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蛇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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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窟两万里》

题记

已而一蛇,蛇窟万里。万里蛇窟是无限的具象化,它无所谓来与去,只分割内与外。
snake

口腔·旅途开始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一天。如果我没有把背包丢在来时经过的那条隧道里的话,我现在本可以一边大嚼饼干,一边用相机拍摄这些尖牙形钟乳石。
可惜啊,我的老背包被我的旅伴丢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而他本人早不知到去哪里逍遥了。
言归正传,我现在正位于“蛇窟”的入口处,即将进行一场为期一周的旅行,从Level C-1009的墙角开始。三天前,也就是“除夕夜”,这里多了一尊蛇首。我碰巧把头伸进它口中,发现了这片曲折复杂的岩洞。
其实我只有试着将整个身子探进去时,才发现溶洞有多大——深不见底,广不见穹。头顶是一样无际的黑暗,但是还有一块光斑和两块暗影在头顶影影绰绰地晃动。
“那是云,是太阳,还是无声栖息的怪物的独眼?”
我吃力的观察它,原来那一明两暗不过是我手电筒射在地上的光斑,和我老皮鞋的两个鞋底。
再仔细看去,原来洞穴是有穹顶的,只是我已无力去爬。两排弯长牙形的钟乳石向远方列队而去,滴在地上的石笋上,周而复始。
我用瓶子接住一滴,头顶却再也没有另一滴水珠滴下;我将那滴水重新洒向地面,“滴答,滴答”,水声又回荡在这空旷的岩洞里。
今天我不打算前行太远,我的前方是我的背影。


第一胃囊·星河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二天。
我猜一次“吞咽”将我带入深层,连接万维网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当然,这里还是像溶洞一样漆黑,关掉手电后伸手不见五指。
总是在黑暗里走路,眼睛也会难受。人类的祖先早在几亿年前就已经和黑夜分道扬镳,谁知道几亿年之后黑夜却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了我:我被一根石笋狠狠绊了一跤,膝盖上鲜血流淌不止。
血珠一颗颗滚落,在地上消失,又从天上滴落,仍然是周而复始。
血雨越下越小,越下越细密,越下越明亮。
直到形成了一片粉白的雾——星空。
这里是一片完美的星空。我用望远镜看了看:每一处暗夜里都有着微弱的小星,每颗小星之间都有着朦胧的暗夜。
我记得书上写过这样一句话:

如果宇宙是无限、均匀和静态的,同时无限的宇宙中有无限多颗恒星,那么从地球向任意角度看,夜空都会被恒星填满,夜空不应该是黑暗的。


无限个粉红的小星向我微笑,可为什么溶洞不是血红色的呢?
我坐了一会,血流逐渐干燥,结成了血痂。绯色的星空逐渐变暗,星星们结成小块,熄灭在岩洞地面上。我听见洞穴满意地蠕动了两声。
我打开手机,向我朋友发送了这个问题。
他的回答反而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穷之外仍是无穷,无数的黑块与无数白块加起来是什么颜色呢?——

第二胃囊·追逐啮噬的足迹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五天。
今天8:00我才起床。
这些天我一直试图离开脚下的绒毛地毯,一天又一天循环。
这段路上地面又湿又滑,长满了细密的绒毛,走在上面有难受的“噗噗”声,坐在地上像是在被一片巨大的舌头舔。
直到看到远处的空水瓶时才注意到:我今天已经又在原地浪费时间3个小时了。
我向四面八方走,可是总是回到原点,终于我受够了,一看表:指针仍然又指向8。
之后我才开始观察这一片垃圾场:洞壁一伸一缩,水滴变得粘稠——那是消化液。地上隐约露出几片甲骨,字迹隐约可辨。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一滴消化液给我留下了一个鲜活的红色印记
我还饿着,洞穴想必也饿着。
我向前迈出一步,二米长的绒毛地毯从食道壁生长出来,同时后方二米的旧地毯被消化液分解。
我向前跑着,那绒毛仍然只生长在我脚下。新生血管盛开在我脚趾间。
我看清了血管铺成的字,和骨头上的一样:

每纳秒移除一纳米衰老组织,正如乌洛波洛斯衔尾蛇的永恒啃噬。


我还没衰老,我会逃跑。
只要那出口不是芝诺的乌龟。

砂囊·所有和一无所有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4天。
我离开胃囊用了一天,无限循环的一天。
在时间上逆行,在空间上顺行。
我的水要耗光了,可我不想喝发臭的胃液。
砂囊是一处庭院式的洞穴,岩壁更软,有一个出口和一个入口。还好,终于不是无限大的溶洞了
这里是这条洞窟巨蛇的中端,温暖,潮湿,黑暗依旧,地面上铺满细小的沙粒。洞窟中间有一眼井,井里浮动着一个小小的陶罐,沙子向里面缓缓流去。
干渴难忍,我凑近看罐子上的文字:

每秒钟放入十粒同时取出一粒,经过无限时间。


我将陶罐取出,用手捧着井水大快朵颐。
陶罐里有没有沙子,我目前是不在乎的。
如果我翻转陶罐,沙子也许会把我吞没,也许不会。
罐子既空无一人又满载群星,就像此刻我所在的蛇腔——所有存在都是正在执行中的删除指令。
但至少当下,我有一眼清泉,而非一抔荒漠。

蜕皮·我未生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6天。
如果用“子宫”形容这里不太贴切,也许这里是洞穴的肠道,而我脚下的众蛇是肠内的微生物。
乳白色的小蛇盘曲蠕动,长着独角仙的脑袋。它们互相撞击,试图帮助对方蜕皮。
我捡起一条小蛇:
蛇开始从尾尖蜕下旧皮,但新生表皮在形成瞬间就出现老化纹路。
新生处不断膨大,老化处干燥皱缩。
当我用手指点击蜕裂线时,整条蛇体突然同时呈现幼年蝰蛇与死蟒的叠加态。
表皮落地的一瞬间被其余蛇分食殆尽,化作下一张皮的养料。
这就是终极永生方案,通过无限次蜕皮抵达零次蜕皮的本质。
我已经在陶罐水井处体验,终于在此亲眼目睹。
“我生时,时时迷惘如未出世。
我灭时,忽忽晃晃如方降生。”
话虽如此,可一个额外发现更令我欢欣鼓舞:
这种小蛇很好吃


肠·归旅,谬论与来途

今天是我旅行的第7天,我开始厌倦洞窟,蛇,雨滴和骨头。
“肠道”,洞穴的最后一站,堆积了一大堆期待着被排出体外的白骨。
有带着头盔的勇士,有龟壳,有皑皑蛇骨。
有文字,有嘶嘶声,有坠地的罗马诗歌。
我拾起一片正在分解的拉丁文字:
"真正的无限从不储存记忆,它只保留遗忘的动作本身。
就像此刻你呼出的二氧化碳里,正携带着恐龙时代某片蕨类叶子的死亡密码。“
我回头去看,没有小蛇,钟乳石,粉色的星星或者绒毛地毯。
只有无声的岩洞,瞪着黑色的眼。
我摇摇帆布袋,叮叮当当,装满了我收集的小东西。
洞窟本来无趣,有了我,它才有了生趣。
我与无限,我重它轻。


尾声·蛇尾巴

我沿着肠道的最后一节走,走走走。
石壁石壁石壁,白骨白骨白骨。
最终倒在地上,汗下如雨。
切出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皮肤褪去的酥麻。
我睁开眼,看见了一条小白蛇盘绕在我指尖,它在呕吐。
我亲眼看到它吐出一个微缩的水瓶,和几撮粉红色的碎渣。
万里蛇窟,一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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