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色的黯夜里,恶魔嗅着血。
地狱的十字架上,他独自叹息。”
第一幕:《噩梦》
我感觉自己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独自躺在一张又冷又硬的床上,内心充满恐惧和绝望,四周是灰黑色的墙壁,没有一丝光线。墙是冷的,门是冷的,天花板和地板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恍惚中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但我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动弹不得。场景切换,眼前只剩下那无边无际的黄色……不知为何这个梦一整天都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使我今天的课几乎一节都没听进去。头疼得历害,甚至出现了幻听,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明在讲图锥曲线中的定点证明问题,声音传到我耳边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那声音很急切听起来很焦虑,他似乎说:“你……正身处……后……醒……”我猛地摇了摇脑袋,那奇怪的声音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今天到底怎么了……我用手扶着额头,有些莫名的慌张。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天色已经很晚了,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同学们早就已经全离开了,校园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天上的一轮惨白的弯月陪伴着我。我叹了口气,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幕:《路牌》
我默默地走在无人的道路上,校服上的金属拉链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22:30,自从升入高三以来晚自习延点的时间长了,几乎每天到家都会将近十一点。我在心里默默回忆今天课堂上学过的内容,奇怪的是,明明我一整几乎没听进去多少老师讲的内容,此时刻回忆起来那些内容却异常清晰,我甚至能想起某个且中具体的步骤和思路,真是怪了!正想着,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妹妹发来的消息:“哥,桌子上有温好的牛奶。”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笑脸。妹妹小月今年上初二,父母意外身亡后,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家里除了我俩也没有其他人住。她放学比我早,所以每天我回到家后都能看到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等着我回来,我回来后她就会高兴地说“哥,你回来啦!”,我不由得无声地笑了笑。
拐过第三个巷口时,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变重,我顿感不妙,立刻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四个染着黄毛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站到一块路牌下方。其中一人把玩着弹簧刀,刀刃在路灯下划出冷冽的弧光。看到他们的瞬间我顿时僵在原地,我认得他们,我们年级有务的混混组合团体“火星”上周刚把隔壁班的阿明打进医院——只因为他多看了眼他们的老大刘枫的女朋友。路灯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听说你爸妈给你留了栋带花园的别墅?”刘枫叼着烟凑近,煌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反正你一个人住,不如借哥哥们一点零花钱?”他上的用刀尖刮过我胸前的校牌,塑料薄片发出刺耳的声响。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混杂着某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水味。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脊背贴上潮湿的砖墙。裤袋里的钥匙硌得大腿生疼,那是打开别墅大门的钥匙,也是爸妈留给我和小月最后的礼物。小月总爱蹲在花园里数雏菊,她说白色的花瓣像妈妈织的羊毛围巾。
“没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扯出冷笑,“你们已经穷到抢我们学生的零用钱了吗,真可怜啊。”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刘枫的瞳孔骤然缩紧,弹簧刀“咔嗒”完全弹出。血腥味在舌尖漫开,我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第一拳砸在我的肋骨上,我听见棉布撕裂的声音。他们的咒骂声混着风声灌进耳朵,某个瞬间我看见巷口的路牌在旋转,上面的“幸福路”三个字歪成诡异的弧度,光滑的表面上倒映出一幅奇怪的景象:一座倒立着的,笼罩在一片猩红色灯光中的城市。随即画面一闪而过,恢复为冷冰冰的蓝色路牌。直到刘枫手中的刀刺破手腕,我突然想起小月今天应该是穿了新买的粉色毛衣——她总说粉色像春是春天里樱花的颜色,而我答应过要带她去看樱花的。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抓起地上的碎砖砸向刘枫的太阳穴。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他的咒骂变成含混的嘶吼。其余三人扑上来时,我已经抓住他持刀的手臂,刀锋在掌心划出深长的口子,却感觉不到痛。直到后腰被踢中,整个人摔进墙角的垃圾堆,腐臭混着铁锈味涌进鼻腔。意识模糊前,我看到刘枫擦着额角上的血笑了,他掏出手机,屏蓝光映出他参差不齐的牙齿,五官仍然模糊不清:“听说你有个可爱的妹妹?”
