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了我一块木质的拱门项链,祝我一路顺风。我推脱掉了其它同样珍重的礼物,只留下这么一个简单的项链,开始我的朝圣之路。
……
门,他们又把门乱扔到各处。可能是画,也可能是实体,亦或是其他抽象的表达。立在墓地,或者一个挖开的洞,亦或是放置在某个本来空空如也的拐角。在他们的艺术品中,我唯一认同的只有层级出入口附近构筑起的那批。很有象征意义,也很有趣,尽管可能非常突兀——比如一个卡在铁门中间的瑜伽球,而它所在的场景是停车场。
尽管我对这种习俗感到些许不满,但如果把门们看做路标,向着最终目的地去的过程倒是轻松不少——
不,我收回我的观点。我现在眼前这处门就是妥妥的异端,只会把朝圣者带去塔尔塔洛斯。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是门,多数人对门的定义其实非常宽松,毕竟映射的本质不过是切行所指代的进出这一表象。进出,也不一定是人类本身进出,一些物质轮转所经过的界限同样也能视作门。
但是把肛门也作为门实在是太……
喜闻乐见的大厅,大厅正中墙壁上绘制的巨大菊花着实让我难以轻松做出点评。如果他们没在花的侧边标注文本解释它作为门的合理性,或许我还能接受它作为艺术品可能有的价值。
“前厅把我们排出到后室,后室作为前厅的厕所,门这一媒介最该有的具现化就是如此。”这片区域负责接待朝圣者的哨站管理员这么告诉我。他的伙伴对这个画作表现出别样的狂热,我注意到他们所佩戴的信物基本与菊花画作无异。不过管理员作为其中的一员,反倒对这个信仰兴致缺缺得多,介绍的语调实在说不上热烈。
“一部分层级的流浪者可不大喜欢这样。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将你们的所作所为视作亵渎,抨击甚至直接过来撕毁你们所构筑的体系。”我告诫这位管理员。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有信仰基督的,信仰佛教的呢。哪怕前厅宗教在一些层级里变得诡异血腥,这些信徒不照样也活的好好的,也没什么人真去清算他们。”
“而且,就算真推翻了我们这套说辞又如何?现在的多数人,与其说是敬仰门,倒不如说是找个寄托,找个推进热情的引擎。朋友,我们都是门的使者,门会一直在的,无外乎外在如何。引擎不需要多么精致,它能撑着我们在这诡谲世道里生活就够了。”
我这才发觉,管理员先生原来才是整个哨站最虔诚的那人。
不谈菊花本身的问题,不去考虑这是不是起源于某人的恶趣味,这个哨站的成员还是挺友好的,我补齐了物资,休息了一个晚上,当我准备出发时,他们还想赠予我他们创作的菊花工艺品。我谢绝了他们,并继续开始我的路程。
……
这里是一座桥,两边是浓雾覆盖的海洋。前后无法看到尽头,哪怕视角与桥平行,最终折射入眼中的也只有幻觉一般的朦胧。桥面的居民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嗑药磕的。
这里当然也有常规意义之外的门,不然我也不至于途经这个不知名的层级。它立在入口处,门框上用蜡笔涂画着点点花朵,十分醒目。
相较于先前的路途,这里倒是热闹了不少,结伴闲聊,与我一般发着呆,甚至是当场卖艺,聚集在不怎么宽敞的桥面,闹闹哄哄。听说是由于这里的特殊切出机制,导致不少求道者暂时驻留于此。于是,他们——包括我,在当地居民的帮助下,建立起了临时的营地,就在这个层级的哨站侧边。
一位来自市区的朝圣者建议道:“难得相聚,我们路线各不相同,恐怕以后不再有机会重逢,逢此良机,要不,来张合照?”
