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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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还是打算走。”

虽然不是问句,但你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又给你拿了点东西,我想你在路上总会用上的。”他躬下身子,从口袋里拿出一罐现实清新剂,一罐口粮,“还有这个。”

你接过来,是张合影。他站在你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前,有点嘲弄地笑着。“旁边这位是?”

“小熊,如果他现在还活着就是老熊了。”他好像在说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倒不是想劝你别走,只是给你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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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影

“留个念想?”

“是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雏鸟羽翼渐丰就想着出巢。”他顿了下,“只不过,在探索那些层级的时候,在遭遇那些实体的时候,别忘了我们永远把你挂记在心上。小心。”

“你不出来吗?”

“不了不了,故地重游,有甚么好看的!”他连忙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不就是那么几块鸟墙皮,无聊的往前延伸起来,有甚么好看的。”

可是你知道的,他越显得满不在乎,就越挂记在心上。


你前天和他说,“老汪啊,我打算走了。”

当时他正戴着老花镜看书,“啊,要走了?”他头也没抬,脸都快埋进书里头去,“不多留下来会?不过年轻人嘛,也可以理解。走了是好事!是好事,说明你们可以自己做事情了。”他草草敷衍了几句,心不在焉。但你正忙于你的伟大计划,并没有注意到。

然后,第二天你就看到了整理好的行李。“驱笑剂,罐装龙肉,杏仁水…还要不要整点火盐?我倒是觉得莫得啥必要了。有些东西家头没有备,也不好找,你可能要自己去找些。”

你就杵在那里,像根棍子。千言万语,最后还是一句“谢了,老汪”。这几天你还忙着在网上疯,在卧室里听着后室最流行的摇滚乐 《On The Road》1和你的朋友在网上畅想着去在哪个层级疯耍。

“有什么好谢的,把自己照看好才是最重要的。别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你好似记起了,在被遗忘,又在心头萦绕着。


“死了就死了呗,反正我无所谓。”

他生气了,你看得出。他耳朵涨的通红,嘴巴抿的几乎都快看不到了。“死了就死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啊!”

“又如何?!总比你这样活好太多!苟且偷生!”

最后一句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猛的站起来,一拍桌子。“段!鹭!要是让你从这个层级出去了,我就不姓汪!”

“好啊,”对面的人错起手抱在胸前,“看来我们的老王要改名嘞。”

段鹭做到了。那天以后,他从这个层级里面消失了。

老汪是头一个发现这回事的,他去和 M.E.G. 的人是这样说的,“我那天和他吵了一架,然后他就走了。我早上第一个起来,做好饭,叫他起床却没什么动静,我进去一摸他的炕,冰凉的,走了好久了。你们能帮我找下他吗?”对于 M.E.G. 的人来说,这事只是让他们笑了半天。但对于一个从前厅切过来的普通人来说,离家出走了下意识找“警察”,好像却再正常不过了。

M.E.G. 最后还是找到了段鹭,只不过只是一具冰冷的遗体。半年的杳无音讯,没有奇迹。

“请您节哀。往好处看,至少有个全尸。”

“有个全尸?这就是你们的要求?到处都在死人,你们的要求却仅仅是有个全尸就好了?”他狠命的抓起那位职员的领子,把他按在太平间的柜子上,震的柜子咔咔作响。你拉住他的手,他却狠命的把你的手甩开。当他看清是你时,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也来…你也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放开了那名职员,瘫坐在地上,蠕动着向段鹭遗体爬去。他拉起段鹭的手,放声大哭了起来。“儿啊,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滑肉,你起来吃吧。”你和那位可怜的职员在旁边,聆听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痛苦。

他站起来,拉起他的手,把他背在背上。

“爸,哎,你干嘛?!”你下意识的出口。

“带他回家,就像很久前一样。”他回道。

回家?段鹭说过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层级了。对于他来说,那个层级不是家,是拘束,是阻碍。兴许只是老汪的一厢情愿,在后室里面讨论家,就和一个盲人讲色彩一样抽象。总体来看,在后室中,家在残酷的环境中,被击败的一文不值。


老汪亲手做了一口小船,好让段鹭有个住处。段鹭在船里显得小小的,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似的。某种意义上说,这样讲也没问题。

“海葬。”他简单的说。不用细说,你也明白,他不过是在模仿在前厅的日子。“就今天傍晚吧。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他摆摆手,站起了身。

傍晚,你和他把船扛到海岸边,然后一起往海里面推了一把。“等会,”他突然打住,“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他看着段鹭的遗体,又哭了起来。你也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少看些,”你哽咽道,“徒伤心而已。”

“好。”他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声。“再起棺吧。”

你和他用力推了一把,船下水了,向远处飘去。他看着船在夕阳中远去,蹲了下来,点起了烟。太阳下落的很紧,一会就只看到他的烟头在黑暗中发光,偶尔勾勒出他的脸。

“小卢,我真的有错吗。”

在黑暗里,你看不清他的脸,但你能感觉到他在看着你。你背过身去,沉默了半响,“我不知道,老汪,我不知道。”你感到很不安,因为你感觉你只是把问题丢了回去,让他在以后的日子中不断的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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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 出路

“你还是没原谅自己,还是活在过去。”

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快走吧。我就不来了。”

你转向背后,看向隧道深处的亮光。“这条路是这层级的出口吗?”

“是的,是的。孩子。”他点点头,你看得出他的忧虑。他并不能知道,把这条路告诉你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他无法确定你是否哪天和段鹭一样,死在外面的一个层级里。

“没告诉段鹭的出路。你出不去的出路。”你心里默默补充到。你也不知道,是否告诉段鹭这条路他就会继续活下来。你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选择在这个层级孤老终生。

你最后看了一眼老汪,便一头扎进了隧道深处,拿着老汪给的物资,与那张合照。你明白,这,就是你的 出路


尾声:

“老汪,我回来了。”

他从你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中出来。“回来了就好,不过今天忙,没时间去打猎,没法做滑肉。”

你笑了。“那我去吧。”

对于你来说,兴许这里不是家,兴许又是家。有时候你也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不是,不过对于你来说,这里总有你的位置,总有一个惦记着你的人,那就足够了。在上枪油的时候,你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叫老王还是老汪还是叫爸,你和他,都无所谓了。

你拿起猎枪,走进了后山。


外传:

[记录开始]

你说小熊啊?嗷…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还有小鸦,这张照片是他拍的。他当时抱着你俩,所以我们才笑。我们三都是切进这里的普通人。我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个,他俩比我有活力的多。

这房子就是他们俩筹划建的。你鸦叔负责材料,小熊负责打框架,我负责装修。

哈,不是我说,我们三当年和你们一样各个层级到处跑。不过自他们俩死后就很少跑了。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现实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后室里面,门和窗几乎就没一个可以贴胸脯说安全的。小熊开的门,当然这也不是抱怨他,毕竟谁也想不到会出来那么多实体。

小熊受了重伤。他明白跟着我们也只是累赘,“走!我来断后!”,说白了不过靠人命去拖。可又能如何,只能走。

你鸦叔,后面被跟上了,出来是出来了,但也是受了重伤,差不多到了这就死了。他也是走的海葬,还是我亲手做的船。他死前只说了一句话,照顾好他俩。

最后就只剩我带着你俩,我发誓我一定要让你俩在后室活下去,不然我就是对不起他们。

到头来还是犯了错。

对不起。对不起。(哽咽声)

[记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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