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避世书》者,世外残章也。昔有三十六子,或曰星宿临凡,或曰妖星乱世,聚八荒豪杰,共伐哭岭山主。其人掌《避世书》久矣,书载乾汀秘境,言登其地则兵戈永息,灾疠不侵,然书皮乃人腹鞣制,字迹皆用蝌蚪文刺就,读之目眩。
是役也,黑月蚀岭,三十六子布“星槎大阵”,引天火焚七重楼阁。山主既殁,然其血溅七尺,凝而为碧玉三十六枚,倏忽化作飞蛾,衔书页四散。俄而地陷三丈,烟霞尽墨,三十六子与《避世书》俱杳。
后世有掘得古陶片者,见其上刻“洞天别开,各执一页”,又有渔人自鲸腹得帛书残片,惟“乾汀非汀,在眉棱骨下”九字可辨。故老相传,三十六子未死,各携残页辟三十六洞天,然洞天何在,或曰在井底波心,或曰在女子笑涡,莫可究诘。
怪话志
少年
少年名唤陆栖梧,生在江南梅雨时节。他父亲陆轻侯,当年是名动江湖的“折柳客”,传说曾用一根浸透的柳枝点碎过七枚铜钱,铜钱裂而柳枝完好。后来不知为何急流勇退,携妻隐居在姑苏城外,开了间教孩童认字读书的蒙馆。
陆轻侯退隐后,将那柄随他半生的“挽日剑”悬于书房,终日与茶壶、棋谱为伴。有人见过他雨天垂钓,用鱼线在水面写《兰亭序》,写罢提竿,钓起一尾银鳞闪烁的鳜鱼。他只笑道:“江湖太大,大不过一锅莼菜羹。”
栖梧周岁抓周时,陆轻侯存了试探之心,在案上铺开《论语》、算盘、官印、玉如意等物,却故意将“挽日剑”斜倚在墙角阴影里。那孩子爬过满案琳琅,对眼前诸物视而不见,径直蹒跚至墙边,小手紧握住冰冷的剑鞘。剑身骤鸣,震落梁上积尘如雪。
陆轻侯长叹:“此子终不能免。”
自此亲自传授剑法。那少年白日念“子曰诗云”,夜里在竹林练剑,剑尖常挑落露水而不伤竹叶。他听父亲讲《避世书》传说时,正值蝗灾过境,见流民啃食树皮,忽将手中《孟子》掷入灶膛,高声道:“我要找齐三十六洞天,教世间再无饿殍!”
他背起挽日剑离家那日,父亲只递来一张泛黄绢帛,正面缝一道犀利刀纹,笔挺劈下,利落勾折;反面则上书三十六洞天之名:
玉阳洞、荧惑居、悬胆洞、无何有之乡、烂柯坪、逆瀑台、画眉渊、纸月庵、息壤城、蜗角馆、悬棺崖、冰蚕冢、雷音池、鲛人泪、蝴蝶冢、愚公谷、华胥境、孟婆亭、忘川渡、桃源渡、槐安国、南柯观、镜花轩、水月阁、蚁鼻城、鱼乐湾、逍遥墟、太虚殿、小有天、大无外、芥子园、须弥山、无间阁、有空廊、不死树、长生殿。
少年踏出柴门,身后传来父亲幽幽吟哦:“求仁得仁,何所怨……”
描
夫三十六洞天者,非寻常福地可比。据江湖传言,其状若蜂巢相连,然各有乾坤法则,虽皆为未证之时,谨告入者须知其险。据传,其所有洞天内景如下所述:
玉阳洞:温雪映玉树,闻声可悟剑,久驻易迷途。荧惑居:赤晶耀紫日,观幻知因果,凝眸忘喜悲。
悬胆洞:石胆悬金音,饮露见经脉,久闻化铜躯。无何乡:空庭惟孤影,触卷成流沙,踏影入虚境。
烂柯坪:棋枰移星斗,观弈知寒暑,顷刻换春秋。逆瀑台:飞泉溯云霄,破影得逆诀,逢影即交锋。
画眉渊:墨池生万象,落笔缺灵窍,画骨不画魂。纸月庵:素纸映盈亏,经文字隐现,译天遭天噬。
息壤城:垣墙自生长,泥塑演百态,缘至见故人。蜗角馆:螺壳藏天地,耳畔闻征伐,蛮氏说蚁兵。
悬棺崖:风叩千棺鸣,月照古侠舞,反书借影读。冰蚕冢:寒雾凝冰丝,织衣隐形迹,着衣寿自损。
雷音池:墨池生霹雳,食鱼得经义,预知死生期。鲛人泪:彩潭泣明珠,拾珠窥残卷,失却平生忆。
蝴蝶冢:万蝶葬荒丘,观翼识武谱,梦醒忘招意。愚公谷:青山自生长,凿石见金文,三十载得道。
华胥境:云海演浮生,历劫悟真谛,沉沦化枯骨。孟婆亭:茶汤洗前尘,三日艺精进,贪杯创奇学。
忘川渡:白骨载秘典,弃书得渡舟,诈者化青烟。桃源渡:飞花载剑招,集英成绝阵,九载阵方成。
槐安国:蚁穴藏兵戈,通语得枪诀,一瞬三秋过。南柯观:石枕游太虚,破梦得心法,七转见金印。
镜花轩:回廊映本心,影语泄天机,弑影反遭囚。水月阁:月华显鱼书,食字增功力,吞侠终守义。
蚁鼻城:金甲断善恶,呼息成罪状,久居成铁面。鱼乐湾:清波响石磬,闻声自起舞,力竭化人鱼。
