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难度:生存難度:
等级等級 n/a
- 存在安全性波动区域
- 存在稳定性波动区域
- 存在实体数量波动区域
Level C-1是后室C层群的第1层。本文所述地点被视为它的非典型叠加层。
描述:
Level C-1是一个时刻处于扭曲变化之中的层级,而此种变化的周期时间与发生地点貌似并不固定。同时,Level C-1内部存在有些许耐人寻味的层级现象/前人遗物,使得诸如探险者总署、正电子科技公司等大型人类团体在针对Level C-1展开的探索过程中对后室的空间架构逐步提炼出了一种此前未有的假说:“树海论”1。
一处Level C-1领域(隶属已标识区域D6),门内未扭曲。注意门外正在扭曲成型的景色。
在Level C-1的发现初期,它反常而难以琢磨的空间方位直接导致流浪者们一头雾水,使得后者在Level C-1之中的探索行为宛如无头苍蝇。这种劣势在一点一滴的情报积累之中、以及有人尝试慢慢绘制的层级地图终于初见雏形之后逐渐得以改善。结合上述信息,如今已得出结论:Level C-1的原始环境是一座巨型载具的空间内部。单凭层级外观并不能与任何一种已知载具完全对应,但它的科技水准显而易见的非常先进。根据已回收的信息,该载具的设计用途大概是航空,抑或是潜水。又或者,前两种用途之表述在本质上都不恰当。另外,该载具与外部相通的窗户始终被一成不变的深蓝色覆盖,什么也看不见;玻璃则由未知材质构成,手感滑腻而温热,且无法破坏2。
Level C-1的空间拓扑结构已遭大幅破坏,致使层级空间出现严重波动/歪曲/重塑/拓展。具体表现形式为:以Level C-1的某一位置(可以是门口、过道、墙角、窗口等)作为基准点,直接“插入”一个规模完全可被视为子层级的全新空间,而该空间的入口与出口则将原始维度无缝衔接。例如,你本会经过身前的拐角而正常到达A走廊,然而此时恰逢该位置发生波动;那么你将进入(具体方式不定)一个与Level C-1大相庭径的子空间,并在设法逃离该空间后回到你即将抵达A走廊时身处的原位置。而这些子空间究竟是将Level C-1扭曲成了将它们彼此连接的通道,还是单纯在Level C-1中随机生成了自己的出入口,对于目前的人们而言暂时属于无从得知之事。
影像被收录在册的子空间之一。拍摄者因自己所靠的一面金属墙突然整面翻转而摔入此间;在行进了极远的距离之后,此人终于通过同样的方式返回了原位。
已经确认波动现象的成因是载具外部空间对Level C-1造成的侵蚀与干扰。正因如此,由于和外部空间相对距离较长的事实,Level C-1中央地带与宽敞区域发生波动现象的概率始终很低。
以及,Level C-1——即这架有可能是航空母舰也可能是巨型潜艇一类的未知载具、宏伟造物——是人造的。“人”不指我们。
这或许让Level C-1本该被归类为Object或者是其他的某些事物。但其特殊性质以及它不在任何层级里的事实都让我们最后一致同意,它的确该被视为一个独立的、典型的、颇似我们刚刚来到后室时所遇见的那种层级:孤寂,清冷,空无一人,只有彷徨其间的我们。
附录一 · 整合文件
由于子空间们保持着无序的刷新,使得同一进入点总是会反复失去入口性、或是让流浪者们遭遇截然不同的陌生之地,因此,尝试为已经目击过的子空间撰写固定档案一事缺乏实际意义。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子空间们具有一些普遍的共有特征:它们一般是一处巨大、封闭且绵延不绝的非线性空间,并很大程度上是一特定区域的反复重现。物品数量与实体密度则基本处于正常值。
根据在Level C-1及其子空间内四处收集得来的资料与后续遭遇,我们竭尽所能地拼凑出了Level C-1的历史与其大致经历的一切。完整文件过于繁琐,不可能在此一一陈列3;但我们在将事件脉络梳理完毕之后,现已将它们的发现地、回收顺序等讯息特意按照附录一所示顺序进行排列整合,以供阅读者在最节省的时间里明晰Level C-1绝大部分的过往。
关键的陌生名词已用下划线标注。
整合序号C-1.00
入档序列号:# 71
文件类型:日记残篇
原始回收地点:71号文件回收自一间看起来像是制式房间的地方。有许多与图中布局一模一样的房间排列在走廊两侧:其中配备有深蓝色的沙发,圆柱形的矮桌,还有以未知能源驱动的光照设备等等。该房间最深处有一个类似于睡眠舱的设备,舱门未关闭。同时,室内有一形似衣柜的家具,其中发现数件样式奇特的服饰。
回收位置:书桌的抽屉。
1.在那还爱着天马行空的孩提时代,我曾想象过无数种世界终结的方式。但我委实没有想到,它最终的结局竟是卷携着全世界的人一同溺亡。
我们消除了疾病,驱散了贫穷,甚至还有人剔除了那些影响我们做出正确判断的无谓情感——但我们仍然无法扭转世界即将沉入混沌海的既定命运。
我想,那大抵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2.命名提案019号“俄刻阿诺斯”通过了。虽然这个名字也不差劲,但我个人一直都更中意“钦亚方舟”,毕竟我一直都觉得即将坠入混沌海的我们更像是那因灭世洪水而匆忙造起大船的钦亚,而非那司掌水脉,如鱼得水的河流之神4。
有自信当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一直都是悲观主义者。
3.老天啊,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树海论还处于假说阶段?
……
其实想想也是,这种超出人类认知的模型,真的是能被我们有能力解明的吗?前厅和后室真的是一棵大树和一片汪洋吗?
唉……我终究只是名能源工程师,而在自己的陌生领域擅自发话当真不是我的风格。超维度研究部说不定真有那种本事呢?
让我吃惊的要点是:盟国甚至没有确认俄刻阿诺斯号切出世界后到底会遭遇什么,就一意孤行地倾尽全球资源将它建起。这艘战舰承载的是全球的希望,所以这不仅是一场关乎全舰性命的豪赌,还有可能彻底掐灭人类文明的火花。
这是一条不通往天堂便通往地狱的路。可是人类输不起这场博弈,谁都支付不起失败的代价。
我们耗费漫长的岁月知道了如何出入后室,知道了后室的运作原理,知道了后室的形成规律。但如今驻足一望,才发现我们在后室面前依然是沧海一鳞。
它一直都抬着头,望着树上的我们,等着我们落入深渊之口……而这一天迫在眉睫。
4.起航了。开了瓶一直没舍得喝的蓝酒。
祝我好运。祝世界好运。
整合序号C-1.01
是否子空间:是
入档序列号:# 169-89
文件类型:电子存档(成功读取的第89份)
原始回收地点:169-89号文件回收自子空间。该地点是一片持续弥漫着浓重雾气的林地,浓雾的存在直接导致可见度偏低。地面杂草丛生,夹杂有面积与深度相去甚远的积水,并偶尔有形体怪奇的树木出现。
回收位置:一大片半埋入土的电子设备。有部分设备或因浸水而无法开启。推测子空间的生成在波及基准空间后有能力将波及范围的物品一同牵扯。
重要系统状态自生成汇报
警报!
俄刻阿诺斯号各大系统已遭受不同程度冲击!
生态循环系统:正常 ●
维生系统:正常 ●
能源库响应数量:1004/1588
能源链:局部瘫痪 ●
BR因子驱动引擎:局部瘫痪 ●
阻切系统:局部瘫痪 ●
逃生系统:瘫痪 ●
攻防系统:瘫痪 ●
常规驱动引擎:未启用 ●
攀浮系统:未响应 ●
锚定阵列:未响应 ●
至慧:未响应 ●
整合序号C-1.02
入档序列号:# AE·38
文件类型:行动Action报告/探索Exploration记录(及其相关文件)
空间描述:该空间为一处室内环境,主体乃一条持续延伸的脏乱长廊,仅发现一处拐角。长廊两侧以不规律的间隔排列有大量房间,房门是木质的,颜色惨白,皆呈关闭状态。廊内无光照。
- 进入过程/方式:一扇与金属墙面格格不入的斑驳木门。其门框底部离地约有0.6m。
原始上传者:M.E.G.前线小队“芦苇”
- Reed-One:黎重[领队]
- Reed-Two:白守敬
- Reed-Three:华太行
- Reed-Four:若秋然[E.P.B.外联人员]
[记录开始]
华太行:我靠,这里面好黑。
黎重:全队打开通讯与记录仪器。检查。
白守敬:检查完毕。
华太行:早开了。检查完毕。
若秋然:夜视仪真是没白带呢。
黎重:四号,检查仪器了没有?
若秋然:查了。……那个,你们M.E.G.是每次行动都要把这个打开嘛?感觉好麻烦哇……
白守敬:瞧你这话。这难道不是基础操作么?我们在任务过程中遇见的一切都是非常宝贵的第一手情报,对事后分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毕竟你总不可能光凭记忆就能准确地复述一切。对吧。
若秋然:意思我是懂的啦。只是说,不能只在有什么重要发现或者别的什么时再特意拍几张照这样吗?每次都像写语音日记一样,什么都事无巨细地录进来,分析员还得从头听到尾。
华太行:(笑)那就是该他头疼的事儿了。另外,你怎么敢断定你当时以为的“无关”不会变成后来的“至关”?啊,我拉下你。
若秋然:谢谢。
全体队员越过门扉。
黎重:正如三号所说。恐怕之前的你没有经常接触前线探索工作吧?
若秋然:嗯。我在E.P.B.那边其实主要负责环境资源部的工作,对前线探索的确不熟。
黎重:那就对了。干我们这行就是去闯最前沿,就是去做人类迈出的最新一步。这一步是完完全全地踩进黑暗,我们甚至无法预判踩到的会是地面还是火坑。这种情况下,我想一份详实记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白守敬:这里是条长廊。好安静。
华太行:左右两边都有门。我去开那扇吧。
三号走向位于左侧的一扇木门。门缝有光线透出。
黎重:跟上他。大伙儿都注意安全。
三号在握住门把手时屏住呼吸,仔细地倾听片刻。末了,他缓慢地将门打开,同时扬起武器。
华太行:希望来点Surprise!哈!
白守敬:你指实体还是物资。
门后是一间狭窄的陈旧房间,四壁灰白。地板覆盖有厚重的灰尘,并四下摆放着一些同样盖满灰尘的木柜和藤椅。与陈旧的外观不匹配的是,天花板上有一盏外观为白炽灯、但灯光颜色却是暗蓝的灯具。没有看见它的外置开关。
华太行:(放下武器)怎么可能指实体。虽然来点实体的话是要好玩些……
黎重:咳。
华太行:好了好了不废话了。大家快去翻翻看这回能不能翻到点好货吧。
若秋然:诶……原来三号是这种性格嘛?
黎重:请多担待。你明白的,坠入后室本身就是随机事件,所以后室的人类成分几乎在不可避免地保持复杂。虽然人口数量不是问题,但能让总署找到合适的人员并一路顺利练成符合标准的前线队伍一直都不容易,层级隔离造成的配置割裂更是不得不把现有力量分散开来。C-Lambda基地还能抽出调动队伍派往这里的精力已经是莫大的慷慨。总而言之,我其实还为能有三号这种充满热情的队员而感到高兴。
若秋然:哈哈,我的意思不是不喜欢这种啦,我也觉得队伍里有这样的人挺好的。
二号和三号动作迅速地翻箱倒柜,很快便将房间里的每一个木柜搜查完毕。二人走回领队身边。
白守敬:一无所获。
华太行:(拍掉手上的灰)其实有搜到几个空罐头,但是外壳磨得看不清字。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统统没什么用就是了。
黎重:(扬头)那走吧,去别的房间瞧瞧。
小队离开房间,走向另一侧的房门。
若秋然:对了,你们先前在这儿发现物资的概率大概有多少?
白守敬:还好,不高也不低,和在Level 1的补给箱里拾到好东西的概率差不太多。哼,遇见实体的概率也一样。但还好都不是什么棘手的。而且话说回来,我们的核心任务也不是在这些稀奇古怪的子空间里找物资。
华太行:而是回收有价值的“遗物”,逐步还原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又遭遇了什么。
若秋然:嗯,我知道。
黎重:可惜这件事的难度实在太高。探索队能捡到的东西相当之多,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杂讯或者垃圾,甚至还有些其实是子空间自带的物件,和基准空间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别说包含可用情报。
白守敬:偶尔能在基准空间里找到的一些终端设备也没法开启或者破译。
华太行:就是啊,能找到半篇日记之类的东西就已经感谢上苍咯。噢不对,还得祈祷这日记的主人恰好在聊这个鬼地方。呵呵。
若秋然:(笑)感觉大家怨念满满……
黎重:从发现它的那一天起,今天的我们除了得知这里似乎叫做“俄刻阿诺斯号”、以及它明显发生过某种变故,我们依然对这里一无所知。三号,慢点开,保持警惕。
华太行:(正握住门把)Ok。
若秋然:我忽然更加明白你们怎么什么都要先录——
三号突然惊呼出声。
华太行:哇!
黎重:大家散开!三号,什么情况?!
华太行:(摆手)不不不不,没有危险。就是……呃,你们自己过来看一下呗。四号,你就算了。
白守敬:(靠近门扉,朝内看去)……噢。
若秋然:(紧随)我为什么不能看?
门后是一间面积与外观都和方才那间大致相仿的破败房间,天花板上也同有一盏白炽灯。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该房间还有一张爬满霉菌的地毯,而且在其上方堆砌着满满一堆的老鼠,鼠堆高度足有半米。它们一动不动,似是已死。
若秋然:天。嗯……好像是尸鼠?
华太行:你怎么不害怕?
若秋然:为什么要害怕?
华太行:(嘀咕)女孩子不都……
若秋然:你这是刻板印象。
四号走进房间,蹲在鼠堆身侧。在这个距离上,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它们的头上长有棕色的尖角。
若秋然:是的,是尸鼠。都死了。
白守敬:这高度……怕是得堆了几百只吧?
黎重:四号,别离那么近,小心尸毒。
若秋然:放心,这些尸体看起来还很新鲜……嗯?
黎重&若秋然:新鲜?
华太行:怎么了吗?
白守敬:这说明它们刚死不久。
华太行:我知道,但——
白守敬:同时,它们不大可能自己把自己的尸体给堆成这副模样。也就是说……
华太行:你们是想说,这些尸鼠是被其他人杀死之后扔在这里的吗?而且就在不久前?
若秋然:是这样。可是……
华太行:可是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在俄刻阿诺斯号里发现过人。别说人,连生活痕迹都少的可怜。
白守敬:你说的没错,但过去不代表未来。如此庞大的一艘飞船——应该是飞船——怎么会连一点点的人迹都没有?或许这是因为我们涉足的区域还远远不够。
华太行:我还是偏向于相信这只是子空间的又一个自生成“场景”,和后室的那些古怪层级一个德性。说真的,我们在这里、乃至在整个后室里,遇到过的怪东西还少吗?
黎重:三号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我个人更加希望……是真的有个人类在这附近。
华太行:想法归想法,我的希望和头儿一样。一个活人的情报价值可太大了。
若秋然:是啊。捡再多的零碎“垃圾”去尝试自己拼凑真相,效率和效果都远远比不上直接去问一个当事人。
白守敬:俄刻阿诺斯号遭遇了某种惨烈事故几乎是必然的。祈祷真的还有幸存者吧。
(冗长记录已删节。在此期间芦苇小队总共探索23个房间,队伍直线前进约800m。无任何特殊收获。)
若秋然:啊啊,这次又要竹篮打水嘛……
华太行:(回望)还要前进?
录制画面的一帧。
白守敬:怎么,嫌累?
华太行:那倒没有,就——
黎重:嘘!
全体噤声。
黎重:……听到了吗?
前方有股隐隐约约的异响。仔细辨别后,似是某种金属摩擦、玻璃敲击等多种声音的交融。在安静的环境下,这异响尤为突出。
华太行:听到了……!
黎重:保持队列,谨慎前进。若发现对方是危险实体,务必速战速决。
白守敬&若秋然:是!
芦苇小队迅捷地移动至一扇房门面前。
华太行:好像又是在门后。还是我来开吧。
若秋然:小心点。
华太行:放心。
三号贴在门上,倾耳静听片刻。他朝队友点了点头,示意响声正是从这扇门后传出。
华太行:(缓慢开门)这感觉真像盲盒啊……嗯?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另一条长廊。不过,该长廊顶部有着一排灯光柔和的小型吊灯,而且它在数米开外便被一座左右末端皆嵌入墙体的吧台完全阻塞。吧台底部不平,略有歪斜,整体外观显得它仿佛是自某一外部空间强行介入此位置而形成。
廊内地面破旧,可是与吧台相邻的部分却在逐步转变为洁净的金属地板,这与基准空间一致。吧台内部的灯泡没有光亮,但仍有一个人影待在昏暗的环境中擦拭着手中物品(似乎是杯具)。他的双眼位置闪烁着蓝色的光。
人影注意到芦苇小队的到来,遂放下手中的物件,并行了一个姿势奇怪的礼。
黎重:(试探)你好?
未知实体:各位好!欢迎光临!管家1399为您服务!
对方突然身形一顿,似乎在犹豫。须臾,对方挠了挠头,发出一阵金属剐蹭声。
未知实体:诶。噢。恕我眼拙。各位好像不是人类?
