鮥——辐鳍鱼登陆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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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朋友手持铁钳,俯身朝向一摊碎石。海水夹着泳池氯水,冲向碎石的罅隙再缓缓流出。起初我们的注意力停留在几只慌忙的海蟑螂上。先是一段有节奏的沙沙的声响,还没等察觉到一旁的泳池瓷砖略有颤动,一只扁平的生物便顷刻间从中钻出来。四条、六条、一共十条螃蟹一样的节肢扫过碎石,支撑的却是一条鱼的身体,背上两条竖立的骨刺像是天线直指上空。这条怪鱼头往下一顿,便叼走了一只倒霉的海蟑螂。我们两个刚想抽出铁钳,注意力又被脚边另一只同样的怪鱼吸引,它兜着圈子,似乎完全不怕这两只有头有脸的无面灵。这是海蟑螂和弹涂鱼醉宿的产物吗?还是伊藤顺二的漫画又一次成真了?其实这是一条螂鮥,隶属于鮥总类这个神奇的家族。从浅海边缘到东海扎马尼,从海伯利亚到雨林城市,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而它们身上所寄寓的,则是一段辐鳍鱼类尝试登陆的疯狂演化史。

特别提醒:上期投稿后有流浪者同胞问我,说后室的生物演化研究是怎么进行的,在这里我简单说明一下。首先,我们不大可能去费劲巴拉地挖化石,很简单,大部分层级没那个物理条件。时刻游荡的腐食者什么都想薅一口,连我们自己都尸骨难留,更别指望我们的动物朋友们了。那么我们想出的是什么方法呢?——那就是研究现有活体物种,行业黑话就是,“层级滞留演化学”。

这是个什么东西呢?举个例子:

层级1是一个海洋系统,A鱼生活在这里。
突然有一天,一群A鱼切入到了层级2,一片浅浅的滩涂,水少了不少,为了活下去,这一群A鱼逐渐演化成了一种类似弹涂鱼的独立物种,B鱼。
又有一天,这群B鱼里的一小撮又切出了,来到了层级3,这里快没水了,都是露出水面的陆地,陆地上有很多植物和昆虫,时月如梭,B鱼最终浅滩登陆,变成了叫C螈的类两栖动物。

因为层级本身相对独立的时空系统,从A鱼到C螈,它们都没有灭绝,各自保留了线性演化的阶段性痕迹。换句话说,它们都是C螈祖宗的“活化石”,这就是“层级滞留演化学”的粗糙模型。

而我们今天要了解的鮯总类,就是滞演的典例,在下文中,伴随各种实例讲解,我也会逐渐完善和补充这个模型。


PART1 原鮥,螂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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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制作的裸原鮥干制标本,部分节肢在运输过程中损坏了。

鮥的脚是由什么东西演化而来的呢?如果你了解豹鲂鮄这种鱼的话,可能会认为鮯也和它一样,是从胸鳍分离出了独立的鳍条,这些鳍条再独立演化成脚的。但是如果你观察仔细,能发现螂鮥的脚是长在身体正下方的,而且足足有五对。且不说螂鮥要怎么从胸鳍匀出五对鳍条,从解刨上看,螂鮥的脚和胸鳍也是完全独立的,既没有关节的连接和肌肉的牵引,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演化残留痕迹。这么看,鮥的脚的来源应该另有他处。一种名为原鮥的物种则揭示了一些线索,原鮯体型小,40毫米左右,长的就像一条虾虎鱼在底座下加了几条虾脚,尾鳍则左右各伸出一条骨刺,起稳定作用。原鮯的脚构造独特,关节比螂鮥还多一节,按节肢动物的分法应该是一种“全地形攀爬足”(但这种鮥其实不怎么登陆,大部分时候还是生活在水下),而且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是,原鮥的脚是以类似一个圈的方式,排列在胸鳍正下方的,而且在脚的根部还残留着鳍膜。这是不是很像虾虎鱼特化的吸盘状腹鳍?——虾虎鱼为了固定在石壁上不被冲走,将腹鳍聚拢于身体前侧,演化成一个天然的吸盘。根据层级滞留演化学,我们只需要找到从虾虎鱼到原鮯的“中间物种”就能证明它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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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鮥腹鳍演变趋势的示意。