逍遥墟:沙市易旧梦,得技失归路,永世飘无踪。太虚殿:玉柱刻天书,光影瞬息变,久观颈石僵。
小有天:芥子纳寰宇,万物皆逆常,悟者创神功。大无外:踏浪现千界,伸手月难掬,彼岸终是虚。
芥子园:字林结奇果,食之得修为,折木偿记忆。须弥山:星海倒悬顶,登临如坠渊,破剑得玄法。
无间阁:千门通万界,出入皆无常,惊鸿见真容。有空廊:踏步生金莲,花谢功消散,贪功爆体亡。
不死树:万叶诵真经,闻者得护体,折枝渐成木。长生殿:千烛映阳寿,妄改折天命,唯德阅死生。
此三十六洞天,看似相连实各成天地。欲寻《避世书》者,非旦要通武艺,更须参透每处玄机。然洞天之间常有虚径相通,或推门见海,或掀帘遇雪,此即所谓之妙。唯智者能辨虚实,勇者能破迷障,仁者能解因果。
精与怪,门与派
善,今续此章,以述世道之诡谲:
江湖险恶,非独刀剑耳。自《避世书》失其所在,天地气脉逆乱,精怪辈出。有宴嬉鬼者,原为丧仪伶人,面敷白垩,见人则咧口强笑,其声若陶瓮相击,被笑者三日内必狂舞力竭而亡;又有影犬潜行暗巷,噬人影子,失影者虽行动如常,然七日后形销骨立,化作新影犬;更见屏风妖,多藏闺阁,夜半展屏现琼楼玉宇,诱人踏入,自此永锢画中,唯余叹息透绢帛而出。
当年围攻哭岭之诸派,亦非铁板。千目阁本为西域秘谍,由一西域隐族,尊其主阿罗竭斯之耳目,以琉璃镜窥探各派私隐;瞬影帮专精诡速身法,常收钱帛篡改战局痕迹;侠踪盟虽标榜济世,然内部倾轧,分作“金石”“草木”二流,争抢秘境舆图。彼时攻山,宴嬉鬼混入阵中假传号令,影犬噬尽火把光影,致联军自相践踏,三十六子方趁乱取书。
至若哭岭山主血龙盟主,其人身负虬龙血脉,每饮人血则鳞甲生光。居蟠瘴殿中,以活人饲“血太岁”,殿柱皆嵌挣扎人面,昼夜发呜咽声。当年中伏重伤,竟自剖心腑,将《避世书》残章与龙血混作墨汁,书于殿墙,字迹扭动如蝾融,见风即隐。故后世谓:“书非书,在血中游。”
江湖既如沸鼎,陆栖梧负剑出行时,但见荒村悬尸皆带痴笑,城郭夜夜闻屏风叩响。乃仰天誓曰:“不聚残页镇妖邪,枉执挽日剑光寒!”

一回
陆栖梧牵着他的青骢马走进龙门镇时,斜雨正密密地织成一张网。这是云梦泽边常见的那种梅雨天,青石板街面被雨水浸润得发亮,倒映着客栈门前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灯笼。他把马拴在厩里,要了间二楼的客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能看见远处泽面上飘荡的孤舟,像一片迷失的叶子。
夜深了,雨声渐密。陆栖梧正对灯擦拭挽日剑,剑身映出他年轻而坚定的面容。忽然,他手腕一顿——剑身上的倒影里,多了一双在梁间闪烁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将剑归鞘,推开窗,身子如柳絮般滑出,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上屋顶。
雨丝斜斜地打在瓦片上。在驿馆最高的主梁阴影里,他看见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那人像只巨大的壁虎,全身紧贴着湿滑的屋瓦,腰间别着一对分水蛾眉刺,刺身开着一排细孔,风过时发出呜咽般的轻响。像埙、像陶笛、像口琴、像卡祖笛,独不像凶器。正谓活人求死,死人无声,葬礼则需伴奏。
“朋友既已来了半日,何不现身一见?”陆栖梧的声音平静。
那人缓缓回头,露出一张瘦削的脸。最奇特的是他的装束——层层叠叠穿了四件暗青色夜行衣,每件都缀着细碎的黑鱼甲,在微光中漾出粼粼暗气。
“瞬影帮,燕三闪。”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小兄弟这两日在江湖上打听本帮下落,所为何事?”
陆栖梧拱手道:“在下陆栖梧,想向贵帮打听《避世书》的下落。”
燕三闪眼中精光一闪:“那可是烫手的山芋。哭岭一役后,江湖上敢提这三个字的人不多了。”他打量着少年,“看你年纪轻轻,为何要蹚这浑水?”