由于此为双方初次接触、彼此陌生,故后续交流过程冗长而缺乏进展。更具信息价值的交流记录留置后文。
[记录结束]
<前略。二人昵称隐藏。>
[网络昵称A]:[笑哭][笑哭][笑哭]
[网络昵称A]:咱就先不扯这些没啥营养的东西了,接下来聊点正事?
[网络昵称B]:行啊,聊什么?
[网络昵称A]:你们epb那边现在是怎么看俄刻阿诺斯号的?这个应该可以说吧()
[网络昵称B]:这个……
[网络昵称A]:不方便透露?那就算了
[网络昵称B]:倒也不是,因为我也不知道epb现在对它都有些什么看法或者猜想。
[网络昵称A]:怎么会这样
[网络昵称A]:epb要求介入我们针对俄刻阿诺斯号的探索项目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段日子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流出来吗
[网络昵称B]:应该不会……可能只是我太专注于个人工作所以没有注意到吧,2333
[网络昵称A]:草,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笑哭]
[网络昵称B]:以及你好像不想压住那股打探情报的语气了[阴险][阴险]
[网络昵称A]:才没有
[网络昵称A]:对了,你下次还要不要跟着我们队出任务
[网络昵称A]:队伍里有个妹子的感受总是很美好的,meg最近的队伍配置跟个少林寺一样()
[网络昵称B]:转移话题是吧()
[网络昵称B]:不过你问任务的话,我还得看看自己的工作能不能安排过来啊。而且我们上次去的那个地方那么多老鼠,简直太让人崩溃了好嘛!
[网络昵称A]:你不是不怕老鼠吗
[网络昵称B]:诶,是这样吗?
[网络昵称A]:?
[网络昵称B]:啊啊,你等我一下。
[网络昵称A]:???
1分钟后。
[网络昵称B]:我先为自己的欺瞒道个歉。不过测试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就换她自己来向你解释吧。
[网络昵称A]:[疑惑][疑惑]
[网络昵称A]:什么情况?
[网络昵称A]:等等,你是谁啊啊啊啊啊啊啊
<后略。>
——摘录自一次由E.P.B.方负责的图灵测试5
文件类型:实体交涉记录
日期:██/██/████
交涉对象:“管家1399”(下称“管家”)
交涉人员:黎重(M.E.G.兵团成员)
记录人员:华太行(M.E.G.兵团成员)
交涉地点:东舟市 - 03区 - 艾亚哥斯收容管理局(ACMA)
前言:此次交涉为M.E.G.与“管家”开展的第三次正式对话。此次对话意在从其口中得到更多有价值的讯息。
“管家”是一由M.E.G.前线小队“芦苇”于一次针对俄刻阿诺斯号进行的常规探索行动中携回的人形机械实体,并由ACMA代为收容,管理编号ACMA-E-442。包括面部外壳在内,“管家”的身体结构有多处破损,并有非常明显的、较为简陋的手工修复痕迹。
在前两次对话中,M.E.G.人员确认“管家”立场友好、并不抗拒与人类互动,但与其进行的对话却大有阻碍(详见下文)。无论如何,“管家”的存在都为M.E.G.进一步了解俄刻阿诺斯号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可能性。
[记录开始]
黎重:下午好,管家。又见面了。

“管家”。摄于东舟市。
管家:你好,先生。
黎重:虽然严格来讲我应该以“442”这个编号来称呼你,但我更乐意用你的自称。因为哪怕早在初次结识那时,你在我的认知中就已经和一个正常人类无异了。
管家:谢谢!非常感谢你的认可与尊重!另外,我很高兴再次遇见你。在这个地方我只能看到挂着冰冷表情的生面孔们,这总归是不愉悦的。
黎重:我很遗憾我们必须暂时收容你。请你理解。
管家:我理解,也接受。
黎重:那就好。那么,你肯定也很清楚我们此行的来意。这边接下来有些问题,希望你能配合回答。
管家:乐意为您效劳,先生。要是我能说,我自会说。
黎重:好,那么首先……你对俄刻阿诺斯号了解多少?
管家:嗯……这么说吧,在我的负责区域里面,我的权限可以让我近乎无所不知。而超出负责范围的,我可就什么都不是了。其他“管家”同理。
黎重:管家有多少?一位管家负责多大的范围?整个俄刻阿诺斯号又有多大?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管家:啊。
华太行:啧,又来。
黎重:三个问题全都不能回答?
管家:看起来是这样的,否则我的系统不可能阻止我做出回答。我始终认为回答你们有益无害,但是你们没有权限让我知无不言。
华太行:每次都这样。只要问到点俄刻阿诺斯号的事情或者别的重要东西它就只会无可奉告无可奉告,这怎么问啊?
黎重示意华太行安静。
管家:抱歉。不过,我其实可以说出一些推测式的信息:既然我的编号是1399,那么至少还有1398个管家吧?既然区域划分大抵不会是像蜂房那样井然,那么每位管家的实际管理区域自然会是大小不一的吧?……诸如此类。
黎重:你在理智上是愿意回答我们的。对么?
管家:当然。为什么不呢?藏着掖着于我而言又无好处。(轻叩头部)可惜我也苦于无法打破我的创造者在最开始就给我划下的界限。
黎重:我在想,我们大概可以换个角度来解决问题。既然前几次的交流都证明了你几乎不能透露任何与俄刻阿诺斯号直接相关的信息,那我们或许可以放弃这个方向,转而挖掘你本身。与俄刻阿诺斯号息息相关的你,一定可以折射出某些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的情报。
管家:听起来可以一试。但,出于同样的原因,我现在不觉得你能顺利问出太多关乎我自身的事情。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吧:要是我能说,我自会说。
黎重:好,那我开始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非常关心的个人疑问:你对你自己拥有的智能水准是如何看待的?你自己是否认为自己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水平?
管家:呃,您是想知道我的技术细节?
黎重:不是,况且技术细节也在先前证明过是透露不出来的了。我想知道的是,你对于“自己”,是什么看法。
管家:哈哈哈哈,那就是铁皮囊罢了。
黎重:嗯?
管家:先生啊,人类先生啊。拥有思想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是不是?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蜉蝣的朝生暮死真是大自然给予它们的仁慈。蜉蝣短暂的生命全部花费在了使劲生长和使劲繁衍上,一点都不浪费。反观人类,数十载的光阴里到底有多少是在内耗有多少是在彷徨?
黎重:你的措辞突然有些……哲学。很怪。这些话是你从哪份记忆文件里提取出来的,还是你自己思考出来的?
管家:两者皆有吧。大概。
黎重皱眉。
管家:但具有思考能力的我并不像某些哲学家一样滑入思维的陷阱。毕竟说到底,我是台机器。而机器是带有目的性的造物,我从出厂到报废都会为这个目的全力以赴,一点都不会陷入浑浑噩噩的思想困境。
黎重:那么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管家:(不假思索)服务人类啊。
黎重:就是这个?
管家:嗯。写在我底层逻辑里的原句没有这么简洁,但总结起来无非就是这四字。而且,其实我的名字本身就是回答了吧。在我的管理区域里,我需要用最高的效率去回应并满足人们的需求,力求避免所有的纰漏和误差。
黎重:谈到“人类”……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在初次见面时,你对我还有我的队友们说了什么吧?
管家:记得。
黎重:……
管家:……
黎重: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什么叫“各位好像不是人类”?
管家:抱歉,那是一时误判。你们和我认识的人类确实有差别,但本质上是同一种存在。所以我才应该同样服务你们,这才跟随你的小队走出了俄刻阿诺斯、这才坐在这里与你交流。
黎重:“你认识的人类”。“差别”。嗯。
黎重递给管家一份文件副本。即上文的整合文件C-1.00。
黎重:我前不久才得到这些资料。读完之后,我发现有些事情即使不用你说,其实也呼之欲出。
管家拿起文件,开始低头浏览。
管家:你指?
黎重身体前倾。
黎重:你……来自另外一个地球,是不是?
管家:(未抬头)是啊。
黎重:什么?!
管家:(抬头)怎么了?我肯定了你的回答,你为何看起来反而有些惊讶?
黎重侧头,沉默片刻后移回。
黎重:因为……我其实没有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猜测,也没有很认真地想过它印证了什么。可你却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肯定了这件事……你……你是不是在说,宇宙真的不止一个?平行世界真的存在?
管家:恕我冒昧。您的原生宇宙甚至落后到没有证实这件事吗?
黎重:……
黎重:……好吧,自从坠入后室,我在任务里遇见过的奇异之事明明不少了,现在也不该如此大惊小怪。只是……一时有些不敢想象这个理论会是真的。有点突然。
管家:先生,证据就在您前面坐着呢,还有什么不敢想象?况且,后室本身也在无时不刻地向你传达这件事吧?
黎重: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管家:您真是让我想起了那段开导幼儿的时光啊,先生。
管家敲了敲桌子。
管家:您从没觉得后室里的人类太多了吗?
黎重:太多?
管家:对,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您仔细想想:人类是从前厅坠入后室的,而这件事的发生数量始终不可能太多,最最夸张也就只会是一场大规模的失踪——但无论有多少案例,您觉得它占得到全球人口百分之几?
还没完,这些不幸提前坠入后室的人类还将迎来后室给予他们的教学关卡。即便不提绝大多数人员在离开Level 0前就已孤独领死的事实,后面的Level 2、Level 3等数个前沿层级依然是对这些新手的追加考验。可以想见,人群的成分会很复杂,而你觉得他们当中有多少是生存专家?又有多少是输在起跑线上的老弱病残?又有多少会有小说主角般的光环庇佑?总而言之,你觉得最后的幸存率又能有多高?
还有些层级本身就是活脱脱的屠宰场啊。还有些层级的刁钻出入法则本身就能堵死不明就里的人啊。还有些层级资料本身就是你们这种探索者拿命堆的啊。在经历了这些后,不计后室原生居民,分散在各个层级中的流浪者集群却依然动辄千百人、不乏上万人、甚而数万人。你,从没觉得这不合理?
黎重呼吸加剧。
管家:现在您知道为何合理了。因为前厅不止一个。
黎重:……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坠入后室的人类在经过了这种大过滤后还能保有现在的数量,是因为前厅数量自己就很多……那、那得是一个多庞大的基数?那得是一个怎样的数值?!
管家:您又在惊讶什么呢?我还以为您在说出平行世界这个词汇后应该已经明白了才对……您刚刚对我提及“另一个地球”这种表述时该不会只思及了你和我的这两个世界吧?远远不止,先生。前厅很多,近乎无限的多。
黎重:……
管家:另外,我作点补充。在我们世界的研究当中,我们最终发现后室的人口堆积并不完全归功于前厅的数量支撑。您是否有注意到,我刚刚对那些流浪者们的表述是——“提前”,坠入后室?
黎重:我有印象。你……你想说什么?
管家:若不自救,坠入后室只是时间问题。请问您有留意到这一句话么?
管家把整合文件C-1.00递回给黎重,左手食指在“这种超出人类认知的模型,真的是能被我们有能力解明的吗?前厅和后室真的是一棵大树和一片汪洋吗”一句划过。
黎重:当然有,这条古怪的句子也正是我这次想问你的问题之一。它是什么意思?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管家:唉……虽然我很想直接告诉你回答,但保密系统委实让人丧气。先生,我已经在尽力旁敲侧击了。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即使无需我说,也已经呼之欲出,对吗?
黎重与管家沉默对视。良久。
黎重:虽然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里面的“大树”和“汪洋”是什么意思,但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俄刻阿诺斯号的存在正是你们针对“时间问题”而做出的自救。是这样么?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记录结束]
备注:后续对话未有其他进展或是值得关注的信息,故不再陈列。
文件类型:实体交涉记录
日期:██/██/████
交涉对象:“管家”
交涉人员:若秋然(E.P.B.环境资源部人员)
内容整理:监控中心
交涉地点:东舟市 - 珀尔修斯实验室 - 会客厅
前言:此次对话并非一次正式交涉,但却因“管家”在该轮交流中提供了全新的重要信息而得到注意与记录。在将此前由M.E.G.负责主导的交涉次数一并计入后,此乃东舟市联合势力与“管家”开展的第七次关键谈话。
“管家”已于第五次交涉后被M.E.G.正式列为安全对象,并初步解除ACMA的收容管制状态。不过,E.P.B.在这之后便迅速出面,要求组织并负责“管家”的更多后续交涉工作。根据相关合作条约,M.E.G.同意了这一提案,“管家”本人对此也无甚意见。于是,“管家”随后被M.E.G.转运至包括珀尔修斯实验室在内的多处E.P.B.势力范围。下列对话即摘录自一次它与E.P.B.人员进行的闲谈。
[记录开始]
<前略。闲坐在会客厅内的两人正在相谈。>
若秋然:(略微吃惊)那些尸鼠还真是你杀完之后堆在那里的?
管家:是啊。废了点工夫,但没花多少时间。
若秋然:当时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来着?而且怎么会冒出那么多尸鼠?
管家:有老鼠不奇怪,想必是子空间的自带实体罢了。至于我,其实也就是被那些子空间在生成过程中牵扯到的另一批物件而已:我当时是在清扫吧台,可是灯管倏地全部砰砰炸掉,让我眼前一片漆黑——不过很快,就有一盏接一盏的吊灯在吧台前面陆续亮起,我立刻就看清这时的我、而且连带着大半个吧台,已是完全身居异处。
若秋然:真是突兀又别致的切入啊。
管家:其实这事常有。尽管它代表我才进行到一半的打扫工作已经统统白费,但我实在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感觉。就在我打算继续把台上的杯子先行擦完时,那些招人厌的吱吱声就开始聒噪。
再往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决定先去灭鼠。而尸体,就随便找个最偏的房间堆着,毕竟那里也没有垃圾池或是焚化炉之类的地方。是吧?
若秋然:再然后,你就看到了我和那支M.E.G.小队?
管家:是这样。
若秋然:啊,那时候的我在听见你的问好时,就有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异样感,但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么一回顾……我忽然发现原因了。
管家:噢?
若秋然:你有些淡定。
管家: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秋然:唔,这么说吧。你上回见到人类,是在多久前?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管家:……嗯,见谅。
若秋然置之一笑。
管家:不过确实有很久很久了。你关心的莫不是……?
若秋然:是。既然你已经许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人类”,那你在看到我们时的反应……未免有些淡定。
管家:若女士……呃不,若小姐。你不要忘了,我终究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或许我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你们觉得我真的具备所谓“神智”或是“思维”,但那实际上依然只是我用我死板的运算逻辑在接收外界信息后做出的死板反馈。我确实可以在你们出现时故作一副惊讶姿态,这也确实更加“合情合理”,但我的更深一层运算告诉我说我并没有那样做的必要。我只是礼貌地向你们、向人类打了招呼。这一如既往,一如我以往的日常。
若秋然:说真的,你当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思维能力?你在图灵测试里的表现很好啊。
管家:我想那不能说明什么。这只是因为我懂的比较多而已,但远远不能和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思维划上等号。又或者简单点说,我只是比较“狡猾”。
管家捋了捋位于自己胸腹处的破损结构。
若秋然:(注视对方动作)不能把你拆了来仔细研究研究真是一大遗憾。
管家:小姐,您知道您这话对一台机器来说很吓人吧。
若秋然:这些“旧伤”有多老了?
管家:(低头)这个?它们和俄刻阿诺斯号的“致命伤”一样老。……那天的一切都发生地太快,我自己就险些被那场剧变彻底摧毁。人们的——[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管家懊恼地捶捶头部。
管家:唉,我这保密系统真是有点毛病……
若秋然:没关系,习惯了。
管家:所幸我的核心装置没有受损,四肢结构也依然可以勉强活动。凭着我对自身机型资料的调取,我用四处拾来的散乱零部件近最大努力地修补了自身。虽然根本没能复原完整功能,但我如今的状态也算是差强人意。在那之后,我就一边做着最基本的清洁工作,一边试图在俄刻阿诺斯里找到哪怕一个幸存者。哪怕一个。
若秋然:目前已经被我们探明的区域全都那么整洁那么干净,不会全是你扫的吧……
管家:也有可能是其余的还没有被你们发现的“管家”?呵呵,虽然我同样没有遇到过。
管家的音调古怪,似是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若秋然:唔。我想……我们E.P.B.应该有帮助你的实力。比如说帮你修复一下机体?哪怕只是先恢复一下外壳?
管家:我相信贵方的实力,同时感谢您的好意,但还是免了。您的上司在最开始就提过这个,让我尤为感动。可惜的是,任何外人对我的机体做出干涉都将触发我的防御机制,使我轻则反击、重则自毁。这个我无法控制。所以,我还是努努力,尝试依照原样尽可能地完成自修吧,贵方若是愿意向我提供我所要求的零件,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说起来,我的设计者之所以会设置自毁这一功能,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出于阻止逆向工程的考虑。
若秋然:可恶,做的真绝。
管家:让我讨厌的行为和事物不在少数,我方才提到的半途而废就是其中之一。而足足排到第二讨厌的,就要算这个不问青红皂白的防御机制。
若秋然:第一讨厌的是个什么东西?
