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已经死了很久了,久到回忆已经成了一种奢侈,久到幻想他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因此我只好想想他的死。
他是为了我而死的。那是B和C死后的事了,当时我们要在死亡和流放之间抉择,我拿走了一个新的身份,他担下了所有的罪名,选择了Level 790,然后平静地走向死亡。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试验过,我和他做过很多实验:死于低温的人会先颤抖,然后喃喃自语,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就是他会重复那可怜虫的话,带着可爱的口音——接着是幻觉,最后,生命一跃而下。
这可能是为什么,当我浇花时,我会想起他。他的头颅是花洒,泪水喷涌而出,像狗那样尖叫起来。我幻想他,身体在高温下爆裂,尸体一瞬间蒸发。我想象一种永恒,我会老去,而他永远年轻,崇高。
他怎能死的如此平庸?
但这无关紧要。托他的福,我得以摆脱虐待俘虏的指控,从头来过,升任M.E.G.的研究员,甚至接触到后室白鼠的研发。和我一样,这个团体是伪君子的集合,他们不在乎一个机器的死活。作为“A”的替代品,重新搭建的人格“B”是我的得意之作。没人会知道,这是一个与他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的木偶,一个廉价的替代品。诚然,他怯弱,愚钝,童年的漂泊不定像一根针一样悬在他的头上。他是那种惹你不悦后立刻道歉的人——这些特质正是预演所需要的。但这一切都在死亡中烟消云散了。
后来,大铁路开通了。一次预演前,同事告诉我,我们将去Level 790度假一个月——我们是第一批 测验者Trial Testers。预演的结果很成功,“B”告诉我们,经过改造的层级将会让你求死不得。
我乘上通向Level 790的列车,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被雪覆盖,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因为时间最终还是冲淡了我残酷的回忆,而我将在他的身死之地欢欣鼓舞。也许我早就知道,我想念他是因为他的死,纯洁,高尚的献身。我因此而爱他。
我们下车时雪刚停,不得不深一步浅一步地踱过雪地。在下一个落差到来时,我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几乎撞在一起。他是那种你一看见他就会原谅他的人,苦难和衰老是一对同胞姊妹,他在死亡的路上跌跌撞撞了太久,以至于迷了路。
“抱歉。”
三十年来,口音从未变过,我看着他离去,直到他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他还活着。他将继续活下去。我调转头,把记忆留在原地。
下一班列车还有很久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