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

巨大的星星正在闪烁…好大啊,是彗星吗?不,不对,不是的。彗星应该更加灿烂才对。

我的目光从那被战争摧毁了少年应有的热情的蓝发男孩的瞳孔上移开,移到了墙上悬挂着的钟表上,最后停顿在那把重重压着一张照片的手枪上。

还有四十二分钟,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后换来的是秋天和一个生命作为旧世和现世的纽带的消亡——使这纽带消亡的力量是时间不止的流转和人心,应该说是随着时间流转而变化的人心。

我从不觉得我有任何的可以支撑起作为纽带的能力,甚至说我从没会想象过成为这样的纽带,将定义上的“前厅”和“后室”连接起来并作为众多连接着中的一个存在。

那是一个逐步消亡的世界,先是从物理意义上的消亡,那几乎就是瞬间的消失,每一个应在眼前出现的场面都会从神经中移除;接着大脑中的潜意识开始作祟,喜新厌旧地把过去的事物剔除然后让位给新的事物,每日反复。

于是我终于决定在这其余纽带都在被时间巨大的洪流击碎的时间下主动投入那条时间的长河,随着万事万物的流动而消散,成为世界的最底层里毫无意义的一部分。

但我们还有四十二分钟,也许这间完全是“借”来的屋子里面的钟表已经对不上标准的时间了,但我还有四十二分钟,这是完全由我决定的,是生命的后半篇中难得可以让我自主做出决定的场合。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看这既无起伏亦无波澜的前半生究竟是如何过渡到这样的后半生的吧。抱歉了母亲与父亲,我实在忘得太多、忘得太杂,这过去世界的残片早已被时间打得破碎,我只能再接着手头这张照片来做一些临时性的回忆了,这样的回忆或许没有你们吧,但这样的是非有无又有谁知道呢?

是北国的秋天,我从来没有见过北国的秋天。作为南国的孩子,我在秋天所能见到的只有无休止的炎热和青绿,那是昏黄的秋天散发的生机所不能比拟的。

所以我讨厌秋天,那是夏日中活力、生机与愉悦的延续,但是在季节延续时那些令人焕发生气的事物都被时间带走,剩下的只有一片凝滞、空洞与乏味。那是我作为一个孩子讨厌的景象,我想看见的是昏黄的秋,我想看见的昏黄的秋在衰退中爆发出来的生机,我从每一颗长满黄叶的树木都能看见,它们来年是要再次涅槃的。

但南国的秋日不死,这促使我去寻找,我在小区的花坛里面寻找黄叶、在道路两侧的绿化带里寻找黄叶、在钢筋水泥丛中寻找黄叶。最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黄叶从不降临南国的树,或是说黄叶从不想在秋季里爬到树上去,慵懒的阳光已将它照射到了疲于运动的状态。

它们的安睡与我何干?我没有理由睡下,我想要寻找的应该是与我一样体内充斥着流动的、流窜着的灵魂的黄叶,它们一定会动起来,这是野性的使然。

山。

宏伟的山峰孕育流动的生灵,严峻的情景下才有活力的产出,于是我到了那里去。山下是粗大的树木和翠绿如玉的绿叶组成的森林,它们习惯了这漫长的季节流动,成为了疏懒的一片。

我不服从这样的结局,于是我向上攀登。半山腰上生长的是紫色的、蓝色的花朵组成的一片花丛,如幻如梦,我相信山神从未掌握过让花儿在他身上长成这样的能力,这并不是北国里丧失活力的花,这是从别处借来的,根本没有变为我想要的事物的可能。

在山顶上也没有。

但我在山顶上看见另外一朵花,那朵花撑起了因失误脚滑而本因跌落山谷的我,引致了万物的碎裂、世界的分崩离析,整个世界成为了原子级别的颗粒,在引力由存在到消失最后恢复的情况下组成了另一个世界,像是一幅极巨的拼图在被打散重组后的世界——但是这是幅有着无数解的拼图。

然后是新的生活,生命开始以第二种方式流动,黄叶至此从未出现过,但在这个世界中要做出的行为并非是以“寻找黄叶”为驱动而发生了。于是我开始在后半篇的生命线上走动,一开始是毫无目的的前进,直到这把手枪的托付我才意识到我也拥有转弯的本能。

不过这种本能却是由一场生死、一条生命、一个数字所激起的。但既然这种本能被激活,那为何不好好利用呢?将这事实理解通透后,我开始在生命的长路上以新方式运动起来,如同舰船在空中遨游、坦克在水中奔腾那样不可思议地运动着。

路的尽头是一条长河。

我在那里只看见一片黑红色的天空下流动的河水,河水四溅激起千万片水花,在水花所映照出的世界的形状中我看见了黄叶。

我才意识到那过去的世界早已不复存在,那对人们来说已是过去式,而我心中一直所激荡着的幻想仍在,在每个精神恍惚的日间、在每个难以沉入的夜间、在漆黑的枪口前徘徊、跳跃,焕发出一种特异的生机。

我心中对于这样的情况不会长存的希冀是一直在增长的,但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会。“后室”是坏家伙,拉来一群能与它一同游乐的人后变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游戏者的疑惑,这样的疑惑最后使他们离开了。

即便是这样的行为也不能使它反悔,将我们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人类”,他们是后室的一体,身上流淌着的是后室的血脉,永远也不会理解那些来自旧世的人们,并会固执地将新世界里本来就有的事物与旧世界的文字一一对应流传下去。

我是应当愤怒的,但我做不到什么。他们绝不会看见南国和北国的秋天,不会看见一个孩子在辗转反侧徘徊流动中寻找那死气沉沉但蕴含生机的秋的模样,不会领悟那样倔强的原因,不会了解什么是“无力的秋”和“延绵的夏”。

黄叶已不重要了。这一分钟后我将抹去心中对于“黄叶”与“秋”的概念,也将会把它们一并从这个世界抹去。

南国的秋真是一个漫长的季节。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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