“为救苍生。”陆栖梧的声音很轻。
“如今精怪横行,各派倾轧,唯有寻得《避世书》,找到乾汀秘境,方能平息这乱世。”
燕三闪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焦黄的纸页:“《避世书》消亡多年无人见到,却正巧吗,关于‘无何有之乡’。不过……”
陆栖梧接过残页,借着微光看见上面用蝌蚪文写着:“无何有之乡,在有无之间,如风过疏竹,雁渡寒潭。”边缘有一行小字:“千目阁穆沙·伊本·哈克曾据此绘”。
“……不过,江湖上都传三十六洞天可以互相切入与切出,说是在玉阳洞睡去,便能在荧惑居醒来。我们为求此法奔波多年,从未有所收获,”燕三闪冷笑道,“可你却信自己可得此法门?一花一菩提,洞天福地又岂能如此便利?”
说完这话,他身形一晃,那些碎镜片在夜色中折射出迷离的光,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三日后,陆栖梧按图索骥,来到八百里落星泽。但见烟波浩渺,水雾迷蒙,一座九曲长桥通向湖心的听雨亭。亭中端坐一人,碧眼卷发,身披绣满奇异纹路的斗篷,正是穆沙·伊本·哈克。
“晚辈陆栖梧,见过穆沙先生。”少年拱手施礼。
穆沙缓缓转身,腰间七枚琉璃镜在雾气中泛着幽光:“千目阁监察天下,三日前便知你要来。瞬影帮那厮,终究是迈得开腿,守不住口。”
“先生明鉴。晚辈为寻《避世书》,需往无何有之乡一探。”
穆沙抚摸着最大的一面琉璃镜,镜中竟映出十里外的景象:“你可知道,三十六洞天各有其主?无何有之乡的主人,乃是当年三十六子中的‘幻影剑’程无涯。此人最擅虚实相生之道……”他突然顿住,镜中景象骤变,显示出重重纷乱芜杂的景象——星月海、鸟语林、红云带、钻井台、废料厂、万重山、内环境……莫名其妙,难以理解,胡言乱语,格外真切。
“千目阁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倒是和你所持的理想雷同。你要去无何有之乡,先让我看看你惩治罪恶的决心。”穆沙说罢屈指一弹,那面“大漠孤烟镜”骤然亮起,一道青光破空而出,竟在湖面上化作七道虚实相间的剑影,呈北斗之阵袭来。
“此乃‘镜影七杀阵’,便由程无涯所学精髓中借习而来,每道剑影皆虚,每道剑影皆实!”
陆栖梧身形不动,挽日剑铿然出鞘:“既然如此,请品鉴在下的‘东风六一剑诀’!”
他剑尖轻颤,竟在同一瞬间点出六道剑芒,分取六道镜影。最奇的是第六剑后发先至,直取阵眼:“东风压西风,六合一统!”六道镜影应声而碎,唯余最后一道实质剑芒被挽日剑架住。有道是东风溯敌,索命必达,即便凭一孤舟在雾气环绕的湖中央,亦能对岸边之人一剑封喉,故也称东风舟际一发入魂。
穆沙脸色微变,腰间其余一镜高鸣,镜光交错间,整个湖面竟浮现出无数镜影,将陆栖梧团团围住。“好!且看这千镜幻境!”陆栖梧长笑一声,身形忽如柳絮飘飞,剑招却愈发凌厉:“镜花水月,终是虚妄,镜破月来!”
挽日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所有镜影在剑光中片片碎裂。待最后一片镜光消散,剑尖已停在穆沙喉前三寸。
“好一个镜破月来……”穆沙苦笑,取出一卷羊皮纸,“算了。既然是镜,也倒希望你可以破镜重圆。无何有之乡的入口,需在子夜立于三江汇流处,当水中倒影与星空完全重合时,向虚空中迈出一步——切记,这一步要踏向自己的影子。”

二回
子夜时分立于三江汇流之处。他看见星空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与自己水中的影子缓缓重合,就在那一瞬间,他朝着自己的影子,迈出了那违背常理的一步。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穿过水面的冰凉。他只是觉得脚下微微一空,仿佛踩碎了一层薄冰,随即周遭的景象便彻底变了。
这便是“无何有之乡”。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上下四方皆是一片虚无的空濛。无数面巨大的镜子悬浮在空中,但镜中映照出的并非他的此刻的样貌,而是千千万万个不同的陆栖梧:有正在襁褓中啼哭的,有在竹林间练剑的,有垂垂老矣拄杖而行的,甚至有一个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所有的倒影都同时注视着他,目光交织,形成一张无声的网。
“好看吗?”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陆栖梧猛然回头,看见一个青衫文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面镜中那个正在读书的幼年陆栖梧。他面容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水汽,身形也时而凝实时而透明,正是“幻影剑”程无涯。
程无涯转过身,笑了笑,那笑容也带着虚影:“是为了《避世书》而来吧?放弃吧,少年。”
“为何?”陆栖梧问。