我得以正大光明审视起在场的朝圣者们。
有人身披迷彩服,腰间别着手枪。有人休闲打扮,花边衬衫炫彩短裤。也有人裹着叶子缝起的特色长裙——我想她的家乡恐怕很难得到各处的补给。更多人和我一样平平无奇,毕竟那些专门生产服饰提供给流浪者的层级,总能让风格意外的保持一致。
我很快就在私信里收到了照片,合拍的各位顺理成章建立了群聊。尽管在场的都是朝圣者,但相比门模棱两可的信仰本身,分享一路见闻更能激起群内各位的倾诉欲。
“我在我的线路上遇到了血肉铸就的门,用实体尸体构筑,放置在一处小山坡上。据我们社区的老人说,那扇血肉之门很早前就存在了。似乎是早期教徒对自制切行的尝试之一。”
“酷,我们层级也有类似的尝试,但比较不一样。我们层级是一处沙滩,在哨站物资运转系统构筑之后,温饱得以解决,于是开始发展各种文娱,比如沙雕艺术……”
“你们似乎有特殊的手段将沙子固定,分售工艺品?好吧,我感觉我好像猜到你是哪个层级了。”
“草——好吧,言归正传,在我爷爷辈,前厅的宗教彻底断绝在我们社区,一些流转于外地的探索者将门的信仰带进我们的生活。它通俗易懂,也的确能激起大家对探求回家之路的尝试,于是,在最早的时候,我们尝试在沙地中画画,画出拱门,平开门,卷帘门,甚至是牌坊。并逐渐脱胎平面,向着立体走去。”
“我好像有点印象,是受最早那次意外激活影响吧。一扇被随意丢弃在草原里、由木棒构筑的门,却真能让人切入到一个全新的宜居层级。”
“人造的奇迹!此前谁能想到,流浪者真的可以通过门创造全新的切行路线?这就是门所蕴含的魅力啊。赞美门之神。”
“我倒是遇到点不同的,一个杰瑞的哨站,多数人无视了我们的路标,但是我遇到了他们的几个年轻小伙,对前人放置的木栅栏门进行了焚毁。”
“享受着切行带来的便利,却憎恶着祂的象征,多么可悲。”
“所以那扇可怜的门屹立不倒!哪怕通体焦黑。”
见讨论方向偏离,我随之分享了自己的见闻,包括那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人体后门。
于是没人再发送消息了。
……
实体的嚎叫久久未散,确认门锁上好,终于得到休息的众人便开始随意起来,自顾闲聊。我也在其中,上衣蹭到了不少灰,不过好在没受什么伤。
负责保护我安全的其他人同样如此,尽管这里的实体面容可怖,狡猾危险,但常年与这些怪物打交道的他们,躲避起这些,看着倒是挺轻松。
“最危险的一段已经过去,接下来穿过这里的通风管道就能到聚居地了。”
我道过谢,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爬入其中。
有人小声嘀咕一句:“安排这段线路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本地人都不走这里。”
我深知原因,不过并未开口解答他的疑惑。这条路曾是这个层级最早定居者的探索路线,他们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闯入走廊,险象环生,最终成功在这里设下了稳定定居点。现如今,随着物资不再变成后顾之忧,社区人数激增,这里居民的社区已经不再是当初几小段走廊,一两个房间那么狭窄了。
门悬挂在这条线路之上,只是单纯因为最早的教徒只能从这里经过,算是赋予了某种纪念意义。
通风管道并非是单条线路,它覆盖整个层级系统,作为这里最为安全隐蔽的通道存在。好在通风管道内部,一路都安置了醒目的指示灯,并绘制了标语与门,我得以轻松找对方向,并赶在下一顿饭前进入到社区的中心。
社区中心是走廊里的十字路口,周遭墙壁被拆除,仅余留几根孤零零的承重柱,几个房间通过走廊串联,视觉上看宽敞不少,尽管依旧没那么透亮,待久了依旧显得有些闭塞。
这里的居民为我准备了特质的软膏,通过传承的工序从这里盛产的实体中榨取——辛辣口味,带着某种药草香,或许称不上美味,但绝对让人印象深刻。
嘴巴辛辣未消,接待者热情难以拒绝,在他们的催促下,我紧随着他们的引导,欣赏起他们因朝圣而兴起的习俗。
中心这块勉强称得上是广场的地方,绘制满了小孩子的涂鸦。这些涂鸦并非一蹴而就,从第一次定居于此开始,每逢朝圣之时,他们都会任由聚居地的孩童尽情抒发童趣。这更像是心照不宣的放任狂欢日。
除此之外,走廊各处的门框,被粘贴上各式各样的儿童画,或是捆上灯带,为整个聚居地提供别样的温馨。
汉子正清扫着外墙与地面,扯起嗓门合奏着源于海洋的歌。女人们聚集着,看管孩子,手头则编织着毛绒的门。