Level C-788的边缘,我们找到了这类半鱼半虫的孑遗。累计步行了300多小时,原先井然有序的泳池布局已经荡然无存了,在这种“边界地带”,相连层级的特征同时出现在一片区域里,但都因为无法支撑自身秩序而濒临溃散。我们看到的是一片碎砖头、旧管道、瓷砖片组成的废墟,裸原鮥和它的11种近亲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挣扎求生的。这些小小的动物在对比之下显现出了一个有趣的图景————从虾虎到鮥类的演化图景,鳍膜的逐渐消逝、节肢排列的后移、骨刺的延长,等等。即使我们没有找到一个“从鳍条到节肢”的明确界限特征,不过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已经给演化的论题补上了一段充分的论据了。

那时又是什么演化压力把鮥逼成了这样十足的小怪物呢?原因写在了崎岖的地面上。当掩盖一切的潮水褪去,凌乱错杂的建筑碎片便露出了它们的本真轮廓。结构体之间封闭的罅隙被残留的海水填满,互相之间却不存在水系的连接。鮥和其它水生动物就被困在这样一个个水的孤岛中,时刻警惕着水分的蒸发。此时类滨海层级另外一个共通的特性则成了推波助澜的杀手——没有昼夜循环、没有稳定潮汐。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潮水什么时候来,而且因为处在层级之间的交替处,天上又兴许挂着两个或更多的太阳。只有待在足够深,足够遮蔽的水坑才能熬到下一次涨潮,而那些困在稍小的水坑里的家伙似乎只能坐以待毙,除非有办法自己爬到另一个水坑里。正是这样的环境压力,逼迫着鮥的祖先“临时的登陆”。

但为什么鮥偏偏选择把自己的腹鳍变成这个鬼样子呢?原因还是拐不开这造化弄人的地面状况,对比一下当年鱼石螈登陆的环境,再简化成抽象的物理模型你就懂了:鱼石螈所涉足的是一片斜率极小,表面如同瓦楞纸一样摩擦力拉满的坡面,而鮥类面对的,是一块块斜率奇高无比,甚至斜率成负数的光滑平面。鱼石螈的行走方式是笨拙的,尚且能在沙子或淤泥中“划行”,来回左右扭动。然而到了二维平面,因为无法得到克服周围阻力带来的反作用力,这种方法就失效了。鮥眼瞅着祖宗方法不可用,便把目光投在了傍边的螃蟹和海蟑螂身上,它们的攀爬足似乎可以克服一切障碍。鮥再看看自己的吸盘状腹鳍,若有所思。

淹水废墟上演的生死时速,是以秒钟计时的,日月概念从不存在。这里的地质事件却是以钻石山上“永恒的一秒”来计时的,我们根本看不到这里会有什么地质层面的变化。因此,生物演化和环境演变之间的尺度差,从一开始就开始无限张大,鮥只要考虑怎么爬上岸就行了、废墟却什么都不会去想,生物演化将以最平稳的状态进行。直到某一时,当潮水刚刚褪去,一群急不可耐的鱼类就爬上了废墟的顶端,它们是鮥,长着十条攀爬足的鮥。它们环顾四周,并不急着回到水坑里,微风从它们刚成型的肺里穿过,吹拂着自己的节肢上残留的水珠,它们刚刚得知,自己赢得了生存的战争。

是时候去别处了,它们之中更有野心的个体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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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异肢螂鮥,最为常见的螂鮥。体侧中部的细黑纵纹和纤细的前肢是其特征。

到了我们熟知的“浅海群系”,鮥才有了进一步向陆地发展的条件,那就是水陆分明的平直地形。当时原鮥到底只是用跳坑策略来挺过两次涨潮之间的时间,那如今该怎么优化自己的陆地技能呢?螂鮥确乎是不用再面对那么刁钻的地形了,便将节肢的最后一节特化成一段小钩,它们还缩短了尾部的占比,好让节肢更均匀地分摊在身体两侧。当时的骨刺则有了新作用,往上一翘,再覆盖上敏感的神经和感官细胞,成了眼看六路耳听八方的利器。在演化过程中,它们对肺的运用有了新的见解,不同于靠胸腹发力的我们,鮥的肺是没有空间上下扩张的,它们只能左右扩张自己的肺来容纳更多空气。在小体型的情况下这两种呼吸模式的区别不大,左右扩张还貌似带来了一个额外收益,它们无需抬高自己的身体来谋求呼吸扩张的空间,它们完全可以紧贴着地面呼吸、行动、干任何事。扁螂鮥就把这点发挥到极致、5毫米的厚度可以让它进入任何罅隙之中,两根骨刺则延长到身体三分之二的长度,立起来就像两根雷达天线,警惕和搜查周围的一切。