程无涯指了指周围所有的镜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最后指向陆栖梧的头,“你看,你的脑袋,我的脑袋,都被念头装满了,染脏了。什么是真实?你看到的我是真实的吗?你追求的乾汀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世间本无灾厄,所谓的灾厄,不过是你们这些脏脑袋想出来的、定义出来的幻影罢了。一切,都是虚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疏离。
陆栖梧沉默片刻,挽日剑铿然出鞘,剑光在这片虚无之境中显得格外刺眼:“既然一切都是虚的,连脑袋和思想都是脏的,那不如……我来砍下你的脑袋,看看没了这脏脑袋,还虚不虚。”
话音未落,剑光已如匹练般斩过程无涯的脖颈。避无可避,便不再避。陆栖梧知道自己为何出剑,程无涯知道陆栖梧知道自己为何出剑,而陆栖梧也知道程无涯知道自己为何出剑。
但话还未至此,程无涯的头颅已经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脸上却还带着那抹虚无的笑容。然后无头的身体不慌不忙地弯腰,伸手将头颅捡了起来,像拂去灰尘般拍了拍,然后稳稳地按回了脖子上。
程无涯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哒的轻响,接口处光滑如初,“根据五秒原则,掉在地上的东西,五秒之内捡起来,还是安全干净的。你看,我的脑袋现在干净得很。”
陆栖梧瞳孔一缩,不信邪地再次挥剑。剑光闪烁,头颅一次次飞起,又一次次被那灵巧的手捡起安回。程无涯吃下每一剑,一剑又一剑,一点不踉跄,脖颈间酸的、咸的、腥的,汩汩外涌,外露的骨血中了奖放礼花似的乱颤。
一股无名火从陆栖梧心底窜起。他剑势一变,不再攻向脖颈,而是化作一道迅疾的寒光,直削程无涯捡拾头颅的手腕。手齐腕而断,带着程无涯那修长的手掌掉落在虚空中。
“现在,”陆栖梧微微喘息,盯着程无涯,“我看你还怎么捡!”程无涯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腕,没有流血,断面如同虚影。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两只无法再动弹的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这空濛之境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你看,你应该先砍头的,对吧?但事情没法同时做两样。你为了不让我捡头,先砍了我的手。结果呢?我的头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但我没了手,就没法捡起头,而无法捡起头就该怕被砍头,你又怎么确保你的下一剑向我袭来时,我不会逃呢?”
陆栖梧怔在原地,看着程无涯那模糊而嘲讽的笑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寒光凛冽的挽日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于是说话的便是有头无手的程无涯:“你说,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说过,找《避世书》。”
“这里是哪里?”
“无何有之乡。”
“既然无何有,哪儿有书啊,没有书,又哪儿有洞天呐?”
陆栖梧愣在当下,他漫不经心的一瞥,发现自己的脚下滴着程无涯的血,但程无涯的头完好无损的在脖子上,没有受伤的人哪儿有血呢?所以这也是陆栖梧的血?不对,笔者恍惚了,这里应当没有人流血的,这只是影子。
而他已经离开了他的影子。

三回
趁着主人公发呆,这里画布可以被暂时撕开,此处由我叙述。
其实这个故事并不漫长,请勿拘泥于条条框框,认定它应当有个波澜壮阔的刀光剑影抑或缠绵悱恻的男女欢情,事实上后室的读者并不喜欢看这样的故事。就我所收到的反馈来看,许多人认为一个层级的字数不该太长,写的恰当好处,把一切卷帙浩繁的附录故事当作痼疾。可我讲故事遵循一个“偏不”,偏不简短,偏不尊崇传统格式。于是长长长,繁繁繁,写得通篇怒目金刚,写得角色咬牙切齿。
而如今,故事反而要化繁为简下来,因为没有人会希望在一个层级里完全没有出现层级的影。
然而,好了,你们看不懂我在说什么了。后室是什么?层级又是什么?我这编者不好好写那江湖轶事,又在说些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
然而此非写与你们看,说与你们听来。不过作为旁观者,也请回到故事的一开始,那少年陆栖梧的父亲,“折柳客”陆轻侯给了他儿一绢帛,其上有犀利刀刻。可那实际并非刀刻,而是一西域蝌蚪文,“L”,又系一完整西域词汇“Level”的前缀之字。
话都至此了,花非花,书非书,回顾那传说中渔人自鲸腹所得残片上书亦有“乾汀非汀”,那《避世书》中之“世”,真为“世”么?