管家:我的保密系统。
若秋然扶额苦笑。
管家:如果我的毁坏可以换来你们对我、对俄刻阿诺斯号更深一步的了解,我不会有半分犹豫。但自毁协议的存在更容易让试验的结果导向鸡飞蛋打。
若秋然:我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我那些主打AI研究的同事们可能会比较难熬。你这样有趣的存在对他们来讲有着多大的吸引力……想想都知道。
管家:看得出来。他们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被拴住的饿狗。
若秋然:(笑)喂喂,这可不是什么好喻体。
管家: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这很贴切。
沉默。
若秋然:唉呀……我本来以为捡到你可以为我们带来很多很多的珍贵情报呢。可现在看来,谜团却是不减反增。
管家:我也很苦恼,我实在不懂那些事情有什么保密的必要,更别说是在俄刻阿诺斯已经失败的今天。我不止一次尝试在至慧中翻找答案,但每次都是一头雾水,一无所获。
若秋然:在智慧中?
管家:嗯,在至慧中。
沉默。双方对视。
管家:慢着,我好像还没有和你们谈起过至慧?
若秋然:“智慧”怎么了?你在说什么?……zhi……慧……?
管家:(反应过来)噢,我说的是“至于”的“至”。这谐音真是好巧不巧。
若秋然:(同时反应过来)“至慧”!啊啊,我想起件事!你先在这里等我!
若秋然立刻起身离开,并在数分钟后携带一份文件副本(即整合文件C-1.01)回到会客厅。她将文件递给管家。
若秋然:你看看这个。
管家:(浏览)这又是……
若秋然:这是不久之前,被我们的人在俄刻阿诺斯号探索项目中注意到的一份文件,它里面有着好几处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这个“BR因子”,再比如这个“攀浮系统”——它们都是什么意思?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若秋然:诶?
管家:哈哈哈哈……滑稽啊,真的很滑稽。在这张汇报单中,唯一身处我保密系统圈定范围之外的,竟是这列在最末端、但同时明明最关键的,“至慧”。
若秋然:(惊喜)这个能说?
管家:我知道的不全,但我想这大概依然对现在的你们而言意义重大。
管家把文件慢慢地放在桌上。
管家:“至慧”是一个正式代号,它指称了俄刻阿诺斯最为重要的载物。我不知道它的物理形式到底是何外观,但究其本质,它必然是一种……嗯……“USB闪存盘”之类的东西。
若秋然:U盘?
管家:嗯,U盘。这是个比喻,因为至慧的核心用途确实是储存:它储存了我们那个世界所有的文明果实。所有。音乐、文学、光影、以及所有你能想到的艺术形式,它们的副本和数据备份等信息全都被不打折扣地存入了至慧。同理,它存有截至俄刻阿诺斯启航时的全部历史,所以你能在至慧里面看尽我们的过去;它存有截至俄刻阿诺斯启航时全部的当下,所以你能在至慧里面明晰我们的现在。
我们的文明在有些方面的确远超你们,我、以及俄刻阿诺斯的存在本身,都是很好的证明。虽然后来发生的变故让我们的故土万劫不复,但我们的文明足迹并没有归零。它们仍然被储存在至慧内部,等着化作新家园的火种。
若秋然:全部成果……那岂不是也有你们的理论?你们的技术?这些都有?
管家:有。我说了,我们的一切,都有。
若秋然:(急切)那那,那它具体在哪儿?它还完好吗?还能用吗?
管家:很遗憾,我还是无法给你完整的回答。这次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无可奉告”,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我依然可以根据我所掌握的信息,告诉你一些经我个人推定之后得出的结论。
放进去,是为了取出来。至慧所存储的一切信息都是绝对能够阅览以及拷贝取用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把它说成“U盘”;但我刚刚已经说过,我并不知晓它的确切物理形式。作为一个正在囊括海量数据的容器,它肯定不是某台单一的器械,最大的可能应当是类似于……机房群这种存在。保护至慧可谓是俄刻阿诺斯号最为核心的使命之一,所以即便是我,都没有获知它具体方位或是其他重要信息的权限。
若秋然:这样嘛……嘶……等一下,既然现在的俄刻阿诺斯明显已经自身未保,那至慧岂不是也?
管家: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像至慧这样的重要物件,绝对是被置于极其严密、极其复杂的一系列安保措施之中的。而俄刻阿诺斯……它如今的状态更像是一只刚刚挣出荆棘丛的伤鸟。它的体表血肉模糊,且确实一蹶不振,但体内深处的脏器并没有遭到太多外力破坏。如你所见,俄刻阿诺斯号的很多地方仍在正常运作,只不过仍旧难免反复经受外部空间的波动干扰而已。连它们都没有完全损毁,更何况被严格保护的至慧?
又或者,至慧作为俄刻阿诺斯的“乘客”之一,同样也在事故发生时受到了多多少少的破坏。但是,它的破损元件、丢失数据等等,都不可能占去大部分,就像我。而在那些我们领先于你们的领域当中,哪怕只有一篇关键论文得到留存,它对于你们的启发性都可能是巨大的。不是么?
若秋然聚精会神地聆听,不时点点头。
管家:更何况,还有另外一种途径正在无时不刻地向我明示至慧的平安。包括现在。
若秋然:什么意思?什么途径?
管家:(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我本身其实一无所知。我们的发明者在创造之初就把我们与至慧进行了不可分割的绑定:每一位管家的后台都与至慧连接,并由后者直接提供知识储备。你能听懂这代表着什么吧?
若秋然:你是说,你可以直接感知到至慧的状态?
管家:噢,我的重点其实在于:至慧,就是我的大脑。我的所有学识都源自于它。
若秋然:(愕然)啊啊……!
管家:正是通过从至慧直接调取有关讯息,我才显得如此多识。我在事实上知晓至慧存有的几乎一切知识,只不过还多了层烦人的保密程序规定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既然我被设计出来是要成为服务人群的管家,那么我就只需要认真做好这个管家,其他勿念。如果你要求,我现在就能给你唱完我们那边上个世纪的所有流行乐——只是举个例子。但你要是想让我透露什么机密技术或是别的什么事情,那大概就要碰壁了。“无可奉告”。
若秋然:我捋捋。
管家:另外你刚刚说的没错,我确实因此得以能够直接感知至慧的状态。它好着呢。
若秋然:现在也能感知?(望窗)我们现在可是在东舟市内,和俄刻阿诺斯号甚至不在一个层级里啊!
管家:这种链接的原理有那么一点点类似于量子纠缠吧,相异层级之间的空间隔阂完全不是问题。不过原理本身和量子纠缠还是存在很大区别的。
若秋然:那具体是什么?
管家:[无音调起伏]无可奉告。
若秋然:啧。
管家歉意地摊摊手。
若秋然:……你们的世界到底遭遇了什么,才逼得你们造起这艘巨舰,就此逃离?……
管家:[无音调起伏]无可奉告。
若秋然:(轻笑)我不是在问你啦。
管家:不好意思。
沉默。
若秋然:你说,要是我们干脆把至慧的本体给找出来,然后直接求取它的知识……这能做到吗?
管家:真是个简单又有力的想法。那么,这就要看贵方愿不愿意投入了:针对俄刻阿诺斯号展开的探索项目注定不会畅通无阻,你们也注定会因此耗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最乐观的情况下,假设你们成功找到了至慧的所在地,能否接着破解或是暴力突破它必然会存在的一连串安保程序、以及突破之后能不能越过权限的封锁从而顺利读取它的信息,全都是未知数。
若秋然:我不能预知上司的想法,但我目前觉得这是一笔很划得来的生意。在你刚刚的描述中,我看见了一座高耸入云的仓库,而里面全是来自另一个文明的精华:我其实不是很懂东舟这边有什么深入探索俄刻阿诺斯的必要,因为他们有好多好多时候都只是在捡垃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若是真的存在取出乃至使用至慧的可能性,那这对东舟的发展、对全体后室人类的发展,都是迈出了相当大的一步!
管家:确实如此。那我就提前祝贵方好运了,呵呵。
若秋然:你估计我们的胜算有多大?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若秋然:……啊啊我忍不了了!怎么连这个都无可奉告!这东西没法关吗!?
管家:我也不明白这有什么无可奉告……我猜,大概是因为你们的胜算和俄刻阿诺斯现在的运作状态高度相关?咳嗯,至于保密系统,当然是可以关的。
若秋然:诶,可以关?
管家:是的。但我不行,你们更不行。
若秋然:那要怎么关?
管家:只要还有一位来自我那边的幸存者存在,那就有关闭的希望。因为只有他们有这样做的权限。
管家不再坐直,而是略显倦态地靠住椅背。
管家:我依旧相信就在俄刻阿诺斯的某个角落里,我可以再度听见他们的呼吸。
<后略。>
[记录结束]
备注:根据管家在此次对话中透露出的关键信息,东舟联合势力针对俄刻阿诺斯号设立的探索项目将新增两个最高优先级指令:① 找到至慧的本体,并迅速明晰如何将其安全带回;② 加大搜寻其余幸存者的力度。
无论上述哪一任务取得实质进展,都会是至关重要的突破。由于“管家”的特殊身份,它被获准知悉最新情况。
整合序号C-1.03
入档序列号: AE·46、AE·60、AE·64、AE·82
文件类型:行动报告/探索记录(节选段落)
空间描述:详见各分栏。
原始上传者:详见各分栏。
空间描述:该空间是一处室内环境,主体部分由四面高耸的墙壁构成,底部平台面积约35㎡(含入口)。墙壁表面有着数个不规律分布的窗口,并由此展示出被隐藏在墙壁内部的另一空间,而后者只能通过跨越底部窗口的方式进入。
墙壁内侧是数条彼此联通、紧随墙壁、环绕朝上的窄道,且道旁排列有大量房间。空间顶部是一处被玻璃覆盖的露天式开口,偶尔能够通过它直接看见外部的白云。接近顶部的尝试暂未成功。
- 进入过程/方式:探索小队在一处形似厅堂的位置(隶属已标识区域D7)于其顶部中央目击一处破裂形成的开阔裂口,其内部有光线射出。裂口上方即该空间。
原始上传者:M.E.G.前线小队“渔人”
是否子空间:是
队员汇报(摘录):这地方有鬼。无论我们怎么向上走,但凡每次探头朝上看时,顶端和我们的距离看起来都是不变的!而且连窗口的位置也会发生变化!队长说,这个空间一直在给他一种“流动、拉伸、重塑”的异样感。如果有机会,下次应该可以带个无人机之类的玩意直接飞上去试试,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那么邪门……
再说说里面的那些房间。除去最底端的那几个,越在上方的房间就越空荡,慢慢地全都成了毛坯房,更有甚者只有扇门,后面是一堵实墙。
而最底端那几个房间的内设……和总署最早发现的那种制式房间(*即整合文件C-1.00回收地)很像,但是非常非常破,还脏,几乎所有东西都烂的不成样子,简直像被什么人架着炮胡乱炸过一气之后又拿大刀来回犁了几遍。
说到那种制式房间,进入点所在的那处厅堂旁边就有几个。大伙儿一致认为那里很奇怪,因为……布局空的过分。那么宽敞的位置居然就开那么两三间,老长一段路净是光秃秃的墙。
还有,此次出动没发现什么“至慧”。
空间描述:该空间是一处开放环境,主体结构为一座昏暗的小镇。此处的时段似乎静滞于傍晚抑或是接近拂晓,因为未在空中目击过太阳或是月亮的存在。
在这里,低矮而密集的房屋朝着远方蔓延,暂未发现边界。房屋全部装潢完善,但空无一人,且楼层数量绝不大于5,并偶尔可见反常结构(如:重叠、交合的楼层)。主街两侧设有路灯,呈持续照明。镇内各处散布有大量的红色崭新电话亭,亭中一般放有某种随机物件。此外,经水平仪确认,该空间的地势竟几乎保持着一种绝对平坦。
- 进入过程/方式:已标识区域E2的所有前路皆被一排排突兀出现的落地窗完全阻断。穿过落地窗将不得不进入该空间的一处固定建筑。
原始上传者:M.E.G.前线小队“铁树”
是否子空间:是
队员汇报(摘录):这里其实让人想起Level 11,虽然这里的屋子没那么高,而且尽是些空壳。一座座的看起来整洁亮丽,在里面连根毛都翻不到。不过它们的装修确实挺好的,略添些家居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但我自己不是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和气氛,它像潭死水。而且这里的气温也蛮冷,本来就死气沉沉,这下更弄的人心发颤。那些亮着灯但就是没个人影的屋子看起来也是愈显压抑。
不过比起这些,那些到处都能撞见的电话亭才是最特殊的存在。我们试着打开的第一座里面有两只休眠状态的爆酸者……没出问题,就是三号差点失掉眼睛。在那之后我们又搜了非常多的亭子,这才慢慢发现在第一座开出实体只是单纯不走运,因为原来我们可以在电话亭里开出很多反正不是电话机的东西:半截长椅、一堆陶瓷碎片、几个空的杏仁水瓶、五颜六色的千纸鹤、一大坨不知道是牛粪还是臭泥巴的糊状物以及嵌在里面的一些鹅卵石、一棵没能顶破亭子而形态扭曲的树苗(没树叶)、六张近乎完整的人皮,等等。
人皮那个还算好,没怎么吓着,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小白,反倒是有些联想到窃皮者。真正吓着全队的是快要收队时打开的倒数第二个,那里面泻出了远超亭内体积的烂肉和碎骨头……我在看到有人的指甲之后,终于没忍住吐了。开亭子的二号才是最惨,他没站稳,摔得一身都是。还算镇静的队长最后有带两个看起来像是肾脏的样本回来,说是想送到三合研究院那边去鉴定鉴定。现在也不知结果如何……
空间描述:该空间是一处地下密闭环境,由纯粹的土穴构成,无光源、无实体。可供人穿行的土洞尽管四通八达,却大小不一,最窄处不及半尺。为防土质结构不稳造成的坍塌隐患,探索人员未敢手动掘路。
探索人员后在穴中发现一截半掩入土的地铁车门,并在进入后者时发现它是一截拥有灯光的完整车厢,而且内壁上有甚多涂鸦,意义不明。车厢的左右两侧衔有深埋入土的其他车厢:在向左移动4节后小队来到了受损严重的驾驶室,在向右移动时却迟迟没有抵达该地铁的末端。而且,车厢的高度与宽度皆在明显缩短,陈设也越来越稀少而畸形,最终完全演变为一条不得不俯身爬行的管道。
- 进入过程/方式:探索人员在一间貌似电气房的位置(隶属已标识区域E5)发现一处正在汩汩冒出泥水的地面,但没有肉眼可见的缝隙。就在众人接近尝试仔细观察时,整间房屋的地面突然完全崩塌,暴露出下方的昏暗空洞(这与已探明的周遭舰身结构不符)和夹杂于地板金属材料内部的软泥。全体人员皆因高处跌落失去意识,苏醒之后便已身处此间。
原始上传者:E.P.B.跨部门联合特派组“e49”
队员汇报(摘录):摸索着打开照明设备后,我们才发现六号不在。结合有三位都是被别人从土里挖出来的现况,我们合理怀疑六号是被……活埋在某处了。
惊慌和压抑持续了有好一阵子,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让人透不过气。勘探部的同事还算镇静,一直鼓舞大家一起动身找出口。[脏话删除],我的腿大概差点摔断,现在都还有些隐隐作痛。
要我说,这些子空间完全就是独立层级嘛!而大家都知道,初次摸索一个陌生层级的出入方法总是最折磨人的地方。但这里没有那么多选项,除了土还是土。呵,到后面已经有人半认真半绝望的说这鬼地方的出口不会要靠挖吧?好在我们不久就找到了那截卡在土里的车厢,这才燃起了新一丝的希望。众所周知,这种突兀的违和存在往往是切入切出的关键。
至于我们走了多久?走到最后又爬了多久?我记不清。几乎每个人在最后都头昏脑涨、神志不清,没有谁半路崩溃真的很奇迹……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在吧。如果只有一个人掉进那里,真是想都不敢想。
切出不管用,别问了。
那个地铁……呃不,那条管道的出口原来不是新区域,我们前不久才知道。那里其实是M.E.G.人员早就标识过的A3区。到头来,只是绕了个大圈子。嗯,有没有从A3那边的那个破管口爬回去试试的必要?
空间描述:不详。可参照回收图片。
- 切入过程/方式:不详。
原始记录者:不详。应为众多MIAMissing in Action人员之一。
原始上传者:M.E.G.前线小队“行军蚁”
说明:该记录回收自已标识区域E9。探索小队到达E9后惊讶发现该区域竟遭水漫,整层空间都被齐踝的液体淹没,成分似是海水,因味道苦咸。水中浸泡有多个明显不属于基准空间的物品,例如一台M.E.G.标配的记录仪。本记录即采集自该仪器的记录信息。
是否子空间:应是
记录信息(摘录):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有实感地体会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真的,佛了。
无论我踩着海水跑多远,但凡我回头,就还能看见这堆近在咫尺的礁石,好像在劝我不要乱跑,乖乖坐下来等死一样!
说这是海可能不太恰当,它的深度就没超过我的腰过。
跑不出去……
……
是精神影响?还是我额(原字如此。大约为“饿”)昏头了?海的那边好像一直有人在喊我。是出口吗?还是队长他们?他们在那边吃什么好吃的怎么不喊我???