核心出装后,螂鮥立刻以赶海人的热情投身于觅食工作。它们在瓷砖和沙滩上游荡,却不常入水,肆意追赶比自己小的任何有壳生物,这种对甲壳的偏爱可能源自于它们需要更多的钙质来维系自己的节肢的生长,螂鮥的节肢可以终身再生,这是演化之手意外的馈赠,因为说到底,它们的节肢不过是极端特化的鳍条罢了,这是肉鳍鱼所不拥有的先天优势。在这里,氯水鲨1一样统治着水下,以最高级捕食者的身份居高领下。螂鮥却在捕食者到腐食者之间的生态位跳跃不定,就像它在泳池之间自由的穿梭一样,从不局限于“某一个指定的位置”,有螂鮥的地方,螺的数量会得到控制,遗弃在海滩的食物垃圾也会变少,我们常常看见边海层级整洁一新,细细查看则发现所有隐秘的角落都潜伏着伺机的生物,我们看到的整洁是它们饕餮盛宴后的产物吗?有时我感觉并非后室“无形的手”对层级环境进行着控制,而是生态系统自身的运作塑造了我们熟知的世界,至少塑造了一部分。至于生态系统和后室吊诡的效应扭曲形成的怪圈,恐怕就不在今天博物学的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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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巨须螂鮥
②蝇鮥
③狗鲭鮥(flok亚种)
④须足鮥
⑤狼牙吻螂鮥
⑥甲螂鮥
⑦扁螂鮥
⑧真岭螂鮥
⑨跃鮥

而在部分层级和区域,螂鮥为了适应特定环境和改变食谱演化出了独特的形态,从这张图便可窥见一斑。甲螂鮥全身披甲,为的是抵御板足鲎和一众海爬2。巨须螂鮥将自己的前一对节肢特化为触须,用于查探滩涂中卧沙的宝贝,比如沙蚕和蛤类,宽敞的头部和肿大的节肢可以帮助它们更快地挖掘。狼牙吻螂鮥和真岭螂鮥则成为了小小的游猎者,眼睛是退化了,但是换取了灵敏的嗅觉和锋利的牙齿。跃鮥最为独特,它们生活在永夜的Level C-1002,那里存在着不少灯光和厨余垃圾,吸引着趋光的飞蛾和寻找剩饭的苍蝇和钩虾。跃鮥常常保持颈部抬起的姿态,等待着飞过的小虫,它们尾部拖地,是一条爆发力极强的肌肉条。后三对节肢类似蚱蜢的跳跃足、前两对退化成支撑状。借由强劲的尾部肌肉,它们一次能跳半米高。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类浅海层级都有自己独特的螂鮥,而这些螂鮥的特征则指向了对应层级的特性,层级的切行难度则又在维系着螂鮥的物种多样性,在这里我讲一个圈子里经久不衰的例子————Level C-33,大部分情况下流浪者只能在做梦时进入,不知是否有关,这里的物种的地域性也极为明显;蝇鮥,是一种极为常见的微型鮥类。极短的吻长,纺锤状的身体和纤细的节肢使它看起来更像一只昆虫。蝇鮥一生过的短促又激烈,好动的习性让它们一刻也不消停。蝇鮥屏弱的物种多样性一直是一个疑点,这个种群只发现了6个属,长的都差不多,然而就是这几种蝇鮥几乎占据了全部的浅海。直到我们发现了远漂蝇鮥(LVC33独有种),这一切的原因才算搞清。蝇鮥繁殖力强,微小的体型和多动症又促使它们不断切行,假设有蝇鮥想要对特定环境进行适应性演化,如果演化结构不利于生存效率,比如覆甲的话,任何向这种复杂结构进化的倾向都会被种群繁殖竞争的压力淘汰掉,反之,种群又会保留一些具有“普适性”的演化结构,换句话,就是适应大部分层级的万金油结构,这就导致了现阶段的蝇鮥看起来很“朴实”,就像那些老练的流浪者,没有眼花缭乱的装备,有的只是一些趁手的本领。远漂蝇鮥是一个典型的反例,它们第一对足的右足奇长无比,大概是其他步行足的两倍,这有什么用吗?有,用来求偶。它们有一套极为复杂的求婚舞蹈,有点像招潮蟹的做法。远洋蝇鮥能这么干,就是因为打破了蝇鮥“演化牢笼”的前提条件——切行的普遍性。几乎没有什么外来物种能进入Level C-33,进入的物种又要立刻参与水下的原生物种竞争,可惜的是,这些原生鱼全身都是被海洋污染磨练出来的本领。远洋蝇鮥即是这极少数的幸运儿,它们同时还发现,似乎没有亲戚来搅和它们的私房事了,于是它们便做出了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环境的作用对演化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毕竟这个词当时在前厅的定义就是“物种对环境做出的适应性变化”。但如果,当螂鮥离开了浅海,就像当时第一批尝试深入内陆的蝎子或蝾螈那样,它们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挑战呢?而它们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螂鮥不再感受到海风的吹拂,周围有种异样的陌生。它只知道自己离开了泳池,不知怎么,也许是穿过了一扇不该闯入的门径。它吧咂着干燥的空气,感觉节肢下方是一些很松散,又黏糊糊的东西,还有股腥味,头顶是未曾见过的建筑——很高很高的玻璃房子,比海边的遮阳伞高太多了,起码是二十倍。