四回
此间说回三十六子之一的程无涯这边。三十六子其人,其名为何,早已无人知晓。便是他们彼此之间,怕也多用绰号相称。这些绰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同他们的事迹,一半是惊天动地的壮举,一半是市井孩童的梦呓。当年那场围剿后,他们尽散于世间,徒留一串名号,分别为:
惊蛰姨、谷雨童、白露叟、大雪婆、天枢老、瑶光妹、摇光贼、隐元哑、糖醋里脊、红烧狮子头、开水白菜、麻婆豆腐、南柯守、华胥游、无影鹞、枕黄粱、笑面虎、哭丧人、监督者-A、监督者-B、监督者-C、踏雪行、听雨客、弄箫郎、锯嘴壶、没毛刷、漏底船、破灯笼,幻影剑、西朝王、断舍离、梨膏糖。
这三十六人如何聚合?江湖传言千万,最荒诞不经却又最是浪漫的一则,却说并非为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业,起因,竟是一顿饭。
那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午后,自称西朝王的刘盼维,忽觉腹中饥饿,其饥饿非比寻常,仿佛能吞下一头牛,连带着牛的牧草和牧童的笛声。他这饥饿之感,竟如瘟疫般,隔着千山万水,传给了其余三十五人。于是,“开水白菜” 提着一瓮无根水,从蜀中赶来,那水是她立于峨眉金顶,接引朝霞第一缕光汽所化,清澈见底,却能映出人心底最渴望的滋味。“糖醋里脊” 自金陵而至,袖中揣着一块五花肉,乃是用夕阳熔金炼就,肥瘦层次分明,透着暖融融的甜香。“麻婆豆腐” 从蓉城踏月而来,捧着一方石膏,实则是她以地府怨气混合朱砂点化,专能点物成腐,化凡品为奇珍。
食材齐备,却缺一口好锅。“锯嘴壶” 闷声不响,将自己的壶身放大,那壶嘴虽锯,却自有一股混沌元气在内里盘旋。“没毛刷” 跳将出来,以身为帚,清扫灶台,所过之处,污秽尽去,只留一片澄澈虚空。“枕黄粱” 贡献出他枕下积攒的三千六百个美梦,权当柴火。“南柯守” 则取来蚁国征战的金戈铁马之声,用作鼓风。
生火之时,“惊蛰姨” 一声轻咳,如春雷炸响,引动灶下梦火熊熊燃烧,火光里尽是功名利禄、爱恨情仇的虚影。“大雪婆” 在旁轻吹一口气,便有六角霜晶落下,调节火候,免得将那美梦烧得太焦。“糖醋里脊”将夕阳肉投入壶锅,只听刺啦一声,香气竟凝成七彩鸾鸟,绕着众人飞舞。“麻婆豆腐”用那“怨气石膏”一点,鸾鸟哀鸣坠地,化为颤巍巍、红艳艳的豆腐块。“开水白菜”倾入无根水,霎时间,清波荡漾,壶中竟现出山川日月,那白菜在其中沉浮,如白玉舟楫。“天枢老” 以星光为勺,“瑶光妹” 以月华为盐,“监督者-A” 折下腰间柳枝作筷,轻轻搅动。壶中世界随之旋转,风云变色,却又在“大雪婆”的霜息下归于平静。
就在这锅“大杂烩”将成未成,香气已勾动三十六人腹中馋虫,连刘盼维都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裂口微笑之时——壶,漏了。
“漏底船”在一旁讪讪地笑,原来他那漏运,不经意间传染给了“锯嘴壶”。一锅费尽心力、汇聚天地奇珍、熔炼人间百味的绝世佳肴,就这么顺着壶底漏洞,汩汩流入脚下尘土,顷刻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异香,三日不散。
三十六子面面相觑。
忽然,“红烧狮子头”放声大笑,声震林木。随即,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耗费如许心力,最终竟是一场空。但这“空”,似乎比那锅“实”更有滋味。刘盼维抹去笑出的眼泪,裂开的嘴角缓缓平复,他看着地上那片被汤汁浸润、异香扑鼻的泥土,轻声道:“美味既不可得,不如……去做点更饱肚子的事。”
众人止笑,目光投向远方那被传闻描绘得如同魔窟的哭岭。

五回
陆栖梧:说完了吗?
程无涯:说完了。
陆栖梧:你扯不扯?
程无涯:当然扯了。太扯了。扯淡极了。世界上哪儿有如此光怪陆离之物,这哪儿是三十六个人,分明已经变成了三十六尊神仙。所以三十六子是不存在的,你别找了,没有三十六洞天的,这里只有一味药,喝了赶紧上路,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陆栖梧:你在骗我。你不希望我找到乾汀,也不想我找到真正的三十六子。
程无涯:哦不,我半真,话半假,三十六子里也就有一半真,一半假。至少,三十六人本身并不存在,或者说,他们其实只有三人。而三十六洞天,只是曾经存在过。
陆栖梧:你胡说!怎么会才三人呢?是哪三人?
程无涯:我并没有,这句可以信。而且你他妈看不出来是哪三人吗,这么明显的提示,读者都快看出来了!那不就是监督者-A、监督者-B和监督者-C吗!这三人最格格不入吧!他们三人从不参与饮宴争战,终日只做一件事——播撒名号。
A是青衫客,总捧着空白账簿,见人便问:“可要听闻“糖醋里脊”以锅铲劈开钱塘潮的典故?”若对方点头,他即用朱砂笔在账本记下,那页顿时浮现糖醋香气;若摇头,他便从袖中抓出石榴籽撒向对方衣襟;B是朱衣女,擅口技。每至驿馆,便模仿三十六子的声音,时而化作“麻婆豆腐”的川音怒骂贪官,时而变作“谷雨童”的稚语解说农经。声音落地处,必有石榴籽从梁上簌簌掉落,在青砖缝里发出细碎萌芽声;C是沉默的老叟,扛着木质喇叭筒,每逢集市,便将筒口对准人群,筒内顿时传出三十六子绰号的回响,声波过处,围观者的荷包、菜篮、甚至孩童的虎头帽里,都会凭空出现几粒饱满石榴籽。然而哪儿有什么其他人在,不过是三人做法,以真佐假罢!
陆栖梧:你的意思是,并非三十六子,而是……
程无涯:三!石榴籽!
陆栖梧:这个更扯淡!我怀疑你只是为了凑谐音梗来糊弄我!
程无涯:不,这也是真实!不信?不信请看VCR!
