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14日清晨吧——抱歉,我还好,只是想到那几天的事情,我的大脑现在还会隐隐作痛——我在Level 48的海滩上散步,就像我以往每个星期天会做的那样。周末总是让人愉快的,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股沉重的睡意袭击了我——
没错,它是像一种生物,一种实体一般钻进了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他,但是我无法挣脱他,就像是我的思想将我的身体塞入我的回忆一般,霎时间我的脑中如灌铅一般沉重。我慢慢倒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眼前不是沙滩和椰子树了。我正躺在一条红色石砖铺成的路的中央。四周是低矮的建筑,似乎是居民楼,不过六层,看起来有些老旧,墙体刷了淡黄色的油漆,墙面上爬满了空调外机和电线、水管一类的东西,有些低矮阴暗的地方甚至长满了苔藓,部分墙皮也已经开裂。不过,那股沉重的睡意已不复存在,我的大脑开始运转——意识到我切出了。
报告001中所拍摄的Level C-529城市的一隅。
我爬起身,试探性地开始探索这个地方。
我走进其中一座居民楼,一股霉菌和杂物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讲真,不是很好闻,但我似乎很喜欢。楼里是石头砌成的螺旋楼梯,有些窄,每层两间房间,一直延伸到顶楼。房间的门基本都用厚重的锁锁着,有些还上着门栓。赤手空拳打开他们似乎是不可能的,我于是走下楼去。
沿着最宽的一条巷子走,便到了这片居民楼的外面——这是一条双向的公路,据这里的路标所说,是东西向。虽说是公路,但感觉年久失修,路面上有急刹车留下的痕迹,还有不少不平的洼坑——老实说,我觉得这里的装修不怎么样。
这是一条平直的公路。我试图走到它的尽头,或者找到一条新的公路,但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一处都是尽头——我永远会回到这条巷子与公路的交叉口。是的,我走了至少几公里,那处岔路口至少在我的眼里浮现了二十多次。
新的风景倒是有——这条公路两边栽着高大的行道树,也许是法桐吧,不过看上去没什么人打理的样子,因为它们的枝杈都交叉在了一起,仿佛在互相拥抱。然后是路边的各种饭店,商店,或是理发店等,整齐地排列着,挂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招牌。不得不说,我觉得他们的名字念起来朗朗上口,就像是我经常去一样——唔……不过我不记得它们的名字了。什么?别开玩笑。我真的忘记了,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不过没走多远,我看到了一些令我不安的身影:有些像是无面灵的家伙在街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他们身着短衣短裤,在街上零散地对话或游荡。
我保持着安全距离,向他们一点点靠近——我终于看见了其中一个的脸,而他也看见了我。那是一张仿佛被铅笔草草涂过的脸庞,本应是五官的位置被一些黑线层层覆盖着,让人无法辨认出那是人类,还是无面灵,甚至是其他什么可怖的东西。这下它们都过来了。它们的声音也是模糊而低沉的,可我却能听得懂。它们好像在说:
欢迎回家,孩子。
现在想来很奇怪,当时我并不觉得害怕。就像母亲呼唤儿子,故乡呼唤游子一般,那声音让我无比亲切。我用英语尝试问他们问题,他们似乎也能听的懂——我提出向他们交换杏仁水等物资,他们似乎很热情地便去商店里给我捧了一大箱出来。他们又开始说话了:
孩子,请自便。
他们没有向我要任何东西。渐渐地,在我同他们交谈的过程中,越来越多的这些实体向我聚拢过来,我却并无一丝恐惧。他们亲切地称我为孩子,给我一些小孩的玩具,甚至是用一些哄小孩的笑话来逗我,我总是捧腹大笑。白天,我们玩过家家,我们捉迷藏;晚上,我们躺在凉席上,数天上的星星,找哪里是北极星。
没错,后面还有两天。每天都是这样。很幼稚,但很快乐。从未有过的极乐。
第三天,等我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我躺在Level 11的一条无人的马路中央。醒来后,我打了个寒战,因为这里的温度比那里低上不少,仅此而已。
是的,我再想不起来关于那个层级的事情了。哪怕一点。
哦。还有,我想那是夏天,是夏末。
那天的事情?那可真是见鬼。朋友,你知道十年前路边那种盗版的小人书吗?五毛钱一本的那种。实不相瞒,我的记忆现在跟它很类似。故事明明真实发生过了——我甚至根本不想忘记,可是它总还是会有缺印还有少印的部分,加上厚重的油墨味。真是难堪的回忆啊。
不过你给我一支烟如何?我会尽力向你回忆的。
谢了。
切出到那个神秘的层级——现在说来是Level C-129——大概2天左右,我的思维已开始扭曲变形。我受够了这种单调的风雪。尽管它的寒冷并不能穿透我厚重的防寒服,但它确确实实冻住了我的心——枯树组成的森林丝毫没有停止蔓延的迹象,它们依旧颤抖着,哂笑着,发出令人厌烦的噪音。我有些绝望,担心自己是否能活着离开这里。或者说——回到温暖的怀抱。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向往温暖。
忽然,我望见了一束光。
那是……火光?我以为我出现幻视了,可我的眼睛几次三番告诉我不是的。无论我眨几次眼,它巍然不动。我驾驶着双腿艰难向亮光处爬行。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小木屋。一幢超自然的小别墅——它与周围的暴风雪显得格格不入。它四周的树木是青翠的,它院子里的小池塘甚至没有上冻。里面没有暴风雪,还长有各种花草,天空是碧蓝的,阳光明澈地洒进来——那一刻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了进去,四周的风雪瞬时止息,温暖包裹着我。我感到我的四肢,我的脸,我的大脑在慢慢解冻。那一刻,我在复活!