第三幕:《雏菊》
再次醒来时,铁锈味更浓了。我被绑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手腕和脚踝的绳子嵌进皮肉,黑暗中有水滴答滴落的声音。头顶的灯泡突然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刘枫那模糊不清的脸在光晕边缘浮现,手里拎着个正在滴水的大麻袋,我顿时有种窒息般的不详感。
“送给你的礼物,隆重邀请您看一场好戏。”他说着解开麻袋,粉色毛衣的衣角滑出来时,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小月的头发沾着泥浆,眼睛被宽大的胶布封住,嘴角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她那原本干净整洁的校服裙被扯破,露出苍白的膝盖——那是上周她在花园不小心摔倒时,我用棉签给她涂红药水的膝盖。
“不,不,不要——”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活生生掐住了气管,颤抖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刘枫的一个手下拽着小月的头发,把她按在满是污渍的水泥地上。弹簧刀划开她的校服领口,布料撕裂的声音比任何尖叫都刺耳。我看见她裸露的肩膀在发抖,胸前那朵雏菊纹身贴被扯得歪七扭八——那是去年她生日时我陪她贴的,她说要和哥哥的纹身贴凑成一对。
“真是个乖孩子,收到哥哥的短信就心急地跑来了,也不管是真是假。”刘枫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但那声音在我听来就是恶魔的呢喃。“混蛋,你这个畜生王八蛋……”我一边咒骂一边拼命挣扎,但没有用,我被该死的绳子牢牢束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更别说冲过去往他脸上狠狠来一拳。
“哥……”小月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胶布被撕开的瞬间,她的眼泪砸在地面,“好痛……我要死了吗?”我更加用力地挣扎,木椅在地面拖出尖锐的声响,绳子在手腕上割出更深的血痕。刘枫突然踹来一脚,椅腿磁在脚踝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老实点,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们的笑声混着小月的啜泣,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成纯黑的噩梦。刘枫的皮带一次次扣砸在小月背上,伴随着他们充满恶意的大笑,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朵被踩烂的雏菊,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皮带在她娇嫩的后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红的血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漫过舌尖。我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住手,住手啊,你想要多少钱我都会给你,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她吧”,我终于克制不住,泪水从眼角滑落,用祈求的语气朝刘枫喊道。
“好啊,马上就放了她。”刘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怔怔地看着他扔掉手中的皮带,开始低头解牛仔裤上的纽扣。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这个浑蛋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他要细细品尝我们兄妹俩的绝望。
“多好的身子啊,让我先爽一爽再说。”他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看着小月娇好的脸庞,她惊恐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身体一直在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把她按住!”刘枫厉声命令道,另外两个人一人按住小月身体的一侧,令她动弹不得。
看着他脱掉了裤子,我的理智彻底崩溃了,我红着眼瞪着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手腕上的绳子竟开始产生崩裂的迹象。我咬碎了后槽牙,碎屑混着血沫在我口中翻涌。
此时的刘枫已经开始了野兽的行为,而小月被三个男人死死压制着根本无法反抗,她闭上眼啜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脸上乌满了绝望和痛苦,但她仍小声念着什么,她说:“哥……哥……哥!”
“我杀了你,我他妈杀了你!”我发出狮子般的怒吼,接着我感觉到手腕上的束缚突然消失,那绳子竟被我硬生生扯断了。同时听到我的声音后那三人下意识地转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啊啊啊啊!”
刘枫脸上的震惊逐渐转变为一种狰狞的笑容,他站起身提起了裤子,两三步走到我面前,上下扫了我几眼,似乎在欣赏我的怒容。突然他一把住我的头发,强迫我直视地上的场景,“你妹妹的叫声真甜,比她的皮肤还——”
但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我突然发力撞向他的腹部,伴随着头发被扯下后火辣辣的疼,我们俩一起跌倒在地,我用膝盖死死抵着他的胸口不让他起身,他痛得倒吸一口气,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在他眼里是猎物的家伙能做出如此不要命的行为。
变故发生在下个瞬间。刘枫的一个手下冲过来从背后抱住我,膝盖顶向我的后腰一把他我连着椅子拉了起来。刘枫捂着胸口慢慢站起来,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感觉他笑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弹簧刀,刀刃上还沾着血。他一步步走近,刀尖在我胸口画圈:“你知道吗?你家的雏菊开得真漂亮,刚才你妹妹在地上滚的时候,花瓣都粘在她的头发上—”
说完,他把刀刃狠狠捅进我的心口。
第四幕:《恶意》
剧痛从心口炸开。我低头看着他握刀的手,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水泥地上开出红色的花。小月的尖叫变得异常遥远,像从很深的井底传来。刘枫的咒骂声渐渐模糊,我看见他身后的窗户透进月光,苍白的光线下,小月正试图爬向我,她的校服早已破碎,露出大片淤青和红印的皮肤,像被踩烂的雏菊。
