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开火!”委任军官大吼。
“快快快!”
于是又一发炮弹冲出了炮膛。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或者在你看来已经称不上剧烈。也许你已经习惯了,也许你的耳膜终于被撕裂了。你在这里度过了太长时间,即便是回忆也难以追溯。这场仗打了多久?几个月?还是几年?他们一直轰击的敌人仿佛源源不断,不过幸运的是,目前还没有哪一个能攻到你的面前。从这一战刚打响开始,你就戴着一个十字架——这也是你在地狱中唯一的祝福。它是你幸存至今的唯一理由。
你还有几分钟。
你简单地祷告一下,便开始观察四周。有些人似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也有些人接受了命运给予的安排。你打量自己的战友。有什么不对劲。这一定是幻觉,你想着,可有那么一瞬间,这些人在你的眼中都化为了森森白骨。随着炮火声的戛然而止,你耸了耸肩膀,尝试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什么来了。
无人区的冲锋。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了,但当哨声响起的时候,你的心跳还是慢了半拍。当时你活下来了,可你的战友们呢?你见过多少具被手榴弹炸得四分五裂的碎尸?你见过多少在机枪的火力下分崩离析的残肢?你甚至数不清。或者,你只是不愿去数。
炮声停了。
战场上弥漫起白雾,再常见不过。至少,你认为战场就是这样的?自从你加入这个连队后,大部分事物——枪炮、手雷、战场,乃至士兵——都没怎么变过。有些人似乎死得很惨,但你刚才在战场上是不是又见到他们了?你很快丢掉了这个疯狂的想法,但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强迫自己放弃思考。
突然间,你的心跳加速起来。你看到委任军官抓起了他的哨子。
那令人惊惶的哨声。
你不顾泥泞,翻身跃出战壕。你不由得暗自问道,这是第几次做这种事了?看着他人死去,或者亲手收割生命。眼下你必须集中注意,放空头脑。可是这一次,子弹在你的身旁呼啸擦过,一个又一个生命在你的眼前倒下,你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染红,却没能阻碍你半分。
仿佛你早已习以为常。
但你没有。
你与死神擦肩而过,不止一次。每一把没能刺穿皮肤的刺刀,每一颗没能击中的子弹,每一发在身后爆裂的火炮。但你依旧恐惧即将到来的弹雨与炮轰。你仍在害怕,你仍是凡人,或者你坚信如此。
你多希望能记起自己是如何被卷入这场战争的,但你不能。记忆已经模糊,但就眼下来说,活着便足以让你心存感激。你对此的全部印象就是,自己在某个地方落入了洞中。你当时也在打仗,至少你的回忆如此。
你继续奔跑。
令人痛苦的画面接连浮现。
你在散兵坑中躲避机枪的弹雨。你站在同行的士兵身旁。等待开火声停歇时,你与他对视了一瞬。你发誓,在那个瞬间,你看到了一具荷枪实弹的骷髅,但转过身时,却又只见到战友们正在重新集结。你困惑着,思考这是否是战争为你带来的心理阴影。入伍的士兵们在一位军士的指挥下继续冲锋,向着敌人阵线上刚刚撕开的那道缺口。
你服从命令,随队冲锋。
你冲入了敌人的战壕。你手中紧握着栓动步枪。战壕里雾气渐浓,但战场何处不是大雾弥漫?你听到步枪开火,听到尖叫,却没有看到敌人。你心中感激。你被迫夺走了一条生命,尽管那非你本意。
你感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你不知道下一发击中自己的子弹将从何方射来。你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死去。
你努力让自己现在不去想这些。
但一切突然黑了下来。

你看到了不同的景色。
你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看来你的好运用完了。
就是这样。
放松。你甚至不记得这种感觉一度存在。但这正是你现在的感受。你不需要反抗命运,不需要大声抗议,你终于得以安息。临死之人恐惧的哀嚎、接连不断的枪声与炮火,终究沉寂于静谧。你满心感激这一切的结束。
你环顾四周,缓步前行。每一块墓碑上都有一个名字。有些你还记得,但更多陌生。有些坟墓似乎刚刚建成,而其他的则似乎已经矗立了数十年。有些坟前摆放着花朵,墓碑整洁如新,也有些废弃已久。你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结束。你还能见到朋友吗?亦或者这是你最后的意识?你寻找着自己的坟墓,思考自己度过的人生。你不觉得荣耀。你的手上满是鲜血。会有多少人记得你?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你发现一座墓碑前站着几个人。你不认识他们,但,他们看起来……很亲切。他们没看到你。即便你已走到他们面前。亲切的感觉愈发浓郁,甚至让你有些头疼。这些人是谁?他们都穿着漆黑的衣服,低头,仿佛在哀悼。你看向那座崭新的墓碑。
那是你的名字。你看到了自己的枪、头盔,与坟墓边排开的花朵。人们围在大开的棺木旁,其中空无一物。
原来如此。
你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于是你放下了心中的忧愁。距离你上次感到幸福竟然已过去那么久。你准备好了。
你躺入棺木,合上双眼,宣布接受命运对你的安排。
你在 Level 0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