陆栖梧:VCR又是什——

VCR
他立在三十六洞天的界碑前,青衫被不知来处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这是个面容模糊的旅人,唯有那双映着万千星辰的眼睛格外清晰,仿佛装得下所有世界的秘密。他抬手抚过石碑上斑驳的刻字,指腹传来的触感时而温润如玉,时而锋利如刃。
风起时,他踏入第一个洞天。
玉阳洞的温雪覆上眉睫,雪魅绕身起舞。他挥剑,剑风如春霖,雪魅融化,玉树凋零。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荧惑居的赤晶映出亡父身影。他斩碎晶石,幻象如烟散去,紫日陨落。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悬胆洞的金石声刺耳。他以剑刺破石胆,露水滴落,铜像崩塌。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在烂柯坪观棋三日,白发骤生。他移动一子,棋局崩溃,光阴逆流。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跃上逆瀑台与无数旧影搏杀。他斩碎最年轻的自己,瀑布倒灌入云。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蘸取画眉渊墨色画出一扇门。门成瞬间,渊水干涸。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撕下纸月庵经页,月光文字灼伤手指。他将经页吞下,纸月自焚。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推倒息壤城泥塑,泥土粘稠如血。新塑的城墙在他掌心崩塌。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缩骨入蜗角馆听见蚁兵呐喊。他呼出一口气,螺壳碎裂如齑粉。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斩断悬棺崖铁索,古侠枯骨坠入深谷。碑文在阳光下蒸发。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穿上冰蚕冢的无字衣看见心脏跳动。他撕碎衣袍,冰蚕化水。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吞食雷音池墨鱼预知自己的死期。他大笑三声,池水沸腾见底。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拾取鲛人泪明珠忘记母亲容貌。他将明珠捏碎,彩潭褪色。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翻阅蝴蝶冢翅纹学会失传剑法。他振翅高飞,蝶尸成灰。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凿穿愚公谷山壁,金文刻入骨骼。山石停止生长。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经历华胥境百世,最后一世是乞丐。他打破梦境,云雾消散。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饮尽孟婆亭茶汤忘掉所有剑招。他折断茶亭支柱,记忆倒流。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弃剑渡忘川渡,秘籍文字飞散。他泅水而归,白骨舟沉没。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收集桃源渡落英拼出完整剑谱。剑谱在完成时自燃。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听懂槐安国蚁语学会破阵枪法。他踩碎蚁穴,朝贡终止。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砸碎南柯观石枕,梦魇四散奔逃。金印在他掌心融化。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杀死镜花轩倒影,鲜血溅满回廊。镜面碎裂,再无声响。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捕食水月阁全部字鱼,体内真气奔涌。他吐出一口浊气,阁楼坍塌。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戴上蚁鼻城金甲审判所有居民。他摘下金甲,铁面生锈。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舞尽鱼乐湾磬声,四肢扭曲变形。他砸碎石磬,波涛平息。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典当逍遥墟全部梦境换得瞬移之术。他清醒那一刻,沙市湮灭。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记诵太虚殿全部剑诀,脖颈石化。他震碎石膏,玉柱倾颓。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颠倒小有天法则,水往高处流。他恢复常理,梧桐枯萎。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触及大无外彼岸,入手皆是虚空。他收回手臂,云海凝固。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吞食芥子园所有字果,记忆如潮消退。他砍倒字林,园主遁走。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登顶须弥山,星剑穿胸而过。他拔剑反掷,星河倒卷。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穿梭无间阁千门见尽世间景象。他封死最后一道门,阁楼寂静。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踏碎有空廊全部金莲,经脉寸断。他盘膝而坐,回廊消失。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他折下不死树枝条,树人跟随身后。他焚树取暖,万叶寂然。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最终他来到长生殿。千烛摇曳,照见生死簿上他的名字——墨迹未干,似在等待最后的落笔。三十五处破碎的洞天在他身后发出呜咽,像三十五串断裂的念珠。速切!速切!风声在耳畔回响,于是他也想起来了,他便想要向全天下昭告这个事实,他期盼着有那所有想起来的人的身影从彼方出现,合力将自己埋进夏日深处,徒留无何有之乡。
然而在这不到一屏(笔者也不知这一屏所代表何物,因为一切只有空白和残缺)的空间里,他感觉到一种异常的气氛。他怒吼。
“为什么这里没有Wi-Fi啊!”
然后此地再无意义了。
VCR · 完

六回
陆栖梧突然感到头颅欲裂,仿佛有无数钢针自太阳穴刺入。他踉跄着扶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景象,蛮横地撞进他的脑海:先是闪过一片无穷无尽的、单调得令人发疯的昏黄墙壁延伸至视野尽头;紧接着,一群棱角分明、通体由不知名金属构成的铁马发出刺耳的轰鸣,在坚硬的平面上疯狂奔驰;几个穿着完全不似中原、甚至不似人间服饰的人,全身包裹在光滑而奇异的布料中,脸上戴着反光的黑色眼罩;然后,他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与他一般无二,却饱经风霜,眼神疲惫而苍老,背负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这张脸开始扭曲、变幻,最终与程无涯那带着虚无笑容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轰然一声,他的意识被彻底撕碎。三具尸体的残骸如同被无形巨力抛洒,混合着粘稠的血液与不明的体液,在这意识的空间里漫天飞溅,缓慢地翻滚、坠落——大肠、十二指肠、手指头、肚脐眼、脚趾头、阑尾、肺叶、左心房、右心房、监督者-A的头、眼皮、脑组织、胃囊、脊椎、监督者-B的头、头皮、脾脏、监督者-C的头、肾脏、胰腺……无数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体部件构成了一场残酷而亵渎的雨。
“所以……”陆栖梧的声音嘶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从来就没有什么三十六子,是吗?”他盯着眼前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程无涯。
程无涯的身影在血雨和碎肉间显得格外清晰,他平静地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吗?”少年追问,带着一丝不甘。
“有。”程无涯的回答依旧平淡。
陆栖梧更加迷惘了,混乱的思绪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那片段里……闯过那三十五个洞天的人……是你吗,程无涯?”