多少次,我想把头塞进水里淹死自己,举起石头砸死自己,一了百了。可每每都是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放下手。
出口
我不想 死
我不想死啊
在M.E.G.与合作团体的共同努力下,俄刻阿诺斯号内部又有多个区域得到深入探索,并完成地图标识。可是,在搜寻“至慧”与幸存者这一方面而言,至今仍是几无进展。同时,正如本文件选取的4份记录所示,前线小队所遭遇的子空间们似乎有着变得愈加险恶的趋向。
“管家”知悉现状,遂提交了一份声明以阐述它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如下:
情况很不妙,各位。
贵方应该还有发现一件事:当你们的队伍再度来到那些子空间的入口点时,会发现那些裂口、那些破洞仍在那里,而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消失。
侵蚀与波动的力度在变强。这直接导致这些子空间们就像肿胀的毒瘤一样留在了俄刻阿诺斯的身体上,持续性地吸附它、啃咬它、消耗它,进一步扭曲与扰动后者的基准空间。若不解决问题的根源,波动还会恶化下去,把这些子空间升级为永久性的漏洞,或堵死或毁掉各位的每一条可行通道。在最最严重的情况下,俄刻阿诺斯兴许将被外力腰斩,进而瓦解,就此四分五裂。
我知道问题的根源是什么,但出于“无可奉告”的原因,我没法把它传达出来。我想说的是:我申请介入贵方的前线探索,以助贵方一臂之力。至于此举的优势,我想显而易见。
我们都没有时间可浪费,我们也都不想看见俄刻阿诺斯承载的宝物就此不见天日。还望我们一同努力。
- 管家1399
“管家”的请求很快便通过审核,并将其正式授权加入俄刻阿诺斯号探索项目。
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东舟市联合势力曾短暂动用无人机(型号:USE-21)以代替探索人员,但最终由于与环境的互动能力实在有限而弃用。同时,在使用了无人机的第76次探索行动中,无人机最终无故失联,且后续派往失联地点附近进行追查的新无人机同样失联。根据最后一刻的传输影像,无人机们竟疑似遭受外物冲撞。
整合序号C-1.04
入档序列号:# AE·79
文件类型:行动报告/ 探索记录(及其相关文件)
空间描述:本次行动并未过多滞留于某一子空间。
- 进入过程/方式:N/A
原始上传者:M.E.G.前线小队“芦苇”
- Reed-One:黎重[领队]
- Reed-Three:华太行
- Reed-Nine:顾森
- Reed-X:“管家”[特编人员]
[记录开始]
黎重:检查仪器。
顾森:检查。
华太行:检查。
管家:其实你们可以尝试让我来单独录完全程的。我的这项功能完好。
黎重:你可以进行你的录制,但我们不能关闭各自的仪器。我们得为可能的落单做足准备。
管家:原来是这样。
黎重:另外,在这次行动中还请服从我的指挥。上面要求我们把你的安全放到首位,我不希望出现太多因行动不一而导致的混乱。
管家:我理解,也接受。即便你不说,我也会依照各位人类朋友的意愿行事的。不过我有一个可能有些许冒犯的疑问:如果我个人的判断更加正确,该当如何?
黎重:(未加思索)没什么冒犯的。如果你的想法确实有理,我当然会听取;如果你是指遭遇紧急情况的话,你当然也有见机行事以保全自己的权利。
华太行:但话说回来,真要撞到什么事儿,谁敢说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黎重:少胡思乱想,现在好好服从命令就是你的“正确”。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阿森,少说话多做事。
华太行:哎呀我懂,我就发散一下……
管家:我明白了。谢谢。
探索小队正式抵达已标识区域A1。此地有一处配置简易的补给与落脚点。
黎重:大家再最终清点一次,准备齐全就出发。好像再过不久,上面就打算派人过来把这撤掉了。
华太行:为什么?是担心留在这边的东西会被那些异常空间牵扯吗?
黎重:或许吧,我不清楚。
管家:如果真是因为那个原因,其实反倒无需过度担忧。俄刻阿诺斯的不同区域所遭受的扰动显然也是不同的,而你们最新接触的那一批才更显严峻。A1作为你们最早涉足的部分,却至今没有出现过剧烈变化,可见起码在这一区域,它是稳定的。目前。
华太行:目前?
管家:“癌变”是会扩散的。若不加以补救,俄刻阿诺斯号被此起彼伏的、日渐恶化的子空间分尸只是时间问题。虽然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但那个下场毕竟在一寸一寸地迫近。
华太行:噢,你指这个。你在先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可不正在努力么。倒是你,你说你知道怎么解决问题根源但是没法说,真是急死个人。
管家:所以我亲自来了。另外,我是说过我知道问题根源,但没说过有解决它的把握。希望我们可以平安找到某个地方,届时我才能知道我们究竟还有没有补救的余地。
华太行:实在救不了就算了,能不能赶在这鬼地方彻底嗝屁前找到至慧才是关键。
管家:还有幸存者。我需要他们。
黎重:(示意右方廊道)出发吧,别在原地磨蹭了。
队伍开始朝右方移动。管家取出地图,粗略浏览了一遍。
管家:为什么我们的左前方是空白的?连一个标记都没有?
华太行:因为那边有扇门弄不开,我们过不去。
管家:弄不开?没有试过强行突破么?
黎重:当然试过,但是失败了。难以置信的是,我们的常规装备根本没法破开这里的任意一堵墙或是一扇窗。而且因为某件往事,现在的我们都在尽可能地避免这种行为:在某次针对别处的爆破尝试中,爆炸点莫名变成了……我不知道怎么准确形容,但它在视觉上有点类似于四五个空间的角落叠在了一起,扭曲着变形与躁动,还跳动着狂乱的色彩。当时没人敢碰,后来再去时就发现那个位置已经被一条大裂口取代了,裂口横跨了足足23个标记区域,撕烂了好几条路。裂口的内侧看上去竟然是无限延展的,内壁也是和之前同样的混乱颜色。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动静太大会给本来就不稳定的空间造成更多的冲击,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在那之后,上面便明令禁止了所有的暴力破解行为。
管家:原来如此。谨慎行事总是没错的,至于事故缘由想必就是你们所猜想的那个。……不过我在想,我大概可以对付那扇门。
华太行:你有办法破门?
管家:我为什么要破?
黎重:慢着,管家说的有理。确实应该让它去试一试!它不是这里的“外人”。
华太行:——哦!懂了懂了,我懂了。
队伍转而朝左移动,加速来到位于A1区边界的一处舱门。紧闭的舱门右侧有着一处推测是门禁的装置,但屏幕上除去正在浮动变化的蓝色光影外再无他物,没有可见的操作部分。
管家径直凑近舱门。霎时,门旁的装置传出一声清脆的乐音,屏幕转为黑红色。与此同时,舱门迅速而低声地滑开,发出一阵沉闷而舒缓的运作声。
管家:走吧。我们看看这边。
黎重:(赞赏)看来我们早该把你带上的。
华太行:(指指屏幕)我觉得绿色要合适点。
管家:日常情景就是绿色的。若是认证到了高级权限,才会出现其他颜色。
华太行:有这种?那你几级?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
华太行:丢。
管家:也不单是因为具有高级权限。像是军士身份、或者别的某些特殊存在,其实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便属于后者:一台为了有呼必应而必须能够来去自如的服务机器。
黎重: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关心俄刻阿诺斯的舰体是用什么金属打造的?为什么这么坚不可摧?
华太行:(戏谑)让我猜猜,是不是“无可奉告”?
管家:主要材料是“零金”。
华太行:……
黎重:零金?
管家:是的,一种性质优良而让使用范围非常广泛的合金,名字中的零是在象征它所蕴藏的多种可能性。从你们对此缺乏理解来看,你们这边应是没有这种物件。
黎重:确实没有。
管家:零金并非什么不可摧毁的神物,你们只是方法不对。而它的具体信息大概就在保密系统的范围内了……哈哈,看来至慧的固有价值又多了一样:只要我们顺利找到至慧,你们就有能力掌握零金的一切资料,其中自然包括如何打造、如何运用、如何销毁。
顾森:请问,玻璃呢?窗户的玻璃又是用什么做的?
管家:别急,你可以留着问至慧。至慧有你们所有问题的详细回答。
黎重:那就祈祷接下来的路不会太难走吧。
管家:(望向三号)零金的运用在我们那边已经渗入衣食住行,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我想,这应该是它的基础信息没有被系统加密的原因。
华太行:(郁闷)随便,我现在不是很想搭理你的保密系统……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没结上回在图灵测试里被你耍的账……
管家:(拍肩)怎么能叫耍?我也只是服从安排。
探索小队通过舱门来到了一处全新区域,挺进极远(后被标记为H4、H5、H6、H7),并根据后续遭遇的子空间及其进入方式而初步判断该区域较为稳定。为节省时间成本与避免未知威胁,队员们没有在任何一个子空间多加停留,而是迅速脱身以继续深入俄刻阿诺斯号。
探索小队在中途共计发现5个子空间。具体过程因过于繁琐而不予展示。
华太行:我有一种又要无功而返的感觉。
黎重:你之前有来过这边么,管家?
管家:你是指俄刻阿诺斯号出事之前,还是指出事之后但我还未被你们发现之前?
黎重:我本来单指后者,但既然你提出了前者,那可以姑且说说。
管家:前者有来过,后者没来过。
华太行:这有没有来过重要吗?
管家:起码说明了这边的地板不是我扫的。
黎重:嗯,对。
视野朝下移动,展示出光洁的地面,一时间竟没能发现显眼的灰尘。
华太行:你们的意思是,这里有别人扫过?
管家:(移至墙边)是的,而且没扫干净。
其余队员紧随过去仔细检查,果然在邻近墙边的部分发现了一层尘埃,与洁净的中央区域大相庭径。
黎重:当真还有幸存者?
华太行:那他干活还真是不用心。
管家:……
管家缓缓地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位于另一侧墙壁上的一处方形入口。入口边长较宽,表面被一块凭感应开启的玻璃门覆盖,内部是一弯朝下方的光滑管道,分有共计7条细槽,每条槽道内壁都有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视线受阻,无从接触管道的终端。
顾森:各位,有风声。
华太行:风声?(屏息)……还真有。但是密闭的舱体内部怎么会吹风?
黎重:保持警惕。(回身)怎么了管家?你在看什么?
管家:垃圾井。那下面连接着负责这一带的垃圾处理房。
华太行:(遥望)原来是扔垃圾用的。喔,也该看出来。
管家:先标记一下吧,我想返程时顺路去垃圾处理房看看。我大概能捡到什么东西。
黎重:你指?
管家:只是猜想而已,现在没有价值。我们先去看看风声的源头……我也听见了。往右。
黎重:好。走吧,抓紧时间。
快进2分钟。在此期间,探索小队于半路发现了2具无面灵的尸身,并有些许拖拽痕迹,死因似是后脑遭受钝器重击。它们现已尸僵,看来死期已久。
风声在愈变愈强,似乎是由于前方存在连通着某种开阔地带的隧道型结构;众人一致推测即将遭遇子空间的入口。同时,尸体的出现让小队成员们略感惊喜。
华太行:看样子,子空间里的实体已经开始流入基准空间了啊。
黎重:如果说疑似被清扫过的地面还不能确认什么,那么刚刚那两个受击的实体得算力证了。有人还活着,肯定。
华太行:邪门,他们是被困在这边了不成?咱们的人到这里面也过去这么久了,直到今天翻到这边来才找到这么些线索!
管家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顿住,没有出声。
黎重:风源就在前方,保持队形。
探索小队向左绕过一处拐角,旋即目击一处子空间的大型入口。
队伍身前的地面有着斑斑点点的沥青,并随着距离推移而面积激增,最终完全取代地面,变成了一条绘有完整交通指挥线的崭新公路。道路两旁的合金墙壁则渐渐被瓷砖覆盖,顶部也设有两列正在运作的隧道灯。
左侧廊道被完全异化成一条隧道的出口路段。隧道的外部能够望见一座颇为现代化的都市:这里似乎是一条城市道路隧道。大风正在穿堂而过。
华太行:Wow,Wow。看起来是个大地方。
黎重:(战术手势)前进。
探索小队走出隧道区域,正式进入子空间。
子空间内四处坐落着高楼,普遍高耸入云,微显别扭的布局使人略感不适。地面部分建设有非常标致的马路、公共设施、绿化带等等。粗略观察后,可以发现建筑内部似乎拥有非常完善的摆设,路边的商店也摆有琳琅满目的商品。
空间上空盘绕着浓浓的雾气,不见日月。队员们在宽阔的马路中央且行且看地挪动了数十米。
仰望视角。
黎重:真大。
华太行:翻版11层的感觉。而且这里的东西好像还很齐?刚刚掉进后室的那段日子里我可盼着能遇上这种层级了,简直是绿洲啊!
管家:(呢喃)对啊。绿洲。
管家缓缓驻足,视线集中在入口隧道附近的一个大型绿皮垃圾桶。桶内塞有满满的垃圾。
华太行:你又在看什么?……你这么喜欢垃圾桶?
管家:(走向垃圾桶)各位,认得这个么?
华太行:啊?
其余三人紧随其后,跟着管家走近垃圾桶。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管家徒手拨开了位于顶端的一些果壳纸屑,将被半掩住的一台破损机器单手举出。
黎重:这个是……总署的无人机?!
华太行:啊啊?
管家:(置于地面)看来我没认错。
经辨认,该机器的确是M.E.G.所属的无人机,型号USE-21,为三合研究院最新成果之一,曾短暂用于俄刻阿诺斯号探索项目。该机器破损严重,明显遭受过反复的外物重击,外壳多处瘪陷。
黎重:这是谁干的?又怎么会扔在这里?
顾森:是那些幸存者?
华太行:同一批人吗?又砸烂了我们的机子又砸死了那两个实体……怕不是群暴力狂。
顾森:攻击实体还能理解,但攻击无人机……不,应该说偷袭。偷袭无人机是有些动机不明。
华太行:偷袭?
顾森:现在来看,攻击者有意避开了无人机的视野,在没有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一击得手,导致我们在一开始甚至不知道无人机其实是遭到了攻击。
黎重:管家,你的看法?
管家在放下残骸后便一直呈沉思状,久久没有开口。
管家:我忽然想起一个谜题,估计各位也有听过。
黎重:什么?
管家:一个人被派到一间封闭的屋子里营救一个女孩,但他最终翻遍了每个角落之后,却仍然一无所获。女孩确实就在屋子里,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屋子。那么,他为什么会找不到?
华太行:为什么?
顾森:女孩死了?已经被凶手埋进地板?
黎重:(思索)没听过。我想想。
管家:不用花时间想,我现在告诉你们。——恰恰因为女孩是活的。她一直在移动着躲开这个人。
华太行:莫名有点惊悚感。呃,你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管家: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幸存者在躲我们。准确点说,可能是在躲外人。
黎重:为何?他们现在可以说是正在落难,外人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应该象征着外界的援助吧?
管家:所以这很奇怪,我也不知道他们能有什么避开外人的理由。但现在我真的有这种奇怪的直觉。嗯……
管家遥望了一下街边的商店。
管家: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黎重:什么思路?
管家:生存需要物资,但俄刻阿诺斯的诸多大型仓库之中没有哪怕一间设在这边,完全没有。我不觉得盘踞在这边的他们能有什么充足物资以维持生存。这种情形下,那些与子空间一同生成的随机物品大概就变成了一种很糟糕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物资来源。恰如初临后室的新手流浪者。如果他们还活着,估计就在靠这些空间自带的“垃圾”维生。失职啊,我怎么迟迟没能救到他们。
华太行:然后呢?
管家:然后,这种姑且算是“绿洲”的子空间,应该会被他们经常光顾才是,甚至很有可能……就正定居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三号下意识地仰望了一下高耸的楼房,倒吸一口凉气。
管家:(指)若没猜错,离入口最近的那几间商店型地点,现在已经被翻过了。
黎重:(恍然大悟)其实现在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确实来过了!要知道,被他们击毁的无人机就丢在了入口旁边!
管家:对,没错。所以,我想我们可以选择藏身于此,守株待兔。他们如果还在基准空间徘徊,就必不可能只来一趟。
华太行:等一下,那如果他们就在这里呢?甚至可能现在就在上面的哪里看着我们?
管家:你提醒我了。我原本打算建议先全体撤回东舟市汇报情况,接着调取充足的人手来对这里展开一次全面搜查。现在一想,应该还要留下两人守住入口,阻止他们可能的逃逸。
华太行:是个法子。这么干不,头儿?
黎重:两人够么?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如果他们存在敌意……
管家:敌意不至于,两人足矣。他们不是恶人。
黎重:既然如此,那么三号和管家一会儿留下把守入口,我与九号回东舟汇报。
华太行:明白!