未来得及考虑我们的演化命题,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螂鮥面前。

城市里上哪找水?


PART2 蝟,蛅

在城市系统中,水资源被禁锢在无数纵横交错的管道之中,只在一些指定的区域形成大规模的地表水,不巧的是,这类区域(公园、河道)已经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如果竞争不过寡妇之手水泳者的话,外来者最好断了这个念头。下水道系统,则是实打实的地狱景观,连大部分实体都成了漂浮的厨余垃圾。唯独那些水从地表管道中意外渗出后,所形成的小水潭才会对外来者张开欢迎的臂膀————自来水槽、空调外机渗液、楼房管道排水口,这里被藻类和苔藓覆盖,是无数潮虫、烟管螺的庇护所。螂鮥所能投靠的地方,也就这里了。

潮蝟作为典型的“小区物种”,不但缩小了自己的体型,还演化出了一个对于蝟堪称标志性的器官,尾梳。尾梳既是特化的尾鳍,其鳍条相互分离,形成类似羽毛的交错排列结构,而且遍布玻璃边,可以将水分吸过来并牢牢锁住。潮蝟的最后一对足也特化了,极为纤细,横截面呈“凹”形,这种凹形槽可以不断引导水分从地表流向尾梳。尾梳向内翻卷,潮蝟的后门就藏在中央,而潮蝟更是练就了一道由肛口汲水的法门。可以说,尾梳就是潮蝟的后备隐藏能源,而且正是尾梳,才让鮥有了在地表长途跋涉的第一笔资本。由次开始,鮥的故事,也该交给蝟和蛅这两个后裔谱写了,而谁也想不到,这两兄弟会从此分道扬镳,走向迥异的演化之路……

蝟和鮥,理应是时间跨度很大的两个物种,但很可惜的是,我们除了潮蝟亚科3以外尚未发现其它算是“中间物种”的蝟,蝟与鮥的断层未免过长。这倒不是层演失效了,对比一下蚝蝟的构造,你就会明白,那些表型进化率不太明显的中间物种恐怕很难在鬼魅横行的建筑层级活下去。