“是的。”
“你就是三十六子吗?”少年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
程无涯缓缓摇头,目光穿透了那些下坠的脏器,直直看向陆栖梧颤抖的灵魂:“不。三十六子,是你。”
“你又在胡说!”陆栖梧怒吼,声音在空旷的长生殿里回荡,“我是陆栖梧!我是陆轻侯的儿子!我是为了寻找《避世书》才来到这里的陆栖梧!”
程无涯微微歪头,脸上那虚无的笑容似乎带上了一丝怜悯,他轻声反问:“你真的是吗?你还记得第四回里,开头写了什么吗?”
三十六子其人,其名为何。
“你不是陆栖梧。你是‘何’。三十六子的名字,是‘何’。所以,三十六子,是你。”
“而我,也是你。”
“你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了,对吧?”
如同最后一道堤坝被洪水冲垮,破碎的记忆洪流终于汇合,冲开了那扇自欺欺人的门。少年——或说,“何”——想起来了。

零回
《避世书》
《避室书》
生存难度:生存難度:
等级等級 3
- {$one}
- {$two}
- 未探明实体存在
Level C-1636是后室C层群的第1636层。其间是一片广阔而静止的湿地环境,其特征是遍布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静止水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一种类似杏仁的甜香。该层级缺乏明显的光源,但环境始终处于一种恒定的、如同黄昏般的昏暗光照下。
描述
该层级中,所有水体都呈现出不自然的静止状态,即使受到外力干扰,涟漪也会在数秒内迅速平复,恢复完美的镜面特性。任何流浪者,只要其倒影被任何一处湖面完整映照,其意识会立即被剥离,并投射至一个为其量身定制的、高度逼真的模拟现实中。被投射的意识在模拟现实中会经历完整的一生,即被灌输入从当前年龄之前虚构的所有人生经历,并一直生活至死亡。尽管该流浪者的意识所匹配的时间感知将被极度拉长,然而其留在Level C-1636的原始肉体,新陈代谢仍仅遵循基准现实时间。
由于意识脱离,肉体处于无法唤醒的昏迷状态,无法自主摄入营养与水分。根据个体生理状态差异,肉体通常会在72至120小时内因严重脱水及器官衰竭而死亡。临床观察显示,死亡过程伴随电解质紊乱、高渗性脱水及最终的多器官功能衰竭。故也可由此判断,其意识与肉体的时间流速比例推测最高可达1:9700左右。
当流浪者在模拟现实中的意识生命走到尽头,或其在Level C-1636的肉体先行死亡时,该意识将随之彻底消散,无法返回。
M.E.G. 内部提案 - 绝密
文件编号:MEG-OP-77
提案名称:安居计划 (Asylum Project)
提案部门:异常现象应用部 | 资源管理部
提交日期:[已编辑]
提案人: [已编辑]
审批状态:已批准
项目摘要
安居计划旨在对层级Level C-1636进行可控改造与利用,将其从一个致命的认知危害区域,转变为一个可持续的、人道主义的资源获取与终端关怀平台。计划核心在于集中并重构该层级的异常反射特性,构建一个统合的模拟现实环境。自愿参与的合格流浪者将通过支付其全部个人资源的方式,换取进入虚拟环境,度过一个完整、和平的虚拟人生的权利。其支付的资源将用于支持 M.E.G. 在其他层级的社区建设及生存与探索任务。该计划预期实现人道主义关怀与组织资源补充的双重目标。
该计划旨在解决的方向有:
- 资源长期匮乏与不稳定对探索与援助行动产生的制约。
- 存在相当数量的流浪者因严重心理创伤、身体残疾或极度绝望而失去生存意愿,对社区士气及资源造成负担。
- 缺乏对高危环境进行转化利用的成功先例。
技术方案与执行流程
通过层级改造工程,在Level C-1636中心区域建立一个矩阵,利用其产生的特定频率能量场,干扰并引导所有湖面的反射特性,选取其中一个锚点加以投射。同时,建立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人工镜面装置,作为所有被引导反射特性的汇聚点与发射器。藉此,Level C-1636将不再随机投射意识,而是稳定地连接至预先构建的、高度可控的其中一个稳定模拟现实中。
系统将屏蔽参与者在前厅及后室的大部分记忆,并为其生成一个符合其潜在期望的、合理的新身份与人生轨迹。同时,基于Level C-1636特性,维持原有的时间膨胀效应,确保无论参与者的基准现实肉体存活时间为多久,均可在虚拟现实中能感知到度过完整一生(约 70-90 模拟年)。参与者应支付其拥有的全部个人财产,包括但不限于:食物、水、药品、武器、装备、探索日志及所有其他有价值的情报,其中70%将被用于支持 M.E.G. 前沿探索队的行动,20%用于维持安居计划自身运营及“长生服”的制造与维护,剩余10%注入M.E.G.公共援助基金,用于救助其他层级的流浪者。
同时,一套名为“长生服”的生命维持系统依此被设计并广泛量产投放。其本质为对每位参与者特制的全包裹式维生服装,其功能包括:
- 营养供给:通过内置的精密输液系统,持续向皮下输送定制的全营养液。
- 水分与电解质平衡:自动监测并维持体液平衡。