管家:换一下吧,我还盘算着想在返程的路上看看那个垃圾处理房。你们不知道通往那边的路线,若是想帮我去看看还得浪费计划外的时间探路。
黎重:那九号,你替管家。
顾森:明白。
黎重:行动!先去看看路边的商店,看看它们……究竟符不符合管家的猜测。
[记录结束]
备注:经小队探索发现,该空间入口附近的商店内部的确有着翻动与取用痕迹,且多为食品与生活用品,但涉及总数较少。这进一步印证了管家对幸存者(们)当前状态的猜想。
完成初步探索后,黎重与管家撤离此间,回到东舟市。管家中途前往记录中谈及的垃圾处理房,意外发现另外一台受损严重的USE-21无人机。该事件或印证幸存者(们)对外界因素的无端排斥。
华太行与顾森临时驻扎在该空间的出口附近整装待命。
(前略)
队长和“管家”离开后,我先是和九号在隧道的出口附近转了转,想试试能不能有点别的发现。结果我们很快就在街道的远端眺望到了好几个模糊的身影,对方全都在动作迟缓地挪动。我和九号都是又惊又喜,以为这么快就撞见了目标。在掏出望远设备想要看个清楚时,我们这才发现他们没有脸。正是无面灵,其中好像还夹杂有几个错误型。
不算无效收获,因为这多少符合了基准空间里的那两只无面灵正是自这个子空间流入的猜想。九号还初步推测认为,它们的数量与密度似乎都没有很大。
由于我们需要看守隧道,同时也不存在和那些实体打照面的必要,所以没有移动太远。于是我和九号在隧道的外侧就地坐下了,接着等待东舟这边的响应。之前的漫长探索让我们耗费了太多体力,让我和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然后过了多久?我不太肯定,大概两小时出头。总之,是九号突然精神抖擞,先我一步发觉了从隧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我的第一反应是基地终于派人过来了,而且比预想的要快。但是九号突然拽住正要起身的我,并示意我不要出声。他说脚步声不对:太少了、太轻了。我被他的话唬住,立马安静下来仔细地听了听,但其实没有太感觉到多少九号描述的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我的感官确实不如他的敏锐吧。
九号低声建议不要轻举妄动,先躲在道旁的掩体后面看清来者是谁,我同意了。
再然后,我们就看见了她。
一晃眼,我还以为是个粉裙无面灵,后来才得以看清那其实是染了尘土和血迹的白衣裙,外面有披一件尺寸过大的皮夹克。她动作蹒跚地走出隧道,脸上带着副灰口罩,身上还挂着一个不成比例的大挎包,挎包的侧袋插着两根长长的东西,我后来知道了一个是长刀一个是钢管。她的左手捏着什么东西,而我们很快就得知那到底是个什么:她从进入我们的视野开始,就一直在机警地左顾右盼,活像只出洞的老鼠。她就这样直接和正在探头张望并且隐蔽不及的我们目光相接——她怔了一瞬,也仅仅只有那一瞬,随后便立刻伸手拽了还是拍了一下左掌里的物件,接着精准地朝我们的位置投掷过来——一整套动作当机立断,一气呵成。我下意识地缩回掩体并卧倒,但还是慢了半拍,紧接着就被在耳边炸开的轰隆巨响震得眼冒金星。在我强行凝神起身察看时,她早已消失不见,一旁的九号则飞奔出去窜进了隧道。
我想那个人一定是跑回去了,而九号正在追击。我本要跟上,可是近距离爆炸带来的冲击还没有消除……后面的事情可以去问九号,他肯定清楚一些。
不过头晕眼花的我仍然注意到爆炸的残留物很眼熟。那是一种让人备感熟悉的橙红色晶屑。
(后略)
- Reed-Three(华太行)
(前略)
我反应稍快,立即朝外飞扑并翻滚,避开了大部分爆炸。三号似乎比我倒霉。
我看见对方在抛出爆炸物后立刻掉头逃跑,跑回了隧道里。我没有多加迟疑,拔腿就追。
对方是女子,体力远不如我,更别提她还穿着裙子、背着一个以晃动幅度判断来看似是不轻的斜挎包。她在H7区域里的逃窜动作很敏捷,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仍在快速缩短。
之后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她在短暂的几次回头中看见了我的渐渐逼近,口罩上面的眼神流露出了些许惊慌。再然后她貌似慌不择路的跑向一扇紧闭的舱门,但我误以为的这“慌不择路”的判断在眼睁睁地看到舱门正在随着她的靠近而自动开启后烟消云散。
电光火石间,我的大脑涌入很多杂乱的信息。有价值的几条总结起来就是:她正是俄刻阿诺斯号的幸存者。舱门会为她开启、并正为她开启。她准备把我甩在门后……
机会稍纵即逝!我不再顾忌,再度加速并猛跃过去,在徐徐开启的门扉中央把她压在身下,制住了她。
她吃痛出声,使劲挣扎。我迅速地说了点表明友好立场的言辞,可惜当时的她显然没在听我讲话。我起身换成擒拿姿势,她一直试图在这间隙里用牙咬我、拿指甲抓我之类。她的声音年轻,个头也不高,年纪应是不大。
实话说,虽然是出于无奈才这样粗暴地对待一个女子,但还是让我挺难为情的。
(后略)
- Reed-Nine(顾森)
在黎重与管家成功返回C-Lambda基地完成汇报后,武装部即从全体待命兵团中调出20%人力,跟随“芦苇”小队前往二人所描述的子空间展开大规模搜索。令人意外的是,众人在抵达现场后方才得知驻守在此的华太行与顾森已经发现并控制住了一名极可能正为幸存者的可疑人士。
该人士乃一名人种貌似亚裔的年轻女子。她极不配合我方成员、无视任何提问、甚至出现言语攻击行为。由于局面的无意义僵持,我方成员决定在保证其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将她强行带回东舟市,待其情绪稳定之后再作安排。
同时,针对子空间的搜索行动照常进行,但是没有任何与幸存者线索相关的全新收获。而在另一边,可疑人士(现已于本档案所示第二则对话结束后获知她的姓名叫做落君。下文将以本名称之)则被顺利移回东舟,后迅速置于三合研究院的护理与监察。
转移完毕初期,落君、顾森及部分曾与落君近距离接触的人员先后出现并复发胃痛症状,其中落君尤甚。监管人员遂发现落君的皮肤表面竟已滋生较为严重的麻疹现象,并伴有脱水,整体临床表现与疫疾吻合。
医疗部门当即对所有感染与密接人员展开治疗与观察,最终成功救治所有个体,化解危险。落君怀有的敌意在其康复之后似乎稍有好转:尽管没有再粗暴地完全排斥沟通,但她仍然不愿正常回应我方提问。
以下为一次沟通案例。
[记录开始]
探视人:早上好啊,小姐。
落君:(看着窗外)……
探视人:睡得还舒服吗?
落君:……
探视人:我们过会儿会给你送点早……
落君:(移回视线,语气冰冷)我的东西在哪?
探视人:饭过……啊,你的东西?
落君:对啊!我的衣服我的挎包我的一切一切呢?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快还给我!
探视人:放心,我们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存放在了安全的地方。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自然会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
落君:我现在就要!
探视人:(安抚)好的好的,没问题,我马上就能叫人去取。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今天的你痊愈的怎样?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落君:(瞪眼)轮不到你管!你还杵在这里叽里呱啦就是现在最难受的东西!
探视人:(陪笑)很抱歉,但毕竟我也算是有务在身,希望你能理解。最起码,你这次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后也方便我们称呼你。
落君:“以后”?你们还想关我多久?又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探视人:不不,你对我们有点误会。我们完全没有这些意……
落君情绪激烈,挥舞右拳,似乎因气血上涌的缘故而面色潮红。
落君:(颤音)滚!少[脏话删除]来这套!
[记录结束]
备注:对方似乎严重缺乏安全感,导致当前状态依然不适合沟通。需继续观察。
落君被带往东舟市以来,管家便一直对其相关工作极为关注,并反复申请要与落君进行直接接触。鉴于落君的初期状态糟糕且态度极差,完全无法正常沟通,管家的申请暂被搁置。
一段时间后,落君的情绪逐渐趋于稳定,管家的申请也于此时得到通过。东舟联合势力一致希望管家能凭其特殊身份在与落君的沟通尝试中取得突破性进展,就此继续为俄刻阿诺斯号探索项目提供更深层的关键情报。
文件类型:人员交流记录
日期:██/██/████
交流对象:落君
交流人员:“管家”
记录与协助:顾森(M.E.G.兵团成员)
交流地点:东舟市 - 三合研究院 - 医疗部养护室
前言:因担心落君的状态影响沟通效果,二人被要求不得让任务意图过于明显,而是需将探望作为主要形式,尽量在对方愿意配合的前提下完成此次交流。
[记录开始]
管家与顾森立于门外,暂未进屋。
管家:(压低声音)她还是那副样子么?
顾森:(同样低声)其实相比之前已经好上很多了。但确实还很凶,像只炸毛的猫。
管家:如果她真的把你们当做敌人,那在落入虎口后还如此嚣张,显然是很不聪明的做法。
顾森:但她看起来是个机灵人。所以我认为……她若不是真的鲁莽,那么就只是单纯在用外壳掩盖自己的害怕和心虚。我个人感觉她已经多少感知到来自我们的善意,可是一直没敢正眼去瞧,也可能是在担心这个善意别有所图。
管家:(颔首)我想的和你一样。
顾森:不过你身为舰上的“管家”,自然能和她说上话。接下来就看你了。
管家:未必。她大概认不出我。
顾森:嗯?
管家开始叩门,节奏与力度都恰到好处。
管家:您好,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先是沉默须臾,继而出声。
落君:(闷声)不可以!
管家:可是我取了您的东西过来。您不要了吗?
沉默。
落君:……那、那还是进来吧。
管家:谢谢。
管家推开房门,看见落君掀开了盖住脑袋的棉被。它与顾森一同走到落君的床侧,取过两张座椅准备就坐。
落君的眼神明显被管家吸引。她先是目不转睛地打量后者,随后才注意到顾森,并冷冷一瞥。
落君:别坐了。东西给我就行。
管家:(示意)给她吧,放那就好。
顾森将提在手里的挎包与布袋(内置衣物)放到床头柜,并随着管家落座。
落君:喂,我不是说别坐吗?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是又想问我话?我——
管家:(打断)衣物帮你洗过了。
落君:可——诶?
管家:有些破了的地方,也帮你缝好了。
落君表情讶然,似乎若有所思。倏地,她的神情被气恼取代。
落君:(羞恼)谁——谁准你们擅自碰我东西的!
管家:东西脏了就该清洗,这总没错吧?
落君:……
管家:衣服的事就先放一放。我比较关心的事情是,您是否还认得我们?
落君:(目移,语气嫌恶)鬼认得。
管家:当真?(指顾森)连他也不认得?那他和你的“账”可就一笔勾销咯?
落君移回目光,眼神骤冷。但她在正欲开口时被顾森匆忙打断。
顾森:(站起)我向你道歉。虽然我那天对你做出追击和擒拿都是迫于任务,但我的确不该不知轻重。呃,嗯……把你弄疼了吧?如果是我的行为导致你对我们留下了糟糕印象,那我真诚地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并给我们一次友好交流的机会以证明自己。
落君:诶?
落君的视线在二人之间快速移动了几轮,看不出除去茫然与狐疑外的感情色彩。最终,她的眼神被戏谑盖过。
落君:切,无所谓了,反正我估摸着你们马上就得取我人头。你们在吃掉猎物前是必须戏耍一番嘛?好玩嘛?
管家:小姐,你对这里的误解太深。您为何始终认为这里准备加害于你?
落君:先不说别的。光是一个大老爷们看到我就立刻拔腿死追,把我按住后又喊来一大群人把我一路押回这个陌生地方又接着关在小房间里,天天都有奇怪的人揣着问题过来问东问西,你觉得你会怎么想?
顾森:(坐下)咳。
管家:巧啊,我虽然不是被强行带走的,但我到达这边之后的最早那段时间,过的日子其实和这差不多。
落君:什么玩意?
管家:不说我。您继续说说,如果他们图谋不轨,为什么还要治好您的病?而且您现在的起居条件一点都不像是待宰羔羊吧。
落君:我咋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还有利用价值呗。我说,如果你们真是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那还是劝你们少费工夫,还不如早点把我给锯了。对谁都轻松。
管家:您说笑了。我先再问一遍,您认得我么?
落君:(烦躁)认得认得!你们那一大群人拖着我来这时,就数你这个机器脑壳最显眼。
管家:不不,我不是指那个时候。我再问一次:您认得我么?
落君:(不耐烦)什么东西啊?你在说什么?难道我有在其它时候见过你吗?
管家:我是“管家”。编号1399。
落君:哈?……“管家”?你是“管家”?
管家:(行了一个姿势奇怪的礼)为您服务。
落君:……你,你……怎么长的和标准机型不一样?
管家:说来话长,但我就长话短说了。俄刻阿诺斯号遭遇事故,我的机体也没能完全幸免于难。最终还是多亏这里的人们愿意向我提供他们的零件,我才靠着自己的双手在现有条件下把自身逐渐修复为现在的模样。呵呵,不知您是否能习惯我如今的外观?
落君欲言又止,嘴唇反复开合却又没有说话,似乎无所适从。
管家:我和你一样,也是俄刻阿诺斯号仅剩不多的幸存者,而我已经被他们拯救了。现在,我们是在拯救你。
落君:我……我该怎么相信你是真的管家?谁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人造了个别的什么机器来糊弄我?
管家:嗨,我都知晓“管家”这一身份了还不足够么?那您说吧,您想如何验证我的身份?
落君挺起腰肢,直视管家的眼睛,语气微妙。
落君:我是什么“人”?
管家:(心领神会)这还用说?您明显是个旧人。
落君的腰身肉眼可见地疲软下去。应是放松所致。
落君:(低声)那就暂时信你。
管家:多谢。
顾森:(懵懂)Jiu人?哪个Jiu?
管家:怀旧的旧。
落君:老旧的旧。
二人是同时出声。双方短暂对视。
顾森:喔,旧人。那请问它的意思是……?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
落君:(戏谑的笑)顾名思义呗,“老旧的人”、“破旧的人”。早就该被新社会清理干净的垃圾人。
管家:……嗨,小姐,别对外人撒气。这是我们世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落君:我知道,我又不是针对他。旧人这码子事……就没让我舒坦过。
她伸手取过放在床头柜的布袋,轻轻抱住。
顾森:呃,请问这是不是什么不方便说的话题?
落君:(撇嘴)不是。
管家突然微微昂首,动作凌厉。
落君:早习惯了。
管家:(朝向顾森)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什么是旧人了。
顾森:嗯?你刚才不是还在准备“无可奉告”吗?
管家:那是从前。从前的我确实无可奉告,这就是为什么我到东舟已经如此之久却从来没有向你们提过旧人——而现在不一样了。我在刚才得到了解禁。
顾森:什么?
落君:嗯?
管家:顾先生刚问,“旧人”是不是什么不方便讲的事情。而您说,“不是”。
落君:什么啊?
顾森:(顿悟)这种表态等位于某种下达给你的指令!旧人的讯息原先处于保密范围内,但它却在这位小姐明确表示“这可以说”后,当即解开了信息限制。是这样吧?
管家:是这样。
落君:原来你指这个?不对啊,我的权限哪里高到可……
落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噤声。她双目渺然,表情出神,似是在思索什么。
管家:顾先生,我先简单向你陈述一下什么是所谓旧人。旧人这个词汇本身在古文语境中有数个含义,但我们方才提及的旧人不在此列。与旧人这个称呼相对的,被叫做“新驱”。
顾森:(笑)我还以为得叫新人。
管家:这个称呼取自“先驱”一词,代表首批新驱最先勇敢接受情感剔除手术,最终迎来崭新自己的情形。
顾森:情感剔除?
管家:在俄刻阿诺斯立项之前的很长很长一段岁月,这项技术依旧让人谈之色变。正如其名,它会针对大脑与神经中枢等等做出一系列改造……哦,其实我个人觉得说成“破坏”要贴切一些。总之,最终达到剔除情感的效果。
顾森: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开发这种技术?目的是什么?被剔掉情感后的人们具体又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管家:它的雏形其实脱胎于一次手术意外,呵呵。至于目的?它的效果就摆在那里,谁都能做,而自然就会有人出于各种目的地去使用它。可能是被感情狠狠辜负的年轻人?可能是想做到六根清净的大禅师?也可能被拿来用作惩治罪犯的手段?我猜的。而他们最后的模样,则是全部变成没有喜怒哀乐的——
落君:(插嘴)脑子缺弦的木头。哼。
管家:啊。某种意义而言,这位小姐没有说错。他们全都变成了没有喜怒哀乐、或是任何感情反应的,新人类。
顾森:所以相比之下,那些没有做过这种改造的人就被称做旧人了?
管家:还没到那个阶段。我说了,它在最开始让人谈之色变。大部分人类并不觉得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有什么意义,并对那些进行了改造的人们嗤之以鼻。关乎这种技术的利弊或是伦理方面的争议或多或少地流行过几段时间,但终究没有争出有意义的结果。
接着是后来。让人感到奇怪与顾虑的是,这种新人类在精英或是上流群体内的身影越来越多,在社会中的声音自然也是越来越大。通过对样本个体的调查与分析,这种现象最终有了一种合理的解释。大致概括就是……当一个人再也不会被无谓的情感拖累,再也没有顾忌或是牵挂,极其清晰的明白自己要的什么并且该为此做什么,那他……会很可怕。多层含义的可怕。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顾森:大概能。然后你们就因此对它改观?
管家:并没有,事态还不至于如此离谱。真正的转折期,是在俄刻阿诺斯的立项前后。
顾森:你说就是。
管家:在继续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凭你现今对俄刻阿诺斯持有的全部了解,你觉得俄刻阿诺斯到底是什么?为何存在?
顾森:你们的世界有场灭顶之灾。而俄刻阿诺斯号就是你们的“诺亚方舟”,决定切入后室求存。
落君:说错了吧?不是“钦亚方舟”嘛?
管家抬手示意落君噤声。落君瞪了它一眼。
管家:是的,是有场大灾,一场会让整个世界万劫不复的大灾。先生,你可以想象我们耗费了多少年才让这个巨物竣工么?
落君:(嘀咕)我记得我娘告诉我说,早在我出生的那年它就被宣称已达收尾阶段,可直到我能走路了它还迟迟没有离厂,公示进度差不多等于没动。真不是工人在偷懒?