从外形上看,蚝蝟颇有一种朋克风范,就像是MAD MAX片场的改装车设计师的作品一样,混搭,但有自己的风格。皮肤上,它们明显借鉴了壁虎,采用保水的褶皱角质层;节肢上,它们又别有用心,选择向游猎蜘蛛靠齐,虽然只剩下四对足了,但是关节的活动比祖先是灵活了不少(至少它们都可以单独拉伸了);对于胸鳍这个演化残根,它们做出了天才的设计,胸鳍与残余的鱼鳃骨融合,变为一双“耳朵”,学名耳鳍。这些演化结构又在互补的过程中把蚝蝟的生态构造推向完善。皮肤覆盖上节肢,变成刚柔并济的角质层,厚实的部分用于垫脚、柔软的部分用于形变,原先的蟹脚变成了类似鸟爪,或者说“龙足”的结构。耳鳍从身体两侧推到了头顶,便于接收声音的同时,属于“脖子”的空间腾出来产生了,我们的脖子,大概等效于鳃盖到胸鳍的区域,而蝟的脖子,则是胸鳍往后到一部分肋骨顶端的区域。耳鳍工作的原理也和我们不同,其功能实际源自耳鳔系鱼的一个传统艺能,韦伯氏器。韦伯氏器将听觉系统和鱼鳔连接,鱼鳔则充当共振器。不过为了防止和肺的功能冲突,鮥很早就将一个鱼鳔分离出来作为专门的共振器。耳鳍除了形似雷达易于捕捉声波外,胸鳍残存的骨骼还能支撑耳鳍独立旋转,大大提高灵敏性。这还不算完,我们解剖发现,耳鳍的鳍条上细下粗,实际功能类似钢琴槌,可以捕捉空气中极其微小的震动并在内耳放大,到达一定分贝后,鳍条则停止捕捉,仅依靠耳鳍听觉。可能正是这样精巧的听觉系统,才让它们躲过了贪食者的捕捉,躲过了车兽的碾压,知晓了暴雨的前兆以及捕捉到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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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畸栏蝟的生存区域。说实话,这玩意能在后室活下来真不容易,它们对昼夜循环的苛求便足以揭示它们贫弱的分布广度。加上这些时候BNTG的滥捕导致这玩意都快在饲养箱和雨林缸以外的地方绝种了4。如果你们想玩栏蝟的话,还是建议从三须栏蝟入手,多产于Level C-691,好养还耐旱。

虽说如此,蚝蝟只能算是最标准也最无聊的蝟,就像那些散装的耗子一样,能苟活,代价却是一辈子没啥特点。脱离了蚝蝟科,蝟才可以说是群魔乱舞,各自走向了特化的极端。巨畸栏蝟,商品名草绳恐龙5,极度伸长了自己的脖子,节肢两两合并,习惯以叉字形交错抓握于围栏网上,它们全身翠绿,耳鳍和骨刺则像极了四片嫩叶,整体就像一串缠绕在围栏上的藤蔓。除了昂贵的外观,更让我们这些博物学爱好者感兴趣的是巨畸对人造建筑结构的依赖性。清晨,巨畸用尾梳大量吸取栏杆上堆积的露珠,白日,巨畸攀附在较高的栏杆网上,捕捉蚱蜢,到了晚上,它们一部分会选择下降到地表休息,另一部分会逐光至路灯下方,转而捕食飞蛾,在繁殖季,后者会明显偏多。除此之外,巨畸似乎根本不会离开栏杆网,它极度特化的足部也无法支撑它长途跋涉。即是是和栏杆网类似的自然区域,比如藤蔓缠绕的树林,也未曾发现巨畸分布的迹象。相反,栏蝟属的其它成员虽然在拟态上有所欠缺,分布广度却是甩了巨畸几条街。

裂趾蝟,顾名思义,节肢末端分节。裂趾蝟其貌不扬,灰头土脸,头像一把扁平的铲子。在习性上,它们习惯于穴居,以蠕虫为食。在挖洞过程中,分节的节肢末端可以充当推土机,将土推到后方并压实。偶尔,它们会把骨刺探出地面,身体却全部藏于土中,我们尚不明白这种行为的本质。也许是为了感知地表的危险?但它们完全可以挖得更深来躲过一劫,它们洞穴的平均深度都在半米以外。与裂趾蝟习性相反的,是树栖蝟,虽说是树栖,但更多是攀爬电线杆和电线外壳。它们的节肢有对生的附钩,可以牢牢抓握树枝或电线。此外,它们节肢的下垫面还格外厚,几乎以死皮和角质堆积而成。这是为了防止被漏电的电线电死?更详细的研究表明,这可能是为了减少移动时的声音和防止电线振动,它们多数以无足鸟为食,倘若动静太大的话,到手的食物估计就要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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僰掌蝟并非退化了脖子,而是蜷缩于两肢之间。