- 废物处理:通过内置的收集与微型处理单元,处理代谢废物。
- 生命体征监控:实时监控心率、脑波等关键指标。
- 镇静剂泵:维持使用者处于稳定的昏迷状态,避免意外苏醒。
该套服装的理论设计可维持肉体存活24至36个月,远超过意识在模拟世界中“寿终正寝”所需的数日时间,提供充足冗余。
参与者筛选与准入流程
流浪者需主动提出申请,并接受严格的心理与生理评估,确保其决定出于自愿且神志清醒。M.E.G.将核查申请者背景及其所拥有资源的价值;通过审查者将经历 72 小时的冷却期,期间可随时撤销申请,期满后需进行最终签名确认,即申请者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资源无偿转让协议。其后,将由专业团队护送申请者切入至Level C-1636的指定安全区,协助其穿戴“长生服”,并通过套装内UI界面引导下,通过投射系统完成意识投射。

终回
一切已然揭晓。
陆栖梧已经知晓。
或许此刻该称他为“何”,但这名姓又有何用?那不过是肉体在昏迷的第一千个秒针轻响时,于混沌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他想起来了。从来就没有什么三位监督者,那不过是意识在崩解时,为自己上演的一场盛大烟火。当他挣脱了“何”这个残破的躯壳,三位王便从意识的废墟里加冕而生。
第一位王,监督着“陆栖梧”的成长,为他铺设侠义之路,注入苍生之念,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追寻一个光明的幻影。
第二位王,坐镇于“程无涯”的无何有之乡,冷眼旁观,口吐虚无,用无尽的诘问磨砺那追寻幻影的利剑。
第三位王,便是我。
书接上回,我正执笔,陆栖梧在我笔下举剑向前挥去,他/我想起了一场骗局。该死的都会死,该死的终究会死,无非是刀剑穿肠,还是寂静腐烂。有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才是江湖,有尸骸铺就的道路,才是后室的本相。流浪者们无法从中摆脱,而我来此的目的就是告诉你们这些昏睡的愚人。
下一句话我该说什么?有个声音告诉我对抗赛快截稿了,你能写的时间不多了,你能写的地方不多了,今天发布稿件吧。不懂是什么意思,我的脑子里住了一个狗屁疯人,也确实只有疯子会来这个死区求活。哦对了,下一句话是:大海啊你都是水,是无边无际的水。但也不对,这句话有失文采,但我、何、陆栖梧、程无涯都觉得并无不妥,后室就是这样的无边无际,我又不是学中文专业的,不会因此觉得没面子。
但至少我听见了湖的声音,又有人进来了,被安居计划骗进来了。傻逼。可我至少能听见了,我能写下来了。声音已经钻入了我的心里,所有的往事在眼前像快镜头一般疾速掠过。我看到了他们像蚂蚁一样庸碌的轨迹。
是的,我在向你们告知这一切,这些文字便是刺破水泡的针,这声响便是唤醒沉眠的钟。醒来吧,你们这些在层级档案、临床腔调里寻求慰藉的可悲流浪者。你们早已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脚踩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便是真实不虚?你们莫非真以为,有一个鸟语花香、秩序井然的前厅在等着你们归去?你们就听信了M.E.G.的那句话吧,一句“求仁得仁,何所怨”就把你们哄过来了?
乾汀非汀,不在眉棱,而在心渊。
前厅非厅,不在彼端,而在往昔。
后室又岂止是室?它即是一切,即是当下,即是你们避无可避的此世本身。
我抬起了笔,陆栖梧举起了剑,我举起了剑,我斩下去。我斩断了二重身、原始、基因、身份,我斩断迎面而来和奔逃而去的一切,流网域生命体斩于剑下,蜃取万像斩于剑下,虚拟,与之有关的现实斩于剑下,金仙斩于剑下,新生惘年斩于剑下,脸盲症斩于剑下,写作悔恨,亦读作未来斩于剑下,永恒双生 · 繁花归魂斩于剑下,人体美学与改造理论斩于剑下,清算之后斩于剑下,第十三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斩于剑下,Lanying的报告斩于剑下,镜廊斩于剑下,会议室斩于剑下,天国斩于剑下,洪流斩于剑下,卡文迪许斩于剑下,夜空并不是漩洄的白色鱼群斩于剑下,Perpettum和Forgotten斩于剑下,楚门斩于剑下,然后我(不,是陆栖梧)的父亲、陆栖梧、程无涯、监督者-A、监督者-B、监督者-C和所有我的身份走过来,我们一起说:“他妈的,人生真是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说:“后室还能这么写吗?”
然后我们合为一,听见了湖面微微荡起的声音。
走出Level C-1636时,我(们)听见了,我说停一停。我说我知道后室要怎么“写”了。后室不是万千湖水,它是响彻云霄的海。
然后陆栖梧继续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全卷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