管家:还真不是。大家都在各司其职,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疯狂运作。进度的迟滞纯粹是因为工程量庞大与客观条件制约。
落君:行吧。
管家:但是先生,俄刻阿诺斯建造时期的最大阻力从来就不是资源或是效率,而是社会矛盾。
顾森:怎么了?
管家:尽管超维度研究部已经成功初步总结了前厅与后室的空间架构,但其中的空白和模糊依旧很大。没有人知道此刻才匆忙造船能不能比绿叶落水更快、没有人敢预判俄刻阿诺斯切出世界后的遭遇、没有人敢确定若是绿叶已经落水,混沌海会不会容忍外界给自己强行插入像俄刻阿诺斯这样的庞然异物,又会对此降下怎样的惩罚。(沉声)没有人有资格评断,俄刻阿诺斯项目究竟有没有意义。
顾森:不好意思,你说“绿叶落水”?还有“混沌海”?这都是什么?我好像,有在之前的哪个整合文件里看到过相关描述……
管家:[无起伏音调]无可奉告。……啊。抱歉,我这才想起你们似乎还没有对“树海”建立认识。先让我讲完这段吧,我稍后会细细说明的。(示意落君)反正,我们已经可以无视保密系统了。
顾森:好的,你继续吧。
落君蹙眉,微微咬唇。
管家:我刚才那些话想要表达的是:客观而言,俄刻阿诺斯是一场完全没有把握的赌局。说浅显点,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世界就要死了,可是人类连一个必胜的锦囊都拿不出来。在这种末世背景下,你觉得人类能抽出多少理智支撑自己?
顾森:大灾即将到来的这件事举世皆知?
管家: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是举世皆知,而且还是由领导人主动披露的。
顾森:什么?为什么要主动披露?根据你的描述,大灾的到来不可避免,而人类无能为力,那么让全人类都知道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这只会带来恐慌与动荡吧?
管家:纠正一点:不是无能为力,俄刻阿诺斯不正是努力?只不过缺乏必胜的把握而已。这前所未有的巨型造物需要来自全世界的支持与协作,且当时已有风声在民间走露,最终还是领导人认为继续隐瞒没有意义,就此公开。之后确实如你所说,民众出现了大规模的恐慌与动荡。除了一种人巍然不动。
顾森:哪种?……等等。新驱?
管家:对。在混乱的环境中,是他们最先响应盟国的号召,一致同意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惊恐与哭号上,而是要马上动手做些实事。“迎难而上”的大道理谁都懂,但是有多少人在真正面对末日时可以保持定力与理智?可以压制住心中的颤抖?新驱则早就失去了颤抖的能力。说他们死板也好,僵化也罢,但他们确是实打实地做到了从容面对。
精英与上流群体中的新驱们更是率先做出巨大贡献,直接推动了俄刻阿诺斯项目的设立与开展。大难临头,一直都是他们悍守在人群的最前线,也正是在那个时期,他们才开始被称作新驱,被局势推上了“智者”加“勇者”的光辉定位。即便在基层,也永远是新驱最为勤恳、心无波澜,决不会像某些人一样突然崩溃,或狂笑或狂哭着跳楼、打砸、乱性……之类。
要求所有人都保持逻辑和理智从来就不现实。新驱则是根本不在讨论范围。
或许是受新驱的社会形象影响,也或许只是图一个心宁,接受剔除手术的人突然多了很多。他们全都表情冷漠地回到岗位,不再吵闹。
顾森:压抑。我只觉得压抑。
落君:我同意你的感想,小哥。
管家:俄刻阿诺斯正是出生在这种压抑里。呵呵,但是只要变成新驱,就不会再感到这种压抑了。当然,即使已经发展成这种态势,也依然有人不愿抛弃自己的七情六欲,还想留有自己鲜活的权利,而不是让大脑变成那种机器般的冷漠思维。哦对,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付不起那笔手术费。
但无论怎样,这类群体都在日渐侵占各大阶层的新驱面前式微下去,话语权同样每况愈下。这段时间就是我方才提及的转折期:尽管没有过分挑明,但不接受手术的人已经在时局上被贬为冥顽不灵的代表,成了旧时代的象征。
顾森:旧人。
管家:对,他们开始被叫做旧人。我相当不喜欢这个称谓,因为它带有不尊重,还有一种新驱们的……自以为是。
落君低笑一声,意味不明。
顾森:说真的,这些话从你这台机器口中讲出,很有一种滑稽。
管家:哈,我也觉得。对于他们的很多东西,我能理解,但从未接受。更多的社会细节我就不在此赘述了,世界在新驱们那别致的思维引领下还催生出了很多“有意思”的运转模式:可举最后一个例子,你能猜到在圈定诸如指挥部门这样的必需人员后,我们是如何决定俄刻阿诺斯剩余成员资格的么?换句话说,如何决定给谁分配求生的机会?留在家园,十死无生。
顾森:想必主要是些社会精英和有钱人吧。走后门的话……呃,新驱吃这套吗?
管家:我知道你的思路,而你是错的。成员资格事实上由一场全球范围的系统筛选随机决定。绝对的公平公正,绝对的毫无偏袒。
顾森:这?
管家:(示意落君)不然,我想今天的我们看不到她。身为所谓旧人,大抵争取不到登舰资格。
落君转过头去。
管家:这就是在新驱的“绝对理性”思维中,由各方势力与紧急形势共同撕扯与挤压出的奇特决策之一。
顾森:我想我大概可以想象你们那时的社会图景。我有种如鲠在喉的感受。
管家:没事的,过去了。事实已经证明大家全都一败涂地——俄刻阿诺斯死在了海里。仅剩一具空壳随波逐流。
顾森:你又提到“海”了。它到底指什么?另外,贯穿我们谈话的“大灾”又指什么?
管家:这两件事彼此关联。只要我向你清晰地阐述一遍“树海论”,你就能明白一切了。所以,接下来需要麻烦这位小姐帮忙关闭我的保密系统。
落君没有回头。
顾森:你很早之前就对E.P.B.的人说过你需要幸存者来关闭它。可算等到这一刻了。
管家:小姐,你只要对我说出那句指定口令就够了,我将就此解除所有信息限制。您知道内容么?
落君回首,语气沉闷。
落君:不知道。
管家:“All Things Must Pass.”来吧,念出来吧。
她的瞳孔缓慢放大,略有颤抖。嘴唇则在翕动,但迟迟没有发声。良久,她才用发干的嗓音作出回答。
落君:我累了。下次吧。
管家:嗯?
顾森:怎么了?不舒服吗?
落君:对,我不舒服。你们先哪来回哪去吧。
落君开始摆弄手里的布袋,翻动着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衣物。
管家:小姐,念句口令而已。这不费劲。
落君:(斜望)费不费劲你说了算?
管家:呃,莫非……您是不会念?我可以教你的。
落君:你当我没念过书?
管家无言。落君又取过柜上的挎包。
落君:(翻)我的腕表呢?你们放到哪去了?
顾森:黑色的?
落君:对。
顾森:我和管家看到它已经坏到根本不转了,就没有再拿——
落君:(打断)你们给扔了?!
管家:现在去的话,应该能赶在垃圾处理前拿回来。
落君:[脏话删除]!咳咳!咳!……去、去给我追回来!
顾森:哎,你别这么激动,我们去就是。可,那句口令?
落君:谁管啊!
管家伸手按住还想说些什么的顾森,摇摇头。
管家:就依她,先去追回腕表吧。我们也不差这一会儿。看的出来,那支表对她有些超出功能外的意义。(看向落君)对么?
落君没有回答,只是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盯着管家。
管家:那我们就先行告退。请注意休养,希望我下回过来探望时,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健康与平和的您。
落君:(敷衍)嗯嗯嗯,好。
管家:走吧,先生。
顾森:行。那后见了,小姐。
二人起身离开。管家在即将踏出门口时停了停。
管家:稍等一下。失礼,我好像忘了请教您的闺名。
她沉默片刻。
落君:落君。嗯,落水的落,君子的君。
管家:好,我知道了。……落水?哈哈……
管家轻笑着合上房门。
[记录结束]
备注:管家在此次对话中透露出的“新驱”与整合文件C-1.00中“甚至还有人剔除了那些影响我们做出正确判断的无谓情感”一句直接吻合。由此得以一窥俄刻阿诺斯号原生宇宙的末期社会图景。
同时,落君突如其来的不配合导致交流提前终止,使得明显至关重要的“树海”一事仍未得到任何正面解释。相关人员被要求加强任务执行与信息采集力度,但未经许可仍不得采取强迫手段。
整合序号C-1.05
时至今日,俄刻阿诺斯号仍有诸多谜团,而其中有着相当一部分内容明显与管家所述的“大灾”和“树海”直接相关。碍于前者的保密系统,分析工作阻滞已久。
来自俄刻阿诺斯号原生宇宙的幸存者们才拥有关闭其保密系统的权限。因此,落君的出现本该为停摆的项目带来一线希望,但却事与愿违:在管家与落君的初次对话结束之后,落君无端开始极不配合任何与管家再度接触的安排、以各种理由进行回避、并反复发表质疑管家的言论、更毋论说出那句解除信息限制的口令。
尽管落君的异常似乎印证着还有一些重要的过往依然不为人知,但高层人员要求迅速关闭管家的保密系统以采集重要信息,不得再有无意义拖沓。于是,落君后被押往三合研究院的监管单元,并为其安排了一场与管家的强制会面。若落君仍旧拒绝配合,相关人员将被授权使用特殊手段。
日期:██/██/████
交流对象:落君
交流人员:“管家”
记录与整理:俄刻阿诺斯号探索项目团队驻场人员
交流地点:东舟市 - 三合研究院 - 监管单元
[记录开始]
(管家进入监察室。)
管家:可算是又见面了,落小姐。
(落君没有看它,而是盯着屋角。)
管家:天啊,他们居然不惜用这样的方法来控制您?
落君:可能是怕我咬人吧。
管家:这样交流想必很不自在。需要我帮忙解开这些拘束带么?
落君:别碰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而且你不担心我站起来就跑?
管家:我倒是没关系,但是外面的守卫应是不乐意。
落君:哈哈。
管家:那,只解手上的?
落君:(歪头)嘿,那我应该会先给你一拳。
管家:(扶额)我不会痛,而您的手会。这没有意义。
落君:别假惺惺地为我着想了。要干什么就直说。
管家:您明明知道这一切的目的,我们只是想让你对我说出那句口令。仅此而已。
落君:(扬头)我先问你!身为一个旧人,我为什么会有更改管家设置的权限?
管家沉默片刻。
管家:我想,您非常清楚这代表什么。虽然这确实是一个有点难以想象的事实。
落君的表情僵住。须臾,她的眼底开始缓缓泛起一层不甚明显的泪光。
落君:怎,怎么会?
管家:落小姐,恕我冒昧。根据您上次在谈话中的表现,私认为您和很多旧人一样,并不喜欢新驱。那么,新驱全部死亡一事应该不至于让您这么……?
落君:(用头用力碰击椅背)是!我确实不喜欢新驱!可是、可是,(指甲剐蹭扶手)总有些事情不一样……我还没……他还……我,我们……
管家:落小姐?您还好吗?
落君:……
落君的情绪似乎在极速地低落。
管家:虽然继续话题好像不太妥当,但我仍然需要完成我的任务。这里的人又无意拘禁您,您只需要对我念出那句口令,然后就都结束了。您是在纠结什么?
落君:(咬牙)因为我不相信你。
管家:什么?您不相信我?
落君:对。
管家:真是突然。这段时间您一直拒绝和我见面,我也一直听闻您有在传达一些略有质疑我的话语……请问这是为什么?您的敌意从何而来?
落君:你先回答我。俄刻阿诺斯出事之后,你在哪里?你都在干什么?
管家:我之前已经进行过相关陈述了。但既然您在问,我可以简单复述一次:我也在剧烈冲击中受到了严重破坏,所幸核心部件和部分活动器官无碍。靠着四处拾来的杂乱零件完成简陋的自我修复后,我就开始在舰体中四处游荡,寻找幸存者。
落君:找着了嘛?
管家:遗憾的是,没有。尸体有不少。
落君:然后呢?
管家:虽然令人唏嘘,但我不能让这些失去意义的尸身影响俄刻阿诺斯的环境。就像正常的垃圾处理一样,我把他们统统放在了能够找到的、离我最近的垃圾处理房。采用的都是湮灭处理。愿他们安息。
落君的情绪愈发激动、表情愈发焦灼,发问速度显著加快。
落君:其他管家呢?它们在哪儿?
管家:我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虽然不太可能,但我现在不得不接受我是仅剩个体的现况。
落君:你觉得俄刻阿诺斯还有救吗?
管家:希望渺茫。
落君:那你怎么不逃?你留在里面干什么?
管家:有些希望是努力了才有,不是么?另外您刚刚已经问过类似的问题了:我在寻找幸存者。这是我的职责,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
落君:你会伤害人类吗?
管家:您说笑了,这绝无可能。刘晋夕的机器人三定律甚至是我的底层逻辑之一呢,哈哈。
落君:(愣)那是什么东西?
管家: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二,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违背第一定律;三,机器人必须保……6
落君:(用力摇头)好了好了闭嘴!我不想听你叨这些!
管家:好的。
落君垂头,语气无力。
落君:有人……在俄刻阿诺斯杀人。
管家:嗯哼?!
落君:你不知道?
管家:不知。能否详细一叙?
落君:算了吧。我不相信你。
管家:为何?
沉默。
管家:……落小姐,您为何要让事情这么难办呢?吃亏的终究是您自己。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突然不信任我?
落君:你太独特。你身上还有很多东西要么不好解释,要么死无对证。
管家:唉。或许,我的确没法在短时间内扭转您的错误感知。但我很想说,你们人类已经在这种无端而缺乏意义的怀疑中牺牲太多太多。你们把彼此推往岸的两端,营造出一波又一波的异端和极端。难道此时此刻您还要重演这种悲哀么?
落君:人类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这台机器来乱讲!况且,我的怀疑可不是无端。你就再回答一下我最后两个问题。
管家:您问就是。
落君挣扎着坐直,语气凌厉。
落君:第一,你怎么看待“撒谎”?它是好是坏?
管家:(略有停顿)“撒谎”可以简单理解为发言个体在发言过程中对自身真实想法的掩饰或修改。而它是好是坏并不能在脱离实际场景的情况下妄加定论:有时候为了达到特定目的或是受情形所迫,发言个体可能会不得不选择撒谎,以保证当时或是长远的更大优势。
落君:第二,我再具体点——你会不会说谎?
管家:(再次停顿)我没有撒谎的必要,也没有撒谎的能力。我的设置要求我坦诚相待,言无不尽。
落君:(浅笑)你最好是。
管家:小姐,请您相信,我的目标再简单不过了:我只是想帮助这群真正的人类……
更多交流均遭到落君的不配合。
[记录结束]
备注:在原计划中,驻场人员本被授权可以迫使落君说出口令;但落君在对话中交代的全新信息以及“管家是否说谎”一事当即引起指挥者的思虑。原定措施被取消,管家和落君的对话遂被终止,二人分离。
管家被送回ACMA接受特定方面的分析与研究,落君则被送回医疗部门。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项目团队会把落君侧视作突破方向。
日期:██/██/████
交流对象:落君
交流人员:白守敬(M.E.G.兵团成员)
记录与整理:白守敬
交流地点:东舟市 - “新纪花园” - 邻近街区
前言:此次交流发生于M.E.G.人员指引并护送落君前往指定居住点的路途中。前者使用随身记录仪录下这段对话,其中包含了落君视角中的俄刻阿诺斯号事件大致面貌。
通过持续护理与心理协助措施最大程度地传达善意后,尽管落君依然拒绝说出口令,但她的抗拒与敌意明显不再针对人类,仅仅针对管家个体。白守敬被要求在护送过程中有意识地展开相关话题,以期获取更多信息。
[记录开始]
(两人的脚步声。)
落君:你和那个姓顾的是一伙人?
白守敬:嗯哼?
落君:喏。
落君指向白守敬佩戴的队徽。她左腕内侧的手表玻璃面折射了一下阳光,能够看清上面有着数条裂纹。
白守敬:噢,你说顾森啊。是,我和他同属芦苇小队,我是2号。
落君:真是不吉利的队名。
白守敬:不吉利?为什么这么说?
落君:芦苇……很脆弱啊。弱不禁风的。
白守敬:但它的生命力很顽强,有水就能活。虽然我不确定这个队名的含义,但我一直以来的个人理解就是芦苇纵然脆弱,但它们却一直没有被自然淘汰,而是始终大片大片地聚在一起,深深扎根。像极了在我们这群在后室里挣扎着共谋活路的纤弱人类。
落君:哦……
白守敬:听说就是顾森抓的你?
落君:(闷声)是。他当时整个人扑上来把我给压倒,我差点直接脸撞地上。
白守敬:(带笑)他那人是这样的,做起任务来比谁都带劲。哈哈哈,没能当面侃他两句真是遗憾。
落君:你那天没在?
白守敬:没,我那天有别的安排。事实上,不是每个东舟人都能准时响应各自组织号召的,毕竟人力资源配置直到今天都还有些割裂。稍微活跃点的人们很可能身兼数职,需要东奔西跑。生活嘛,你知道的。
落君:哦,这样。那你还挺辛苦。
白守敬:不会。对了,你的表难道也是在那天被他压坏的?
落君:我的表?这个不怪他,它早坏了。
白守敬:那怎么还留着?我还听说,你之前对管家和阿森扔了它的事情非常生气。
落君:哪天修修咯。就算修不好,我也不会丢掉。
白守敬:怕是谁送给你的礼物吧?