“哥……”她的指尖触到我垂落的手,温度像冬天的冰水。我想对她笑,却尝到更多的血。天花板的灯泡在摇晃,光晕里浮现出爸妈的脸,他们站在花园里,妈妈穿着白色连衣裙,爸爸举着相机,而小月蹲在雏菊丛中,抬头对我笑。
“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我轻声说。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警笛声由远及近。刘枫的咒骂变成惊叫,有人踹开铁门的巨响,我无声地笑了。小月的眼泪滴在我手腕,像春天的雨水。我想告诉她,花园里的雏菊要记得浇水,秋天要给花坛松土,冬天要盖上草席——但所有的话都化作嘴角的血,在月光下逐渐凝固。
……
……不对。
天花板的霉斑在旋转,房间在旋转,意识在旋转。我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抬头望向那个男人,此刻他的面孔已经变得完全清晰了,我们四目相对。我从那惊恐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嘴角扯出最后一抹自嘲的苦笑,慢慢闭上了双眼。
原来是这样啊……后室。
真他妈扯淡。
我缓缓睁开双眼,两个刑警已经从身后将我牢牢控制住,然而外界发生的一切已经对我不重要了。我只是低头凝视着地上那个已经永远闭上眼睛,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泪痕的少年,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小月紧紧抱着她哥哥逐渐冷却的身体泣不成声,口中还不住地念着:“哥……不要死,不要死….…”一个警察站在她身旁,微微叹了口气,看上去在安慰她。
两名刑警押着我往门外走去,我几乎是被拖出去的,因为我已经完全麻木了,丧失了行动能力,只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小月还跪在那里,死死抓住哥哥的手臂,看起来永远不会松开。刑警对我厉声地说着什么,但我没听到。直到这一刻,我才完全体会到那个少年在那一天所经历的所有痛楚,也明白了来到这个层级的意义。
是要让我认清自己犯下的罪孽吗?
还是别的什么?……
我闭上眼,往日的记忆在混沌的大脑里逐渐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在法庭上,我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听到这个判决后我吓得两腿发软,不管什么死者还是我的同伙们,我只知道马上我就要被一枪毙掉了,内心中只剩下绝望与恐惧。有没有悔恨呢?可能是有的,但当时的我因为即将行刑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
然后就是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场景:我躺在监狱大的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自己的生命只能用分钟来计算了。全身都在颤抖,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我听到门外狱警的声音,门开了但那是地狱之门。那声音让我出来,在我听来就是恶魔的呢喃,邀请我前往地狱的深处,与众不同的是,这是个无法拒绝的邀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在催促下慢慢爬起来,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跌跌撞撞地向前挪着,那是通往鬼门关的最后一步,出了这个门我就要被押送到行刑场了。
但下一步我的脚没有踩在黑色的水泥地上,而是陷了进去,先是双腿,再是上半身。天地在旋转,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只剩下了那无边无际的黄色,和头顶嗡嗡作响的日光灯……
就这样,我脱离了现实世界,也逃过了本该属于我的那颗子弹。后来我找到了那座无垠的城市,在那里安稳地生活了五年多。
切入到这个层级并不是我自愿的,我记得当时是在软和的床上睡觉,在睡梦中来到了这里。但现在这一切该结束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实世界的法律再也无法威胁到我,这个层级让我作为受害者重新亲历一遍,无非是想让我认罪,不要忘了自己是个罪孽深重的杀人犯。
我认罪。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是我杀害了那个男孩,是我强奸虐待了他的妹妹,是我带头在校园欺凌了数不清的学生……都是我的错。于是,再次睁眼时,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消失了,我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里,面前是一扇灰黑色的厚重铁门,除此之外这个空间里什么也没有。看来这就是这个层级本体了,在我内心完成忏悔后它就会打开出口,让里面的人出去后好好赎罪,重新做人。
我会的。我笑了,将手搭在把手上,正欲开门,却突然注意到门上有几个用白色油漆涂的大写字母:SIN。三角函数的正弦?我皱着眉头,不太对,它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认识这个单词,在后室生活的这几年我被逼得不得不学习英语,按理说绝大多数简单的单词我都能瞬间认出大意,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单词我就是记不得了。算了,不管什么意思,先从这个充满恶意的层级出去再说,如此痛苦的经历我可不想再来一遍。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下一刻我愣住了。我站在一间黑暗阴冷的房间里,又突然发觉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身上的衣物全部消失了,我赤身裸体。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为什么……会让我……我吗?
那好像挺合理的。
奇怪的是,心底刚刚产生的绝望转瞬即逝,取而代的是一种解脱般的快感。这一天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原来它只是迟到,不是缺席。
我发疯般地笑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真正可怜过所有人,包括那对兄妹,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我这才完全理解这个层级对我的意义,这是一个纯粹的恶意,它根本没有考虑给你赎罪的机会。
就像我从没给过他们机会一样。
一场淋漓尽致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