留在黑色连帽衫的袖口。与周围那黑暗阴沉的环境相比,他是如此格格不入,如同是从另一个维度走进来的一般。事实上,阿里克甚至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他知道这里是后室。
当阿里克看向他时,心中不禁想到了地中海的欺诈之神们,那是他儿时最喜欢读的故事。铁魂看起来就像是那些神,只不过肤色更苍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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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还好吧?别死我手里了,朋友。”
“哈。没,我还活着……”阿里克脱口而出。
“我说了,你的成就列表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你怎么做到的?”
阿里克轻哼一声,有些恼怒。他并不想谈论这些,但很显然,铁魂对自己的试探并不会因此停下。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
“我毛也没干……被带飞的……”
铁魂盯着阿里克,但这回收敛了他那漫不经心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条困惑的狗。
“带飞?被谁?”
“一群玩家。我们自称老鼠。我们的老大……沉迷这个,所以我们决定玩。”
阿里克差点笑了起来,但胸口的一阵剧痛又让他止住了声。
“我是说,我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偷东西,从倒霉蛋的手里抢光物资……所以为什么不在业余时间玩玩游戏呢?”
铁魂挑了挑眉毛。
“所以这些成就都是你在业余的时候做的?不是我说,朋友,这可信度很低啊。”
“当然不是。我还没说完呢。”
如果让阿里克写一张“最恨的东西”清单,那“打断别人说话的家伙”可能位居前五。
“嗯,我们当时都着迷了,开始认真玩这东西,然后……我们老大是个真正的天才……他找到了办法解决每一个成就……但之后……我们在TSR的时候去Level 13收集电子设备,结果……”
阿里克停了一下。每说出一句话,都在挑战着他那支离破碎的胸腔与昏沉的头脑。
“噢,拜托,朋友,你不能这么卖关子啊!”铁魂嚷嚷起来,“然后呢?”
阿里克避开了他的视线,尽管他明知铁魂现在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的故事。
“我累了。”
“啊啊啊啊啊?不是,我知道你可能说话不方便,但你真的——”
阿里克提高了音量。
“我说,我他妈累了!”
他突然的失控让铁魂睁大了眼睛,一时没说出话。但这却是用阿里克更加剧烈的疼痛换来的。糟糕极了。
“我要睡了。”他从肺里挤出最后一丝空气。
铁魂耸了耸肩,掏出自己的手机摆弄起来。
“好吧,那我给你放哨。哦对,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你刚刚昏倒的时候我给你那只宠物投食了。不用谢。”
如果铁魂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句“谢谢”的话,那么他错了。阿里克已经对他那些无休无止的废话感到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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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寻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但事实证明,当你的每根骨头都像是在搅拌机里走过一遭时,没有任何姿势会是舒服的。这种绞痛之下他根本合不上眼。一想到几分钟前他还在努力保持清醒,就不由觉得有些讽刺。方才对眼睛的消毒让他的血液里肾上腺素含量飙升,而眼下黑暗的隧道显然也无助于他好好休息。
即便身处Level 3沉重、潮湿的空气之中,伴随着一阵阵机械的低鸣,铁魂还是照顾着他的tgochi宠物,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对身边的其他漠不关心。并不是理想的哨卫。
“哈,谢天谢地有他在这儿……”阿里克挖苦地想着。
如果让他把讨厌清单缩短到一名,那就是失眠。阿里克紧闭着眼,等待困意袭来。这样浪费时间对他来说无聊透顶。
他想着自己睡不着这件事,又想了想铁魂的……各种表现,不由得有些窝火。于是他只是闭着眼睛,试图放空大脑,直到最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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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低语声揭开阿里克梦境的面纱,将他带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他还在那些隧道之中,身体感觉起来依旧是从上到下一团浆糊。一如既往,隧道似乎比他记忆里的更加漆黑。不对,是真的一片漆黑,唯一能见的只有鼻尖前方几英寸的区域。
有人拉了拉阿里克的衣袖,让他彻底醒了过来。铁魂坐在他的右边,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但却减少了不少。在黑暗中,他看起来还真有点像个正常人。
铁魂抬手指了指隧道的尽头。阿里克的眼睛这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但望向铁魂所指的方向时,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铁魂用另一只手示意阿里克静默,阿里克刚想询问为何,就听见一阵咯咯的怪声。他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铁魂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球棒,然后用手机照亮了过道。阿里克宁肯自己不知道眼前所见之物为何——但很可惜,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那鲜红的皮肤仿佛一度融化,而又重新在它的身上凝固,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骨骼;参差不齐的獠牙自它的嘴中伸出,带着深浅不一的棕黄,与那滚动不停的的瞳仁相互映照。这可能是阿里克见过的最明显的一只悲尸。
阿里克疯狂地想要支起身子,但在剧痛袭来之前,铁魂已然起身,紧紧按住了他的肩膀。他手中握着球棍,缓缓向悲尸走去;而后者“说话”的音调则从低沉的咯咯声变为了高频的尖啸。
“你在干嘛?!你疯了?!”阿里克低声尖叫。
铁魂对他的反应只是挥了挥手,甚至没有转身。
那怪物向他冲来。那双手臂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挥向铁魂,但在此之前,铁魂的球棒更快一步,依然挡在了身前。这种惊人的反应让阿里克瞬间看出,铁魂并不是第一次与悲尸搏斗;然而悲尸那高昂的啸叫却又代表着: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悲尸。
悲尸一次又一次挥舞手臂,疯狂地摆动着自己的四肢,与铁魂坚硬的的钢铁球棒短兵相接,发出阵阵响亮的碰撞声。铁魂所能做的只有不断防御,被悲尸恐怖的力量一步步逼退到阿里克身前。
阿里克只能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铁魂的背影,后者仿佛正在向他求助。又一记格挡之后,铁魂自言自语了一声。
悲尸再度发起了进攻,但这一次铁魂没有招架,而是退后一步,躲避它的攻击。实体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铁魂借机前冲,一棒回击在悲尸的脸上。
球棒瞬间便击中了那怪物,一道难以置信的明亮蓝光刹那间撕破黑暗,让阿里克一阵目眩。
“什么——?!铁魂?!你还在吗?!发生什么了?!”
身前传来一声放松的叹息。
“别紧张,都结束了,朋友。你没事吧?”
阿里克终于找回了视线,看到铁魂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那只悲尸。
悲尸一动不动,趴在灰色的地砖上。这怪物的脑袋不翼而飞,就像是被生生扯下了一般。而在尸体之后,深褐色砖墙底部的几尺已经彻底被染成血红。地面上散落着骨片与脑浆。
“一团糟,是吧?唉,这里对你来说估计不太安全,所以——我们真的该去Gamma基地。”
铁魂的脸上再一次挂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容。
“你想怎么走?要我背着你,还是公主抱?”他笑了起来。
阿里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仅凭一击,就能把悲尸的脑袋打得粉碎?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操……这他妈……”他喃喃出声,感觉心仿佛蹦到了嗓子眼。
“啊,对你来说,这大概就是‘货物’的力量吧。我猜。”
隧道里又响起了响亮的笑声,阿里克第一次发现,透过层层的血迹与尘埃,那根球棒上刻着一句话:“绝对全垒打!”
也许他没疯……或者至少,没完全疯。
“算了,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嗯哼?”
“啊?”
“背着还是抱着?”
阿里克叹了口气。他完全不想被铁魂抱着。
“我觉得,还是背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