“我经过的那么多社区里,你们算是对朝圣最为郑重的了。”我不经感慨,“不是说准备得多奢华,而是情感上的,你们有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真挚。”
带领我参观的老人颇为自豪,我注意到他微微驮着的腰杆更为挺直:“毕竟我们这里出行不易嘛。像这样有外人来往的时候,已经是我们难得的娱乐了。或许以后我们会把这一段时间称之为什么节日,衍化出更多活动,甚至更为虔诚。我很期待那一天,至少——朋友,身处其中心情会不由自主好起来,对吧!”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时,一个小巧身影已经怯生生跑开。我摸了下肩膀,取下披挂在肩上的长布,看着正中缝制的汉字门,不禁失笑。
“我们从这里到处都有的地毯上取线,很暖和的。”老人说。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但我实在不好意思收下,况且它并不好携带。
“接下来的路途稍微有些凛烈,它将保护你不受寒风侵蚀。”
于是我将感激牢记于心。
……
“越过雪山,途经丛林,穿梭于实体驻扎的街角……你这条线路真不容易。”
“有惊无险。当地人的帮助让我避免了非常多的麻烦。包括你们,感谢。”
与我搭话的汉子脚步一顿,向着桌子底下指去,“都是为了门啊——到了,钻进去就能到下一站了。”
我回头最后看了眼四周环境,不由感慨一句:“真不容易。”
对方不置可否。
这里只有一面墙壁,周遭也只有这一面勉强算完整的墙壁。地基碎裂了大半,残存的也被焦黑所取代。家具也只剩紧贴墙面的老旧四脚桌。四面八方全是建筑物的残肢断臂,更远处还有火焰乐此不彼地吞噬着残余。天空的灰暗亘久不变。
我忍不住问他:“这种环境你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他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告诉我:“我们藏了宜居入口。”
我不再多说,心里了然。最后道别一声,便钻入桌底,前往了最后一站。
我从石头缝隙里钻出,眼前已变为了草原,这片碧绿如湖面波动般起伏。一如传闻中的恬静,不时拂面的风夹着着草土的芬芳,也携带来这里独有的凝神静气的特殊效果。
早在前半段,我就曾在其他人口中听说过这里。朝圣者的路线各不相同,最终目的地同样如此。有的人一路向着枢纽去,有的人奔赴向最初。也有更特殊的,比如某位传教者建设起的巨大门框,比如某个深藏在某个层级的朝拜所。
这里则是信仰燎原的起始。
一扇人造的切行。
踩着泥泞向着高处,纵览起伏,看到不远哨站的小屋孤零零立在绿海中,也看到更远处的铁门耸立。我拽了拽旅行包的背带,让它得以以更为舒适的姿态附庸。这是雪山的聚落赠予,帮助我收容一路以来得到的帮助。我不打算走去哨站,一路至此,奔赴终点的欲望大过一切。
我迈开步子跟随着草原中的零散几扇门大步走。
路途并不算太远,我很快找到了最初所在。那扇由木棍——据说是火柴,所构筑的门,不过手掌大小,藏在草海之中,但它背后却是另一个全新的层级。
我没太多额外的感慨,更多是到达目的地所滋生的轻松。人们对它的吹嘘多半来源于道听途说,对它的特殊性进行了各式各样的定义。很早以前,这甚至激起了流浪者对回到前厅的渴求,寄希望于自己造出回家的路。
曾经,人们觉得切行或许有得以掌控的一天。后来,无数次失望致使人们只好逃避似地将切行归纳于混沌的真理。于是,切行变得高不可攀,人们对门也由好奇变为畏惧,一直到现在。
最终衍化成独特文化,开枝散叶。
我捧起了附近的一点土,收纳进早早备好的袋子中。这是我所在社区特有的小习惯,是我们朝圣过程中独有的流程。社区的老人说,土地才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产物。
一首音调古怪的朗诵在远处响起,由远及近。这里的哨站成员开始工作了,这或许是他们工作期间的消遣。我说不清这是特色亦或是歌者单纯的跑调。
啊,难道是效仿前厅的游牧民族的天高地远?
我无端受到鼓舞。张嘴咿呀乱唱,我先是跺起碎步,并逐渐加快,最后转而奔跑。沉下心看这方天地的辽阔,看风带着草海涟漪,看白云天蓝。那些门啊,切行,层级,后室,变得缥缈恍惚,全都散了去,远远抛在后头。
远处的歌声戛然而止,对面扯起嗓子笑骂道:“神经病!”
我也笑着应和:“不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