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习惯了失去一切。
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过去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那些你深爱的家人。
那些珍贵的朋友。
那个象征着家之本源的伙伴。
后室正变得越发森然,尖锐得刺骨……它裹挟着我,如同一张在凝滞寂静中起伏的、令人窒息的毯子。这寂静让我不适,却莫名熟悉;这寂静我想与人同担,却又想独自占有。
房间、层级、后室——没有他的空间仍在啃噬着我。空气愈发紧绷;我分明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在尾随。
一定是他。
我始终坚信。
我努力回想,回想那些有他相伴的时光。他带给我的温暖与慰藉。我选择铭记,便永远不会遗忘。
“儿子?过来,我有礼物要给你。”母亲温柔的声音开始在我空荡的脑海中浮现。我向前走着,青草轻挠着我的脚底,脚趾与倾向我这边的高草嬉戏。当我走进屋子时,暮色温柔地抚过我的肌肤。屋内装饰精美,圣诞树在灯光和挂饰的装点下闪闪发亮。父母交换着兴奋的眼神,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我也跟着兴奋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跟你阿姨念叨什么,”他在装饰华丽的圣诞树旁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下,看见我便说道。
“念叨什么?”我问道,困惑渐渐转为好奇。
“想养宠物的事。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宠物。甚至可以说受不了它们——特别是当它们在地毯上撒尿,还乱啃鞋子的时候。”
“是,我知道……可我向您保证过——”
“但这不意味着我不想看到你开心,”他的目光落在那只薄荷绿与浅蓝包装的盒子上,盒壁还戳着三个透气孔,“特别是能有个伴儿。如果说你的快乐非得搭上被弄脏的地毯……呵,那就欢迎来到这个烂摊子吧。”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盒子,心脏仿佛攥在手心里。脑海中不断回响着:
“不可能是那个。”
“绝对不可能。”
“肯定是别的东西。”
虽然那正是我从小梦寐以求的,但此刻我却真心希望里面装的是其他礼物。
现在,我只想拆开这份礼物。尽管紧张得手心冒汗,我还是缓缓伸出手去。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当看清盒中之物的瞬间,我忘记了呼吸,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那是只小奶猫,披着乌黑的绒毛,还没我的手掌大。它原本正蜷缩着睡觉,察觉到动静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当它睁开那双眼睛看向我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我见过最纯洁、最美丽的小猫。
那双橘色的眼睛,如落日般珍贵,似破晓般纯净。
“圣诞快乐,儿子。”
小猫“喵”地叫了一声,急不可耐地抓挠着纸箱内壁。我将它轻轻托起,感受着它绒毛的柔软,就像它带给我的温暖一样。我不由自主地将它搂得更紧了些。
“准备给它取什么名字,儿子?”
我望向母亲,却像个傻瓜似地说不出话来。我一直渴望养宠物,却从没想过名字的事;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伙伴。
我一直希望能拥有……
“希望,”在仿佛永恒的沉默后,我终于挤出这个词,“我……我想叫它‘希望’。”
母亲温柔地注视着我,若有所思地抬眼望向天花板。
“‘希望’?嗯,我喜欢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我破涕为笑,任凭泪水仍顺着脸颊滑落,目光重新落回希望身上,试图确认它是真实存在,还是一场缥缈的梦境。
“希望。”
我的脊背陡然僵直——附近货箱突然传来的撞击声,将我猛地拽回荒凉的现实。我浑身颤抖着摸索,想抓住任何能防身的东西。
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难道我带着满心苦涩流浪至今,最终却要永远失去它?难道在重逢之前,我就要命丧于此?此生我还能迎来救赎吗?
我不知道是否还能找到它。
是否还能再见它一面。
是否还能将它拥入怀中。
悔恨如潮水般将我吞没,每过一秒就沉重一分。
空气变得凝滞,我每退一步,压迫感就加重一重。
我呼吸颤抖,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踉跄跌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污水瞬间浸透了衣衫。
当怪物现形的瞬间,前世记忆如走马灯般闪掠,可心底唯剩一个泣血般的念头:
我的希望必须回来。
就在我认命之际,那团乌黑发亮的绒毛突然闯入视线——这世上我最熟悉的颜色。
“喵呜——”
霎时间,万物静止。那团乌黑的身影,我日思夜想的希望,此刻就在眼前。
方才噬心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我任凭自己沉溺在这紧紧相拥的温存里。
它欢快的叫声驱散寒意,我的泪水落在它黑色皮毛上。希望抬起头,轻轻舔去我脸上的泪痕——它似乎完全明白,这些日子我有多想它。
当一切希望湮灭,当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当我以为永远找不到它——更可怕的是,怕这残酷之地会抢先夺走它时——
是我找到了它。
不……是希望找到了我。
泪眼朦胧中,我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原来我早已在迷失中,印证了自己曾否认的真理:
希望,是最后消逝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