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门把手卡住了。
这正是她自上个办公室搬到新的校区去工作时所最讨厌的地方——这所大学早已因其停滞的例行维护成她烦恼。但除此之外,前方仍有长得难以置信的路要走,只有这样她才得以在木板层层叠叠相构而成的走廊内行动。
以肩抵门,她将门用力撞开。步入其间,她的目光落在了门闩之上,狠狠戳了它几下,看来它并没有所得足够进去,也便无法提供此等抗力。当她把门放开后,它便顺利地自己合上了,之后便剩她呆呆盯着撞击板上的便利贴:绝烟门。请保持常闭状态。
她耸耸肩,将手上的文件盒递到另一侧的髋部,然后便顺着走廊踱步而下。
咔哒,咔哒
她的靴子在地板上回声嘹亮,这是拘留室内的挂钟与妈妈的高跟鞋所发出的噪音。 她和她妈妈并不相像,从不穿高跟鞋,但这双靴子尚能离地数英寸——此种高度足以发出咔哒声。这也是其唯一能让她注意到它们的地方,而任何可以发出噪声的他处则能够将这些咔哒声给完全湮没。有那么一刻她认为自己的靴子声有些不对劲,于是便将它们脱下,对着长廊的水泥墙敲击了几下,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
这里可没什么让人感到火急火燎的事,因为将旧期刊自教授办公室扔到垃圾桶里总胜过去处理那些学生们发来的邮件。就算她得走上一段长长的冤枉路去那里。
“上头赚个盆满钵满的功夫,我也只能挣个零头分文,这便是缘何我为失败的打工人”,她大声唱出这段小曲,心中已知隔墙无耳。
尽管她并不是个活得一塌糊涂的人,也绝非那种不知温饱者——但她很难找到比它更好的“10欧分”韵脚了。
咔哒,咔哒
她敢保证每次她循其而走时这条回廊都在变得更长。或许她只会在文件盒盛得慢慢当当时才会注意到它。她又将它倒腾会原来的那个髋部,看向她将要折往的下一个转角,决计加快步履。在她回归工作时那些电子邮件仍会在原处等候着她。
但一种感到她的靴子发声异常的奇怪体验又一次爬上心头。这一噪声如同散落的时间断片,和她的步伐不甚一致。
咔哒,咔哒
走过转角,她便看到了出口标志所发的绿光,阶梯之下便是垃圾桶。实际上光芒并不出现在此处。一般而言——学院因其在将近一年之前陆续撤出人员,并不会将出口标牌的灯泡进行更换。她便叹赏这一灯牌惊人的耐久性,因为这栋建筑一般以上的灯要么烧坏了,要么全然不见踪影。
她垂头叹气,又一次将文件盒换了位置,继续前进。尚有足够的光源让她看清挂在天花板上的标牌。标牌上画着一卷消防水带,一个指向楼梯井的箭头还有一个隔绝着火焰图案的竖杠。
咔哒,咔哒
这个噪音对她来说已是烦不可耐了,它已经不正常了,尽管她对它为何异常毫无头绪。迷失于思绪的乱麻之中,她还没察觉到她所预期碰见的楼梯井并不在那,直到她已然转身时——发觉自己正盯着一面毫无特色可言的水泥墙。她伸出空置的那只手,触摸它,推了推它。坚实可靠。
在长廊目遇所及更远之处,则是别无他者的一面坚墙,直抵标牌。但这也不对——上面的图标并非一卷消防水带。而箭头则盘旋成了一个圆圈。小小的竖杠图标则直冲火海。
“妈的什么鬼?”她抛下文件盒,然后把手按向墙壁,这决然不可能发生。
咔哒,咔哒
这次声音不再来自她的靴子。它自其目光之外处回荡而来。她转个身,感到如在深水探幽,然后看到了正在发出咔哒声的怪物。
这让她自其内心处回想起了蚕食她母亲生命直至尽头的癌症病魔。但正如她所感受到的,这东西柔和而自上而下地膨胀扩张,如拘禁室滴答不停的挂钟。
咔哒,咔哒
此刻便是她奔逃之时,徒以高跟鞋在那奔转,顾盼却索然无物。既不是无法穿透的篱墙,亦不是万物皆虚的空渊,而是全然没有任何物体。试图逃窜纯属徒劳,因为任何逃生之路早已消失不见,尽管它们也从未存在过。
“你已无回头之路”,站在她面前抑或是身后的某物说到,“也没有谁能做到。这是张单程票。继续前进吧”。它的声音平和而让人油然感到熟悉无比。
她便转过身去,面向某物,而感到虚无正压抑着她的脊梁。
“你到底是什么?”她低语道——尽管她更想吼出“我到底在哪?”
“我即逝去之物”,它如是说,伴随着仍在的咔哒声,“而你则在你常在之地。此时此刻。”
某物以如她母亲所操的北方腔说出了这句话。她摇摇头,仍感到她正在蹑足缓行。
“时日无多”,它仍沉吟,带着北方腔,就算它这可憎之物并没有她所可见的嘴巴。
“正因其被人早早挥霍。”
她感到泪眼朦胧,却无从滴落——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在哭泣,因为这东西肯定想置她于死地,抑或是它的所言确为真理。
“迷途的羔羊啊”,北方腔又一次响起,“汝需前进。现在已无回路。”
“你是不是想……”她已无法让自己问完这个问题了。
“绝非如此。我仅仅是在你身后收尾而已——你所未珍重的每时每刻,因为你总认为它们源源不绝。”
“现在,你真的得昂首前进了。”
她已无需回头目别所被吞没的过往,因为她已心领神会,它正在无形处敦促着她前进再前进,迫使她向前奔去。盛满期刊的文件盒消失不见。老旧的大学楼宇无影无踪。而她的母亲亦已然难得回天,那些看似无尽的、在囚室内挥霍的吉光片羽踪迹全无,悠悠人生亦随风飘逝。此地空余长廊一条,向前方不断延伸。
于是她便向前方走去。
咔哒,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