僰掌蝟属,即是所谓“暴君手”,多数人以为这是贵妇之手的亲戚实体,其实不然。以白斑僰掌蝟为例,它们成体体长十五厘米,节肢展开却有三十厘米。它们的节肢不但披覆厚实的角质层,基部还有强健的肌肉,一些拉伸肌交错分布于节肢骨骼上,类似巨型蜻蜓所采用的外骨骼+肌肉叠合结构。白斑僰掌蝟的头和尾全埋于身体下方,唯有耳鳍和骨刺探出。远看确实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惨白大手。僰掌蝟成群出动,是极少数攻击性强烈的物种,它们扑在猎物身上,弹出反扣的钩形节肢末节,让自己紧紧扒住,再用圆矩形的牙齿挖下一块肉。有这样的传言,被暴君手饱餐后的猎物不会立刻死去,只是在身上留下数十个圆形切口,然后在失血过多中缓缓死去。这种成群结队的做法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僰掌蝟幼体无比羸弱,在母亲尾梳中孵化后,它们就躲在群体的庇护中。僰掌蝟的社群性也不强,它们的群体更多是泛泛而聚,没有分工。群体狩猎可以很好地保证狩猎的成功率,假设只是逮到一条猎物的话,你一口我一口的架势也足够群体吃饱了。

蝟到底是亲水的物种,虽然尾梳的保水功能被皮肤代替了,但是另一个功能却无法替代————保护卵。大多数蝟都将卵产在尾梳之中,这样一可以保持水分和适宜温度,二可以带着卵四处游荡,类似猎蛛背上的卵囊。还记得潮蝟特化的最后一对节肢吗?到了蚝蝟这里,它成了一种雌雄分异的器官,雌蚝蝟的这对节肢埋于尾梳之中,布满毛刷,用于清理卵;雄蚝蝟则彻底退化了这对节肢。不过,因地制宜,少部分生活在干燥环境的蝟还是保留了这对节肢汲水的功能,只不过形状无一例外都愈发纤细和短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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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皮圆掌蛅,皮肤颜色和斑纹类似石灰墙皮。

“长着八只脚的鱼在天上飞。”

文学史学家普遍认为,艾登在洋洋洒洒两千字的议论后笔锋一转,唐突切入层级环境描写,并以这句话开始时,“长着八只脚的鱼”纯粹是他采用的某种意向,而不是真眼所见的实体。不过以我们的视角来看,下文对“雨林城市”的描写提示了艾登所看见的,可能是一条辐纹蛅。

蛅是什么时候从鮥分化的呢?不清楚,毕竟它对胸鳍的运用和蝟完全不同。攀蛅作为孑遗种,胸鳍便已经极端扩张,整体颜色与枯树皮无异。它们不同于蝟,没有尾梳,尾部平摊,鳍膜明显。奇怪的是,它们的皮肤构造和退化的最后一对节肢,都与蝟区别不大,节肢的角质层构造更是全然一致。到底是趋同演化,还是蝟和蛅有着更近的同源祖先?可能大自然就不喜欢按照我们规定的条条框框来运行。蝟蛅之间的亲缘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要密切。

比攀蛅更先进的,是圆掌蛅属,整个蛅科似乎都对天空有着强烈的向往,属和属之间颇像近代飞机的演化史。圆掌蛅属显然是担当了滑翔机这个中间位置。这个属普遍胸鳍宽大且薄,节肢之间更是长出了老祖宗的鳍膜,尾部的骨刺担当了换向器的功能。凭借这些身体构造,像是细纹圆掌蛅,能在高楼之间一次滑行四十多米。