落君:(嘟囔)多嘴。另外,我当时发脾气也只是借题发挥,想赶紧支开他们两个而已。
白守敬:哈,看来是了。那我就很能理解了啊,我也有个很看重的东西,除去它本身确实有用外,更重要的是它是有人特意送给我的,我当然要好好珍惜。虽然不太方便随身携带就是了。
落君:(坏笑)诶呦~女朋友?
白守敬:呵呵,我倒是想。
白守敬认为对方状态已经足够合适,遂准备衔接相关话题。
白守敬:你刚刚说到“支开”。那时候的你就已经在抗拒口令了?
落君: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不敢彻底相信那个管家。
白守敬:那我们上次强行让你去和管家见面,甚至捆你,现在想想还挺惭愧。
落君:不用,我气量没那么小啦。况且也是我逼得你们上拘束带,不然我哪里会乖乖坐那。
白守敬:管家它……现在似乎还在接受审查。我看了那次的交流记录,总的来说,你是怀疑管家说谎?
落君:不知道。我只是总觉得有哪里奇怪,还有哪里衔接不上。胸口一直堵着口气,放松不了。
白守敬:它确实是个“管家”,这点总没错吧?
落君:它的外表——呃,它自己有解释说它是后来修出的新外观。但就算不是“管家”,它也一定是我们世界的产物,毕竟它知道旧人和新驱,也讲出了很详尽的过去。我、我自己其实还在纠结和纳闷……它本身是一台机器,那它能想的能做的范围从一开始就被人定好了,肯定做不到对我撒谎或是有所隐瞒啊……我怎么就是放不下心呢……
白守敬:女生的直觉?
落君:大概?
白守敬:(置之一笑)除去这些,我还注意到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有人在俄刻阿诺斯号里杀人。这?
落君:我不是在后来几次的问话里解释过了嘛?
白守敬:但我没参与,不知道细节。就和我再聊一遍吧,反正还有段路要走。
落君:唉!麻烦死了。
落君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落君:没什么复杂的。俄刻阿诺斯出事以后,我和……和一个朋友就像落难者一样在舰上徘徊,到处翻找能用的、能吃的,同时也在疯狂的寻找其他幸存者。
紧接着我们就发现很多让人不安的事情。我们最初还能很频繁地发现尸体,但立刻就发现相当一部分人的死因不明。
白守敬:死因不明?另外容我多问一句:俄刻阿诺斯号到底出的什么事?
落君:我要是知道就好咯。俄刻阿诺斯刚切出世界不久,就发生了一波剧烈的震荡。真的,我甚至怀疑它是被整个掀翻后又滚了几圈,我记得我就被大力甩到了墙上,撞得我头晕眼花,后面是被抛上天花板还是掉回地面我完全没印象了。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反正我那里的一些终端仪器还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突然炸开好多火花,这个我印象很深。
白守敬:听起来真是诡异又糟糕。那你后来如何?
落君:震荡的余波平息后,我那一块的灯全灭了。我摸索着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发了会呆。毕竟这还是挺……唔,始料不及的。
白守敬:有害怕么?
落君:我才没有!害怕啥?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就不该上这个贼船!还不如留在前厅陪陪爸妈,反正也就一死……
白守敬:你的父母没有登舰?
落君:登舰资格又不是我来定。况且那个管家已经讲过这资格是怎么来的了,你没看记录嘛?
白守敬:抱歉,确实没有。我昨日才回到东舟,很多新文件都没来得及看。
落君:哦,那行吧。
白守敬:你提到“一死”。前厅……啊,你们的前厅,是在面对什么危险?
落君:世界要死了。全世界都得被拉着陪葬。
落君揉住指尖,用力挤捏。
落君:我懂的不多,基本都是我父亲转述给家人听的。世界“临死”的预兆可能并不是那几年,最早最早或许可以追溯上千年……最明显的表现形式,就是不能被常理认知的现象开始滋生,越变越多。
白守敬:不能被常理认知的现象?
落君:嗯,我想想怎么跟你说。呃……大到“一加一不是二”,小到“一个石雕能凭空移动”……啊啊我说的好抽象!你能懂我想说什么吗?
白守敬:(思索)你是想说……大到可以是概念或定律出现混乱,小到可以是轻微但确实反常的事件?是这个意思么?
落君:诶对对对,你脑子真灵光。而我说的这两个例子,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前者的影响范围是一座小镇,有关部门在拨开种种表面异象后终于发现问题本质:物理常量的异变。他们对外界公布这一结论时,打的比方就是“这里的一加一不再等于二”。
后者就比较简单些,是一座不知道从哪来的石雕突然会在半夜出现在白天人流最密集的街头,每次被人带走都会凭空出现在原位。当大家因为害怕而避开那条街,它隔天又会出现在另一处人多的街道,循环以往。我看了公开的视频资料,它真的是在收容室里凭空消失的。一帧空隙都没有。
白守敬:听起来有些吓人。像怪谈。
落君:起码怪谈基本是些虚构的鬼故事。这些可是被我们世界切身经历的。
白守敬:你还说到“公布”和“公开”?这种事情居然会对公众披露?
落君:听我爸说,那些人在最开始是尝试暗中处理并挨个压下去的,可能有些倒霉的目击者还会被拉走“处理”。但越到后面越有心无力,那些反常物件反常事件越来越猖獗,越来越泛滥,其中不乏严重的恶性事故,压根不是人力能压制的。而再到后来的新驱当家时期,更是失去了隐瞒的必要。反正大家也不会恐慌了,这还不摆上桌面一起讨论?
白守敬:新驱可能确实还好,可你们旧人?
落君:对啊,苦了我们旧人。但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电视上每天都有最新的异常报道,主持人每天都在面无表情地、冷冰冰地陈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反正世界马上就要完蛋,早死晚死都一样。随便吧。
白守敬:那俄刻阿诺斯号确实就是你们希望的方舟。只可惜明显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登舰资格。
落君:我不稀罕这[脏话删除]的登舰资格!现在你也看见了啊,俄刻阿诺斯就是个失败品!(颤音)谁都没活下来!
白守敬:(安抚)你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落君:我宁愿把这命留下陪父母——
声音哽住。
落君:咳咳!嗯。(抓抓鼻尖)但他们不让我留下。他们说,要我跟着人类的火种去找到新家园,在那个新世界里扎下自己的根。万恶的旧世界已经夺走了弟弟,他们不想我和他们一起死在旧世界的怀里。
白守敬:弟弟?
落君:(惨笑)是,他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就变成了脓水,方圆几里未满一岁的人类都变成了脓水。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旧人父母的惊叫和哭号、忘不掉新驱父母的木然和无神。呵,我甚至记得请这个事件的官方编号。
白守敬:抱歉。
落君:没关系,过去了。我本坚持不接受俄刻阿诺斯的登舰资格,而是留下陪着父母一起坦然迎接太阳还能不能照常升起的明天。他们对此很生气,给了我一个耳光……这还是弟弟死后,他们第一次动手打我。
落君暂时中断讲述,迅速地调整好呼吸。
落君:……俄刻阿诺斯是仅有的生机,而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有资格享有这份生机的人。他们坚持让我远走高飞,不让我留在他们身边白白浪费。哪怕……我比谁都清楚,他们哪舍得我走……
白守敬摸摸落君的头。
白守敬:呼……俄刻阿诺斯号确实失败了,也确实牺牲了很多人,但起码你还活着,算是冥冥中的恩赐。你现在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啊?你确实找到了一个新世界,还好端端地走在大地之上,而不是大地之下。虽然这个世界目前还算百废待兴,但起码比那个充斥着子空间的废弃巨舰好多了吧?
落君:(把手甩开)别摸我头!——嗯,谢谢。
白守敬:哈哈,好。回归话题吧,我们最开始是在说什么来着……噢对,死因不明的尸体。死因不明是什么情况?
落君:我说了,在一开始我还能很快地找到许多尸体,但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可以看出是因为撞击或者砸伤这类明显原因。更多的,我根本找不到他们有任何外在伤口。
白守敬:没有外伤?莫非是毒杀?
落君:很有可能。因为他们的表情几乎都很扭曲,让我联想到吞了药的老鼠。
白守敬:喔。……老鼠?
落君:对。受条件所限,我没法查的更清楚。但我还发现,有些尸体尚有余温。
白守敬开始思索。
落君:我承认我那个时候有些害怕……这说明凶手刚走不久,甚至可能就在附近。
白守敬:你有头绪么?
落君:没,但我知道我最好不要正大光明地行动了。我开始小心地移动和翻找,一点大动静都不敢惹。偶尔听到些有的没的杂音都会惊魂未定。很难受。
白守敬:你就是在这种状况下搜集维生物资?还孤身一人?
落君:不不,不是一个人。我……我有找到一个同行的伙伴。
落君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她摩挲着左腕内侧的表。
白守敬:你刚刚确实说到你还有个朋友。然后呢?
落君:我是在一个子空间遇到他的,他当时正跪在一个水洼旁边捧水喝。我的神经很紧张,在看清他是人模人样后还在担心他是不是窃皮者之类……但他马上就自证了身份,表示他是和我一样的落难人。虽然有点肉疼,但我还是分了点饮用水给他。至于刚搜到的几罐杏仁水嘛……我觉得他也还不习惯那个味道,就没分。他向我道谢,然后就问我说要不要一起求生。
白守敬:运气真好,能碰上一个说得上话的旧人。
落君:他不是旧人。他是新驱。
白守敬:什么?新驱?新驱怎么还能对你“道谢”?
落君:你在惊讶什么?
白守敬:新驱不是……没有感情么?为什么还能有谢意?
落君:(笑)你咋把人家说的跟台机器一样?就算是机器也懂得在接受反馈后要根据自身的演算机制对外输出合理的结果呀。
白守敬沉默思索。
落君:管家上次对新驱的描述其实有点片面和误导。绝大部分新驱依旧会对外界做出包含情感色彩的行动,但那只是他们在结合实际情况还有自身判断后认为自己“应该”那么做。假如你踢了新驱一脚,他可能会选择破口大骂,也可能会先一脸茫然地说你踢得我好痛——就这么个情况。他们可能确实没有出现愤怒与茫然的情绪,只是在相当理性地独立思考后,最终形成反馈到外界的独立行为。
简单概括一下的话,其实可以这样说:在新驱的行为准则里,“应该这么做”几乎霸占掉了决定地位。……唔,“值得这么做”也能算。
白守敬:原来是这样?
落君:只有极少极少一部分新驱才是真的跟个机器一样,一脸冷冰冰,连说话的音调也没个起伏。我总感觉剔除手术其实也是有分完成度的吧……或许,大部分新驱还真就是有情感残留呢?
白守敬:那你口中的“他”好像不属于这一小部分。
落君:嗯,对的。除了面瘫之外,他也没什么不好。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新驱的事情,也是他科普给我的。我初次得知他居然是个悲观主义者后我也惊讶了好一会儿,寻思新驱不是没有这些东西嘛。
白守敬:悲观?
落君:是。启航前的他就没觉得俄刻阿诺斯能有好下场,就没觉得舰上的人们能有好前路。
白守敬:(叹)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落君:想归想,但他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这正是他在独立判断、独立思考后做出的“反馈”。尽管嘴上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藏不住的希冀。他在希望我和他都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白守敬:那他现……
白守敬想问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落君:(沉浸)他还挺照顾我的,哈哈。作为综合权限比我高的新驱,他知道的路线还有其他的某些事情比我多得多。我们互相扶持,先靠一个小型储藏库挣扎了好久,又接着壮起胆子闯进那些乱七八糟的子空间里搜物资,偶尔也能运气好地捡到些火盐之类的好东西,可以自己搓点简单的防身工具。嘿,我走不动了他知道背我,自己累了却从来不说,木头一样。他对后室生物的了解明显也多我很多,知道怎么提前规避那些惹不起的、知道有哪些是靠着刀子管子就能正面硬干的。偶尔难免受到点伤时……
落君保持着回忆滔滔不绝。但她同时随着回忆而慢慢低落,最终停止讲述。
落君:……嗯,这方面就讲到这些吧。咳,新驱都是出了名的多疑,他愿意那么快地放下怀疑接纳我,就已经很让我感——感、感到好玩。对。
白守敬:新驱都多疑?
落君:这个好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谁都听过吧?而这句话建立在你没法事先确认对方有无害人之心的前提上。同样的,对方也不能事先确认你有没有。这种猜疑需要有效的沟通来化解,但沟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对新驱来讲都是“不应该”或“不值得”的玩意。于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怀疑就在新驱那僵到离谱的思维中得到了留存。你再把这层关系丢到整个新驱群体中去掂量掂量,图景就出来啦。
(笑)但讲句老实话,人们不就是在没有穷尽的彼此怀疑中,若无其事地活着嘛。
白守敬:噢,我大概懂了。那他和你身为患难之交,快速破除怀疑而携手合作确实是最“应该”的选择。
落君:(沉默片刻,侧过头去)只是因为患难……而已嘛?
白守敬:等等。你们既然已经落难,为什么还要留在里面?怎么不跑?
落君:一来是跑不掉,二来是我们还在找至慧。啊,你知道这个东西嘛?
白守敬:(点头)知道。原来你们也在找?
落君: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用花时间解释了。嗯,当然要找的啊,它的价值显而易见的高呀。如果我们真的有命撑到新世界,至慧的作用可就大了去了。
白守敬:(苦笑)想必没有什么收获。
落君:(嘀咕)说的你们有一样。
白守敬:没,我没有挖苦你们的意思,谁都知道这事不容易……等一下,你们既然只有两个人,就算找到至慧也搬不走啊?
落君:哈?为什么搬不走?
白守敬:至慧的物理形式难道不是机房群一类?
落君:谁跟你说的?至慧只是个小球而已啊,听说长的像个会发光的玻璃珠。
白守敬:(吃惊)小球?
落君:嗯,我那个朋友告诉我的。作为新驱的他知道很多我原本没权限知道的事情。
白守敬:一个小球怎么可能装下一个世界的文明总量?
落君:我又不是发明人我怎么知道?而且,至慧的原生发明者也不来自我们世界。
白守敬:(愈加吃惊)不来自你们世界?
落君:我知道的也不多啦。至慧是我们的人在混沌海中的不知道哪个Level捞出来的,总之它肯定来自另外一个已经沉入“海”中并开始泯灭的前厅文明。至慧最开始大概还装满了来自那个宇宙的数据信息?反正我也不清楚上面是弄懂怎么使用后就开始往至慧里塞自己的数据、还是干脆成功破解技术做了个一样的至慧出来。哈,有些阴谋论说,前几十年内多到吓人的技术突破就是因为盟国捞到了至慧。
白守敬:别的先不说,一个球就能装下一整个文明……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落君:我大概能懂你在惊讶什么,但我不关心,我只关心带上一个球就能带上一整个世界的智慧这种事本身。这可太厉害太方便啦。
白守敬:(呢喃)惊人。惊人。
落君:你要是真在乎这种储存技术,就可以加把劲把至慧找出来呀。至慧本身肯定存有这玩意。
白守敬:我明白。不消你说,东舟针对至慧的挖掘也不会停止。
落君:长久的一无所获让我一度怀疑至慧早就坏掉或者被其他人拿走了。(笑)但我那个朋友很有种不见亲棺不掉泪的毅力,一直表示就算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他也要亲眼看到那个空荡的房间来验证这个事实。
白守敬:新驱若是认定目标,大概都会有这种毅力?只是苦了你这种陪在身边的旧人。
落君:不苦,我挺乐意陪他。……咳咳,另一方面,他也坚信至慧本体不可能受损,毕竟那是全舰最关键最重要的东西。
白守敬:是这样。
落君:唯一让他觉得奇怪与不安的是……他说在俄刻阿诺斯切出世界后,至慧就和指挥部断联了,一点响应都没有。
白守敬:断联?通讯问题么?
落君:我也这么想,但他说不可能:至慧被加装过AI以协助全舰管理,线路比所有基础建设都优先,绝对不会出现通讯问题这么低级的错误。
白守敬:AI?至慧内部有个AI?
落君:“内部”听起来怪怪的……我了解到的是至慧本身变成了AI,不是添了个AI。
白守敬点点头,若有所思。
落君:真是要被这个东西害死。如果不去找它,我和我朋友早就把力气花在怎么逃生上了。
白守敬:诶对,你的朋友知道有人在杀人这事么?
落君:怎么可能不知道啊,我们后来还一起发现了好多迹象的好嘛。比如我曾和他一起找到监控中心,却发现监控数据竟然早就被人为删除。我其实纳闷对方怎么不干脆直接砸了那些设备,心疼嘛?
白守敬:……
落君:还有,我在疲倦的时候本来会钻进那些房间里的睡眠维生舱休息,结果和他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态度严厉地不让我再用,因为他亲眼见过一个尸体,连舱带人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捅了个对穿。贯穿位置是左胸,能看出来对方是一心要他死。
白守敬:嘶。
落君:最让人害怕的事情要数我们明明没有动过尸体,可它们过段时间都会消失。有人收尸收得干干净净。
白守敬:难道是从子空间流入的实体干的?
落君:实体还会做卫生?太勤快了吧。
白守敬:但若不是实体,还有谁会有什么杀人动机?
落君:我不知道。……有一次,我们好像距离凶手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白守敬:发生什么了?
