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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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韦呼林到后室后,从小学语文老师变成全科老师。而幸运的是他还有个同行,高中历史老师江兰清。

两个人在乡镇层级的流浪者社区教青少年可谓头疼,这些原住民们似乎不理解他们在讲什么,也不关心他们讲什么。来让孩子过来接受教育的家长基本是前厅那群人,他们对老师这个职业似乎有种崇拜心理。

关于这份工作,韦呼林开始的时候只是闲没事干教小孩认字,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认定了他来这是当老师的。

算是被迫上岗的韦呼林在观察到后室孩子总是缺乏逻辑能力后,和江兰清开展新课程。

一间由仓库改造出的教室,但该有的黑板、放映机、课桌椅一类没有缺席。

“今天我们来上节特殊的…”

江兰清喉咙被卡住,喝口水继续。

“唉,我很清楚我们有代沟不是吗?这节课我和韦老师讨论了很久…”

讲台下私语阵阵,江兰清耳朵发恨1

“这节课叫思想课,目的很简单,培养思考和逻辑能力。”

说完班上开始安静,江兰清用放映机把一个椅子的图片投到墙上。

“这是什么?答对的同学我允许他提前下课。”江兰清看向学生。

“一把椅子!”一个男孩立马说,一条腿已经往外移。

“错,这只是一个图片。”江兰清关掉放映机,男孩也失望地把腿挪回。

学生们看着江兰清走向黑板,写下“一心三惑”。

“好,我宣布这节课正式开始。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基于见、感、思这三个方面…”


敲门声。

韦呼林开门,是学生家长何叔。打声招呼后何叔进门看到客厅桌台还未完工的木观音像,先是夸两句,想借机再说自己女儿能不能单独补课的事。但看到韦呼林胡子拉碴,再看看这双不像是20多岁有的死鱼眼一时卡住。

“坐吧,何叔。你直接说,我先忙。”韦呼林继续雕刻观音。

“韦老师,其实我这次来…额,对了!这是一点心意。”何叔掏出一瓶杏仁水。

尽管这个动作在韦呼林看来是违反物理规则的,就像在空气中掏出一本书一样。

“如果叫我补课的话何叔还是回去吧,这种地方满足基本教育就行。”

“这就不对了韦老师,万一能回前厅不就落后了吗?”说完何叔再次掏出一瓶杏仁水。

韦呼林无奈起身,把杏仁水推到何叔面前:“何叔,你到这多久了?”

“14年,怎么了?”

“问题就在于14年你都没能回去,我能理解这种心情但…”

何叔摆手,起身到门边丢句:“就这样了啊。”跑了。

韦呼林愣很久,决定出门抽根烟。回头看看未完工的观音像,目前就差下半身和面部五官加抛光完成。从口袋掏出一张女人的照片,韦呼林想按照片里亡妻的脸来刻。

“去吧…”无面观音说。

双手合掌,朝观音默拜一下,出门。

整个小镇被山地包围,山地之外是另一个小镇,以此循环。韦呼林闲来无事就喜欢这这些小镇之间来回串,只不过大多时候他得去教学,教那些出生于后室的孩子语言和文字。令他头疼的是孩子们口音各异,他到这个层级4年的时间有3年教他们怎么用前厅的普通话说话。

蹲在街边抽烟的时候刚好遇到下课回家的江兰清,江兰清跟他开玩笑说这个世界真小,要是一直在这住就没隐私了。

“没办法,谁叫我们天生爱管闲事。”韦呼林弹下烟灰,结果刚好弹到鞋和脚踝的缝中,搞得江清兰一阵笑。

“思想课效果怎么样?”

“那群学生确实不怎么善于思考,你这边呢?”江兰清知道他在掩饰尴尬,就顺着他这样。

“呃…刚有个家长摸出杏仁水叫我给他孩子补课就挺烦的。”

“什么叫摸出?”

“字面意思,很荒谬对吧。”

“没事到这个层级已经习惯了,之前我还见过一个学生和空气打架还输了。”

韦呼林笑笑,赶紧找借口回去,他这个样子确实让人发笑。回去后的韦呼林再次看着杏仁水发愣,直到下午何叔的女儿何珍过来补课。

十几岁的女孩肯定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韦呼林干脆问她想学什么,或者可以选择不学顺便拿杏仁水回去。

看着何珍拿杏仁水离开,韦呼林终于松口气。他打算等观音完工就辞职不干。


仓库的黑色天花板有很多漏洞,不大,但密集。

学生们很喜欢望着这个地方发呆。对于他们来说,头顶的黑色,加上密集且小的光点,就是老师口中说的“星空”。因为这个层级只有单调的太阳和月亮。

这节思想课由韦呼林负责。

江兰清作为旁听观察到韦呼林在处理学生纪律问题上可以说是简单粗暴,在上课前就和学生说不想听的出去,于是剩下的人连一半不到。

“人能听从自己是好事,真羡慕。好了,剩下的同学们,我来给你们讲讲我们是怎么被自己的思考困惑的,又以及怎么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韦呼林转身要在黑板上写字,但停住,转回来。

“正如刚才所说,听从自己。这节课我打算纯靠讲的方式,你们也可以看自己需要来做笔记,前提是你们的家长管得不是很严…”

其实江兰清只是单纯闲着没事干才来这,看看自己的教学方式和他有什么区别。整节课韦呼林可以说是放飞自我,干脆坐在讲台上讲课。

快到尾声的时候他抛出一个问题。

“人的选择权是作为一个人是不是人的基本权力,矛盾的是我们的想法和他人冲突时,要么妥协要么对抗。这已经违背了我们最初的想法,这种选择是被动的不是我们自己想要的。所以…你们谁有解决这个矛盾的方法吗?”