红冠咝蛅算是处在演化最前沿的物种,它们鸟样十足,节肢带钩,胸鳍6展开时好似花括号“{”,飞起来却是一路翻滚,醉意十足。它们并非学艺不精,而是善于运用城市中的上升气流,它们充分运用空气推力,以最省力的方式御风而行。蛅并没有鸟类那样精致的肺和轻盈的气囊,它们学的是一种便捷,简约的飞行方式,这样可以大大减少飞行中的能量损耗,也无需过快的新陈代谢,只需要像一架纸飞机那样,就可以了。

蛅对天空的向往源自什么?可能藏在那些裸露的空调外机上,无时无刻,这些鼓动的外机都会在制冷的同时流出不少冷凝液体,也就是空调水,并在墙壁上留下潮湿的水痕。蛅可没有尾梳,想让后代安全,还有稳定的湿度和温度,便要把卵产在空调外机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飞入天空,实际能获得更多的生存契机和捕食机会,高楼大厦之间,不同高度间产生了垂直性的生态差异。不同物种生活在不同的高度。能到达多种高度,意味着更广泛的食物谱系,防止在单一食物链上吊死7


事到如此,我们也接近尾声了。但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点,整个鮥目,怎么好像没有诞生一个“顶级掠食者”?或者说,诞生一个体型偏大的种类?其实,正是这种生态位的缺失,成了整个鮥目的悲哀,它甚至源自一个小小的器官。

我们在螂鮥那部分说过,“鮥的肺是没有空间上下扩张的,它们只能左右扩张自己的肺来容纳更多空气。”虽然在小体型情况下这种呼吸模式劣势不明显,而到了大体型呢?——完全喘不了气。陈余的气体在肺末端排不出去。哪怕蝟和蛅都对肺进行了不少改良,但是基本框架已经锁死了,再有突破性的创意怕是很难。它们的肺到底不像鸟兽那样尽善尽美,也不如昆虫那样开源自由的呼吸系统。更何况,就Level 0逐年上升的二氧化碳含量,和大部分城市层级污浊的大气,呼吸一口含氧量足够高的空气,恐怕也很难了。

顶级掠食者的缺失,引向了一个后室物种的共同窘境。食物链的顶端,已经被实体霸占了。这并非是说要搞实体和生物之间的二元对立,而是说,大部分实体,它们的竞争力太强了。猎犬和肢团,它们的结构即是不做什么改变,也能适应大部分层级,更何况它们还什么都吃。还有一些“杀人实体”,捕杀似乎只是为了捕杀,简直就是纯粹的机械。超强势实体对不同物种的打击,如同摧枯拉朽,最终将生态系统的金字塔彻底粉碎,是啊,它们独占鳌头。

滞演模型提出了希望性的一点,由于切行具有普遍性,物种除了要对适应层级环境进行特化外,还要进行“反特化”。“反特化”的实际含义是,对后室层级进行整体性的适应性进化。总有一些演化技能能在大部分层级派上用场,而意外切出后,物种又要防止自己的身体过于适应单一环境而无法适应环境的突然改变。后室物种,就活在演化天平的两极之间,飘忽不定。蝇鮥的繁殖压制、蚝蝟的尾梳,僰掌蝟多变的捕食策略,皆是如此。在这种演化压力下,确实能诞生类似于实体猎犬的全适应物种。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而已吧。

有时候,我们只能把希望托付于时间,这在前厅是海枯石烂的自我安慰,不过在后室,却有着一丝可能性。后室物种的演化之路,到底是遵循最基本的规则的,虽然在运行上处处吊诡反常。但正是后室时间线的不断剪切、丢失,总体上不是加速了演化的进程吗?更何况,具有演化加速效应的层级和事例又并非虚无,不少还投入了实际运用。1980年,一位流浪者在Level 10的一个湖泊倾倒了大量鲤鱼,作为自己的私有财产。2020年,E.P.B对湖州鱼类进行统计时发现,原先的鲤鱼分化成了数十种独立物种,虽然彼此亲缘性很高,但占据的生态位却完全不同,从滤食到捕猎,食物链相当完善。

所以,也许未来某一天,更或者我们尚未发现的角落,一种巨大的,以掠食为生的多足怪鱼正在游荡,它也许是蝟,也许是蛅,也许是鮥的新分支。届时,鮥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辐鳍鱼登陆补全。不过,我们看着眼下,也能发现,鮥谱写到现在的故事,已经足够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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