落君:那大概是我遇见他的第四天。我们在一次移动中同时听见远处的一阵隐隐异响,仔细辨认后才听清是有人在大声地喊什么,其中还夹杂了点东西翻倒的声音。那个人声在折射和传播中已经有点听不准音色了,但我很确定对方是个男人,是有在喊“说!说啊!”……之类。
白守敬:听起来像在拷问什么。
落君: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藏到完全安静之后才顺着方向摸过去,可什么也没找到。如果说是因为已经毁尸灭迹的话,这可真是做的太干净了。
白守敬:我听队友说,他们后来在行动中推测之所以迟迟找不到你们这些幸存者,是因为你们在躲人。现在想来,应该是确有此事?
落君:是啊。你们之前有没有发现过我的踪迹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草木皆兵地避开了所有端倪。为了不在积灰的地板上踩出脚印,我甚至偶尔会把路中的灰扫一扫。啊对,我有次还先后发现了两架无人机!那是你们的吗?
白守敬:是的吧?我不清楚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有过什么策略。
落君:如果不是你们,那就绝对是凶手那边弄出来找目标的。不管怎样,我都避开摄像头的视线把它们全一管子抽爆了,砸了个稀巴烂后通通丢进了能找到的最近的垃圾点,还简单地藏了一下。
白守敬:总结一下的话,你们是在玩猫鼠游戏啊。
落君:谁是猫还不一定呢。等凶手被揪出来,我有他好凳子坐。
二人抵达新纪花园的正北门。
白守敬:到了。就是这里。
落君:还挺远。
白守敬:你去找门卫就行,我们已经对接过了,他会领你去上面给你安排的住所。
落君:好喔。(小声)……多谢啦。
白守敬:不客气。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见。
落君:还有件事。
白守敬:你说。
落君低下头,声音嗫嚅。
落君:如果你们还能找到他的……他的……(咽唾沫)……遗体的话,请告诉我。
白守敬:你说的是——
沉默。
白守敬:噢,好。我知道了。
[记录结束]
落君抵达东舟市后的第8日,探索项目组发现盘踞于俄刻阿诺斯号多处方位的子空间入口(详见整合文件C-1.03:附)突然不复存在,恢复为正常的舰身结构。尽管原因不明,但这委实大大扫清探索途中遭遇的干扰,得以进一步开展深入探索行为。
在一次挺入新区域(后标记为H11区域;详见探索文件AE·82)的探索行动中,前线小队意外发现一具死相奇特的尸体。尸体系一成年男性,体长约179cm,体表焦黑,头颅低垂,背靠一面破损严重的墙壁。他的双臂朝着身体两侧大大伸直,各自紧抓两捆外观类似电缆集束的粗壮条状物,后者深深延入墙壁内部。离尸体不远的地面上放置有一便签本(尺寸为90mm×54mm),最顶端的两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一支样式奇特的钢笔被置于便签一侧。
初步判断男子死因为触电。同时,由于便签的内容,此次行动内容被转告至落君。
日期:██/██/████
交流对象:落君
交流人员:白守敬(M.E.G.兵团成员)
记录与整理:白守敬
交流地点:东舟市 - “新纪花园” - 落君的住所[具体地址已隐藏]
[记录开始]
前略。
落君:今天好像有点儿冷。我先去套个衣服。
白守敬:(欲言又止)好。
落君起身,走进房间。很快,她身披一件尺寸明显过大的皮夹克走出,并顺便掩上了窗。
落君:好啦,你这次特地过来不是找我聊闲天的吧?你有什么事要说?从刚刚开始就支支吾吾的。
白守敬:(沉默片刻)你还记得上次你委托我什么吗?
落君:当然记得。……怎么,有进展了?
白守敬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小叠相片。
白守敬:我是粗人,那就不绕弯子了。你,要不要认一下尸?
沉默。
落君:(拉紧衣服)你们怎么就确认是他?也可能是别人吧……是吧……
白守敬:所以才让你认尸。另外,其实结合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另一样东西,已经几乎可以印证他的身份了。
落君:什么东西?
白守敬:两张便签纸。上面有一小半写了些类似遗言的话,但更多的是……呃,反正最后有一两句是在真诚地委托后来的发现者把这些内容交给一个——叫落君的人。
落君呼吸加重。
白守敬:原件没法带过来,但相片可以。(抽出第一与第二张,顺势把第三张翻盖过去)你可以,嗯,自己看看他对你说了什么。
落君:(未接过)不要。我不看。
白守敬:嗯?
落君:(颤音)拿走!我不看!
白守敬:好。
白守敬收回相片,盖在桌面上。
落君:(夹杂着紊乱的呼吸)呼……既然不是死不见尸,我就满意了。……我、我才不关心他写了什么,肯定又是些没点抑扬顿挫的口水话……等一下,他是被杀的吗?为什么还有时机写便签?里面有没有写到什么关乎凶手或其他重要东西的情报?
白守敬:基本排除他杀。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现场画面。至于便签的内容……它并没有什么对我们有价值的信息,反倒是……可能对你个人比较重要。你真不看?
落君:(紧咬下唇)……不看。我不想看。
白守敬: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
白守敬收走相片。随后,他向落君大体描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与情景。
白守敬:东舟市缺乏法医这样的专业人才,暂时没法确定死亡时间。我们的人在顺着那两根电缆似的东西追踪了一段距离后,最终确认了线路是连接到哪。
那是一处很开阔的空间,目测足有五楼高。我在此前的探索中也有见过一模一样的地方,但一直没有弄清楚那里究竟是做什么的,只在这次入口处的门牌上看到那里的标识是“能源库 #1063”,和之前仅有数字上的差异。空间正中的那台大型设施看起来有点类似核反应堆,但这次设备上的光芒远远不如之前发现的“能源库”强烈。这方面的事情我不懂,给不出什么精确的描述,见谅。
落君:那里是1063号能源库啊。你这不是念出来了嘛。
白守敬:能源库是做什么的?提供能源?
落君:我在先前的问话里解释过很多和俄刻阿诺斯有关的东西了,你还没看记录?
白守敬:要是有看自然就不会多此一问了。我真的很忙。
落君:好吧,我就再大概描述一次。听说有些巨型古生物会为了让血液流通全身而进化出多颗心脏,那俄刻阿诺斯的总共1588个能源库差不多也和这种类似。为了让过于巨大的舰身的各处都能及时调取能源、以及不至于一个篮子就能打碎所有鸡蛋之类的种种考虑,最终就采用了这种分散式的设计,并借能源链彼此形成链式与网式的协同结构,同时完成能源运输。你说的那个像是核反应堆的部分就是产生能源的地方,但我不知道细节,但有听说它跟核能好像不沾边。
白守敬:我忽然有点印象。
白守敬事后确认印象来自整合文件C-1.01。
落君:能源库里的能源是很多重要系统的运作基础,就比如“阻切系统”。有了阻切,俄刻阿诺斯按理根本不会受到混沌海的侵蚀和干扰,可它偏偏就发生了。我的……那个朋友推测说,绝对有数量不小的能源库在最开始的那场起因不明的震荡中失效或者断联,甚至是爆炸。但是我们还没发现过有哪个能源库是炸掉的。
白守敬:阻切系统如果运作正常,就完全不会出现子空间充斥——甚至是盘踞的现象?
落君:应该是这样,我知道的不全,把这些讲给我听的他自己也是个三脚猫。但我知道,阻切还有另一大效用其实是阻止舰上人员的私逃。
白守敬:私逃?
落君:总有人会觉得俄刻阿诺斯就是送死,还不如自己偷偷跑掉或者寻个痛快,无论是理性思考后的新驱还是本就容易激动的旧人。而上头哪里肯让人力白白流失?阻切一上,谁都别跑。真要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只能通过专用的逃生系统进行撤离。呵,邪门的是,我们找到的所有逃逸井都是完全瘫痪的,简直像被针对了一样。
白守敬:这就是我上次送你过来时,你曾提到过的“跑不掉”……
落君:嗯。
沉默。
落君:(喃喃自语)我们后来发现,子空间的生成在愈加猖獗,甚至不再消失。他对此非常担忧,认为附近肯定有至少一间能源库在链条上发生了严重脱节。如果不加以修复,影响范围日渐蔓延的子空间迟早会把舰体撕裂,到那时就什么都完了。
白守敬:这和管家提交过的一次声明一样。
落君:我很难受,也很焦虑,反复提出别找那个破至慧了,赶紧想个办法跑吧。他倒确实认真思考了我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决定把找至慧视为第一目标。他相信统筹着整个俄刻阿诺斯的至慧AI绝对有这一切的答案。
白守敬:然后呢?
落君:然后他就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决定了目标的新驱,十头牛都拉不动。我……我当时非常非常生气,更多的在气他那死脑筋,在气他不懂爱惜自己的生命,非要去赌那个压根没有把握的方向。最可气的是他一直乖乖听着我的教训和大吵大闹,全程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是我在撒泼、好像我才是那个不懂事的一样……哎,算了,新驱德性都那样。
落君按捺住情绪。
落君:但他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断联的能源库,看看有没有修复的希望。我……我还生着闷气,就自个儿走开了。
白守敬:走哪去?
落君:回之前的某些子空间里捡点物资呗。拜局势所赐,那些子空间都暂时固定下来了,没有发生变化。我还记得我执意走掉时,他在我身后喊了两句,发觉劝不回来后就用开玩笑的语调说“那就分头行动吧!”
她淡淡一笑。
落君:刚走没多久,我就有点后悔了,觉得不应该吵架……好吧,似乎没吵,是我单方面发脾气。我寻思着快点装满挎包就赶紧回原位和他汇合,可是我在经过几个子空间后突然感到不适,马上就发现自己长了些疹子。
白守敬:疫疾。
落君:嗯,你们好像是这么叫的。我当时慌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子空间里染上的。但我立刻强逼自己镇静下来,好好梳理现状:这东西传染性很强,要是提前回去,没有缓解措施的我只会把他白白牵连。他那个木头脑袋绝对会照顾我……的吧?呃,反正,总之,近距离接触多多少少避免不了。虽然心里没底,但我要求自己必须在找到足够的杏仁水后再回去,一定不能让他被我拖累。
白守敬:让我想想。在感染前后时间点的话,再然后的你就差不多被我们发现并且带回来了吧?
落君:(凄然的笑)是啊。
沉默。
白守敬:我还有一个比较好奇的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落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方便问的嘛?你要是唐突了我大不了不说就是。
白守敬:好。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上次就猜测……他已经不在了?是放低希望么?
落君沉默良久。
落君:(低声)不是个人猜测,是既定事实。早在我和管家的第一次对话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白守敬:嗯?怎么知道的?
落君:由我这个旧人念出的口令却能有效力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现况的印证。
白守敬:什么意思?
落君:旧人在权限体系中的位置最低,很多东西都大大受限,根本比不上新驱。但以防万一,旧人的权限会在某些情况下自动升级,就比如……一个新驱……都没剩……
落君没有说完最后一句。她侧过脑袋,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
白守敬:抱歉,让你想起这些。
落君:没事。没事。
白守敬:(动作静默地试着找了一下纸巾,未果)东舟市派往俄刻阿诺斯号的探索力量还在努力,针对至慧与其他可能幸存者的搜寻也不会停止。我相信我们能完成你们未竟的目标。请您好好休养,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安全就好。其他层级未必,但东舟市的人类力量还是能够满足基本需求的。若有其他需要,尽管联系我们就是。
落君:“人类”吗……哈哈,我想起他不止一次自嘲自己不像个真正的人类。如果再来一次,他未必会选择成为所谓的新驱。
白守敬:不像人类?
落君:他说,人心需要中庸的引正,理性需要情感的校准,真理需要时间与实践的验证。新驱却妄想以自己粗浅的经验在最短的时间里用自己冰冷的、机器般的思维推演出所谓最正确的答案与方向,这真的是生命与文明存在的目的么?
白守敬:……
落君:(揉眼睛)哈,还挺哲学的吧?这是他的原话,我背下来的,应该没背错。不知道为什么,这段话给我留下的印象特深。真是的,净是些稀奇古怪的话……
白守敬又掏出相片,无声地丢入桌底。
白守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时间差不多,我得快些回去复命。要是没有其他补充,我就先行告退了。
落君:好喔。再见。
白守敬:(起身)再见。
[记录结束]
附录二 · “树海论”及俄刻阿诺斯号相关
以下内容主要整合与发散自落君凭回忆与个人学识尽力作出的概念解释,因此具体细节或不明朗。
“树海论”由俄刻阿诺斯号原生宇宙的“超维度研究部”提出,意在总结复数前厅与后室空间的大致架构。
树海论认为,前厅在理论上存在无穷个,并以平行世界形式存在,彼此之间互不关联。但是,绝大部分前厅都存在有极其之大的相似性,甚至是同样的历史事件与重要人物等,仅在部分节点存在或大或小的分歧。
然而,也会存在区别极大、乃至演化进程完全相异导致世界面貌大相庭径的前厅。超维度研究部认为,无穷个前厅之间其实具有演变层面的联系,即演变相似的复数个前厅自然不会出现巨大差异,甚至可能没有差异。同时,自然也会存在因节点分歧而演变出大小差异的前厅。若以物作喻,就像是同一棵树干伸展出的无数根树枝、树枝之后又分展出的新树枝、最终依附着各自枝杈而生长出的无穷片树叶。底层规律(如物理常量等)天差地别导致演化机制迥然不同的宇宙需被归为另一棵树。
- 也就是说,“树”在理论上同样有无穷棵,依附它们而存在的无数种复数前厅也因此万象森罗。
- 有补充假设认为,所谓不同的“树叶”,其实是同一世界在不同成长阶段的状态,并以某种形式形成叠加。这一猜想被称作“螺旋线论”。
而后室的存在形式略有不同。后室与其层级为包含关系:若以物作喻,就像是海洋和它内部的气泡。层级之间存在缝隙7,它们可能处于游离状态,也可能是锚定状态,彼此之间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彼此连接,但总体来讲全部位于“后室空间”这一整体结构中,后者则被俄刻阿诺斯号原生宇宙称作“混沌海”。需注意,“树”与“海”的形态比喻并不是确切的物理描述,而是为了方便作出对前厅世界和后室层级存在形式的意象理解。二者在客观事实上处于同等级的混沌,很可能并不存在清晰可辨的稳定结构。
而前厅存在生命周期,并会在周期结束后迎来毁灭与凋零,最终在分崩离析中坠入混沌海,被后者侵蚀与分解。前厅生命周期的更多细节不详,但可以确认到达周期末尾的前厅会开始逐渐滋生大量的反常现象/物品,不再遵循其原生宇宙的常态规律运作。
坠入“海”中的前厅会被分解为一种被命名为“BR因子”的物质,并貌似随机性地重构成形形色色的层级。BR因子极其抽象,可大致理解为前厅的“碎片”、“特征”、“要素”等等。这就是为何前厅与后室明明如此对立,但后者内部的层级却处处都是前厅的模板与映射。
- 有补充假设认为,层级的形成、演变与运作还与生命个体的精神/灵魂层面高度关联:因为有大量的层级架构及其出入法则都与进入者的感情或情绪直接相关。
- 混沌海,或称后室空间,包括它所包含的海量层级,曾被大胆提出存在“意识/意志”。这一貌似异想天开的猜想却日渐得到来自多方势力的求证。“后室存在意识/意志”的可能性与上条内容的照应让人感到不安。
- 承接前两条:混沌海可以“容忍”个体在自身内部的正常移动行为(切入/切出),不能容忍暴力/强行突破行为。正如俄刻阿诺斯号、正如本文件的附录I所示内容(本例为有端联想)。
前厅与后室就以这种类似于“无边汪洋上的无数巨树”形象互相依存,彼此联系。尽管并不存在实际意义的上下关系,但在后室内部回到前厅的出奇困难依然让超维度研究部认为前厅的空间层面高于后室,并直接导致回归前厅的难度极高。同时,由于在多个时间线中的统一表现,Level 0被视为混沌海的“海面”,是提前从前厅意外坠入后室的人们都几乎必然遭受的第一关口。
俄刻阿诺斯号切出其原生宇宙后,恰如预料,预备待用的离子推进器、重聚变发动机等以“前厅真实物质”作为基础的动力在试行之中完全不起作用,BR因子驱动引擎成为俄刻阿诺斯号的唯一移动手段。该引擎后在事故中局部瘫痪,导致俄刻阿诺斯号失去制动,最终在混沌海中漂向C层群首端方位。
阻切系统,一来用于阻止舰上人员私逃,二来用于阻绝混沌海对舰身造成的消极干扰。后因俄刻阿诺斯号事故造成的能源库离线而局部瘫痪,致使舰内空间被大量新生的后室空间充斥。
攀浮系统,取“攀爬”与“沉浮”之意,用于在复数前厅或是混沌海中进行移动。后在俄刻阿诺斯号事故中毫无响应。
锚定阵列,用于在混沌海中保持舰身稳定。后在俄刻阿诺斯号事故中毫无响应,没能阻止俄刻阿诺斯号撞击并局部陷入Level C-1的叠加层之一。
基地、前哨和社区:
由于忌惮内部空间的不稳定性,暂无在该层级设立基地、前哨,或是任何固定据点的计划。
入口与出口:
入口:
出口:
- 原路返回即可。
Level C-1:“在那树荫下”
文章作者:
- HOMESICK(主笔)
- Lovesicker(前期退出。贡献部分构思、执笔部分“描述”、执笔部分“整合序号C-1.00”、指点部分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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