韦呼林看向台下。

很久没人回答,很显然这个问题已经超出学生的脑容量。

“其实我也没有答案,是我就放弃思考。”

台下一阵笑声,一个女孩举手,韦呼林示意大家安静。不过没成功,得重咳几声才平息。

“老师,既然我们有选择权,那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出不出生?按这样说的话我们就不是人了。”

台下再次大笑,江兰清的表情也开始难绷,准备看笑话。韦呼林卡住,其实心中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怕这个回答会对对方内心产生什么影响。

他想的是:如果你对世界或者自己否定的话可以自杀。

“哈哈,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但你的诞生就是父母选择自由权力(也可能不自由,韦呼林这样想)的答案不是吗?”

这并不算回答,只是踢皮球。

好在刚好下课,韦呼林得以逃脱,他后悔自己的话里有逻辑漏洞。江兰清最终也是没忍住笑个不停。


江兰清庆幸的是这边没有遇到让人有杀人冲动的问题儿童或者少年,在前厅的的话她给过这种孩子一个统一评价:

“这种孩子的出现无疑是安全套最好的广告。”

在一次课后换班,江兰清看着唯一从前厅一起进来的口红。打开盖子看着里面的红色膏体,随后又赶紧盖上压制住想抹的冲动。看着仓库,她开始思考那些前厅来的家长拼命逼自己孩子学习的意义。每天在街上被家长认出来都要被问真的没作业吗?这种问题。感觉要么是孩子说谎,要么是自己作为老师不留作业是不对的。

韦呼林过来并打声招呼,说这会是最后一课。因为他的观音像就要完成。

观音…

不对。

教育…

不对。

江兰清的大脑开始运转,这二者不过是前厅的执念代表。与其思考这个不如回自己的小平楼洗澡放松一下。

回去路上。

江兰清比韦呼林早到一年,5年来她已经对这里比对前厅的家还熟悉,毕竟前厅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小镇的楼房基本不会很高,最高也就镇中心的电视中心,那边可以接收到前厅的电视信号然后传给居民楼电视。

问题是,只有天气预报一个节目。

在不断扭拐的街行走,最后从一家“黄记凉茶”边拐进小巷,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至于外面发生什么,江兰心并不想管。

一直到第二天被敲门声吵醒。

是何叔。他想让何珍到这补习。

看在给那么多杏仁水的份上江兰清勉强接下。此外,何叔的要求很简单:教她前厅的历史,让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老家什么样如果还能教点数学就更好了。

在讲前厅的战争问题中,何珍明显有话说。

“老师,为什么你口中的前厅人们总是打来打去?”何珍在自己的口袋摸索着什么。

“有很多原因,倒头来还是矛盾激化。”

“可我爸说的前厅不是这样的。”何珍把一根棒棒糖塞嘴里。

“那是什么样的?”

“一大家人可以坐一起吃年夜饭!”何珍立马回答。

江兰清有点难过,现在自己照张相在这边就是全家福,端碗吃饭就是团圆饭。

“嗯,没错。”江兰清嘴角抽动几次才说出来。


韦呼林在处理观音面部方面极其小心,在郊外的木棉花林下靠着木棉花树对着亡妻照片看一次又一次。

“你平时就喜欢待在这?”江兰清看着火红的木棉花,想起自己的口红也是这个色号。

“不然呢?”韦呼林开始雕刻。

“能说说那个照片里的女人的故事吗?”

韦呼林停下手里工作开始回忆,从相认到物理上结束。当时看着自己被货车碾成两半的妻子,他只是觉得恍惚,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老婆。

但殡仪馆收尸人想安慰人却开个不合适的玩笑:不用难过,你现在有两个老婆了。

于是,韦呼林不但失去妻子,又因为故意伤人在法庭上错过亡妻葬礼。

“简单来说她是我死去的老婆,复杂来说,整个事情过程是讲不完的。在前厅很多人说她命短,在我看来不是这样。要把她一生都刻到墓碑的话,那么排起来可以到海的另一边大陆,成为桥。”

韦呼林说完继续雕刻,传统的观音像都是鼻梁到鼻子部分突出来表达五官上的立体感,而他则在尽力把亡妻扁平却柔和的脸复刻出来。

不过关于自己老婆怎么没的终究没说,江兰清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像你这样的痴情男现在不多了吧。”

面对江兰清的调侃,韦呼林回答:“不,还有很多。之前那些实体追着你跑的时候眼里只有你,并且还没有怨言。”

江兰清笑笑,开始离开,她要到另一个镇,听说那边有人在卖化妆品和护肤品。

一直到晚上。

韦呼林拿着已经完工的观音回去,看见何珍正在自己房子前的台阶啃棒棒糖。他在远处停下脚步,过很久何珍才离开。韦呼林意识到可能自己想多了,对方可能只是路过这停留一下。

回到客厅,重新把观音擦一遍,可惜这里没有保养用的油,或许哪天到其他小镇可以找到。

“我发现你的情绪一直低落,在你住进来那天开始。”墙壁开始说话。

“哦?是吗?”韦呼林继续擦着观音像。

“你来之前我见过很多人在难过或者想家的时候都会哭得跟个孩子一样,但你没有。至少我不明白。”

“你想知道原因?”

“是的。”

韦呼林擦好观音后摆向那面墙。

“观音不哭,我也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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