我可以跑!我可以跳!我可以高歌!我可以欢笑!
这里不是那个鬼地方了!我逃出来了!
哦,可以的话,请再给我一支烟。也请我冷静一下。谢谢。
终于,我意识到是否应该去小屋里看看。我环顾了一下,它的主体占地大概五六百平方公尺,正门大开,后门则上着锁。我便从正门试探着进去。“叮铃铃”——是自动门铃的声音。但是似乎里面并没有人——也没有实体在。穿过弄堂,是一方比较宽敞的客厅,有五六个人可以坐在一起的沙发和桌子,还有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视机,但是似乎没有通电。在房间的一角是壁炉,不过没有点燃——这样的天气大概也没有必要点燃壁炉吧。其他角落里摆了壁橱和书架。书架里塞了五颜六色的书,大概有一些像《悲惨世界》的名著,不过也有一些很奇怪名字的书——或者说绘本?我忘记了。抱歉。这就是我所说我记忆中缺印的部分。不过我记得桌子上摆放着手工烤甜饼,看的出制作者的手艺十分精湛。这时我才突然饿了起来,我毫无顾忌地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很香,麦芽的味道在口中绽放,就像奔跑在金秋的原野上一般,令人怀念。
报告002中所拍摄的一副Level C-529中小木屋的远景。
我吃掉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它们真的很好吃,我也真的饿极了。
孩子,好吃吗?
好吃——正当我准备这样回答的时候,我猛然一惊,回头望去,那是一位和蔼的老妇人。我记不清她具体的长相了,她也许是有一张圆脸,有好看的天蓝色瞳孔,还有如雪般洁白的头发——不过你们要写进档案是吧?那我还是不提供这些不清的记忆了吧。不过我记得她脸上真的有很多皱纹,多到令我不忍心去猜想其中的沧桑——但她总是笑着,皱纹便顺着微笑舒展开,那是一种天然的美。她应该用“实体”来形容吗?抱歉,她也许是的,不过我一点不害怕她,我试着与她交谈,可她除了上面的那句话,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她总是笑着,不管我说什么都笑着——当然,我没有说什么不堪的话——有时甚至会拿她那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很温暖。真的很温暖。如果说从那样的鬼地方逃脱到这片绿洲是解脱,那么她的抚摸仿佛是升华,我的心温暖地在我的胸腔里跳动起来,共鸣起来。
再尝试和她说话也是徒劳的,明白这一点的我便探索了整个屋子,也拍下了几张照片,嗯,他们都在这,也许能帮上你们的忙。我真想一辈子留在那里,尽管那里只有我和她,只有几百平米的小院和一望无际的森林。但那里似乎就是我的家。我爱住在那里。
Level C-529中小木屋的一个房间——也是该流浪者居住的房间。
我看过那里的书,我闻过她养的花,我听过她坐在老人椅上发出的吱呀响声,我触摸过每一处橡木制成的墙壁和地板——
然后我全部忘记了。我忘记了她的脸,那些花的芬芳,那些书的文字……夏末的记忆,一去不返。我醒来便在这里——Level 48。最后,感谢您能听完我的故事,不介意的话,能再给我一支烟吗?
谢谢。真的很感谢。因为不知为何,我的泪水刚刚差点就涌了出来。
抱歉。由于时间太短,我没来得及拍照。我想我还是尽我所能口头叙述一下吧。
那天天色很暖。我正行走在Level 48的一处沙滩上,准备去和当地的居民交换些物资——忽然我开始头痛,如同大脑被撕裂一般的疼痛。我似乎听见脑海中有个女性的声音在呼唤我,眼前的环境随之开始天旋地转,我只能闭上眼睛——大概过了十秒,或许十五秒,我睁开双眼。眼前仍然是沙滩,但我感觉出这不是Level 48。肉眼可见地——这里的沙子更白,也更柔软。
我试着伸手去捧起一把。洁白的沙子慢慢从我手的缝隙中留出,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和轻松之感。——我想着留下一些沙子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们。可是随着我后来切出回到这里,它们不见了。啊,不过这是后话了。
海岸线绵延大概有几十英里,那洁白的沙滩我望不到头。海面上是碧绿的浪潮,不时有海鸥飞过。我想那时大概是落潮,海水退下去很远,露出一些被打湿的棕色的黏黏的沙子和裸露在沙滩上的贝壳。我还看见了许多红色的贝壳,它们真的很迷人。我想我喜欢这个层级。我沿着海岸线从清晨走到傍晚——因为我能看见太阳从东边一路跑到西边,最后把天边染红——我找到了几幢茅草搭建的民居,门口站着一些身着沙滩裤,甚至赤裸上身的人——嗯,大概是人?不过他们的脸庞是模糊的,像是用水彩匆匆涂上的一般。我并不害怕,他们也很热情地过来,他们拥抱我,甚至用他们那没有轮廓的脸庞亲吻我。他们还说:
苏珊,亲爱的,是时候吃晚饭了。
桌子就摆在沙滩上,晚饭很丰盛。没错,我想我平生还是第一次吃的那样满足——有酱烤的鱼,红烧的螃蟹,以及用一种特制的酱料配上有我手那么大的海螺。海洋的味道真的令我流连忘返。吃完这顿晚饭,我们还聊了很多天来着。他们很健谈。从喜欢的乐队到沙滩的风景,他们无所不聊。只是我想我没听说过什么橘子苏打乐队,亦或说,谁是苏珊?
不过,等我在沙滩上睡下之后,我便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沙滩。我拿来交换的物资还在我脚边,海风的味道也不如那般清新了。一切都结束了,仿佛就在一瞬间。美丽而永恒。
等等,你说我叫苏珊?哦不,不可能。不过,我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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