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并不是棉花糖状的蓬松羊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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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七次为同一个目标而离开喧嚣的枢纽岛后,工程师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他的思绪被汽船响亮的鸣笛声打断。

“你今天运气不错。”熟识的船长对他说。“现在,正是云屿堡岛体几个月来最小的时刻。”

工程师点了点头,以做出自己漫不经心的认同。他被这几天的工作、奔波、噩梦,还有连续六次失败的到访感到疲累,以至于实在没有气力和意愿去做出更多的表态。他走出船舱,迷茫地望着那个由云气与雾霭聚成的白色漩涡,好像在看一种危险而古怪的实体。

至高无上的工程师阁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云屿堡。 他脑子里不明不白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转过身去。

“城堡大门离我们的船舷至少还有10米。”他对船长说,并期待着对方能领悟自己隐晦的求助。

船长挑挑眉毛,“要架登陆桥?我可保不准那座破破烂烂的老古董会不会被它弄垮。”

“没事。”工程师疲惫地答道,“除了我之外,大概没有人会再来关心这里了。“

铰链和金属摩擦时发出的惨叫粗暴地刮过工程师的脑海。

工程师希望建筑学是一门优雅、完美,可自由发挥的艺术。

只要忽略后室匮乏的物资和建材、光怪陆离的物理条件、充斥着危险的诡异环境,还有难以还清的杏仁水贷款,现实便本应如此。

可惜事实无法回避,生活更是。他被迫着去从事一些单调而平淡的工作——比如为通用建筑公司设计愚蠢的平房。虽然他足足设计了一百零一套变着法子不重样的漂亮房子,还给出了详细的蓝图和设计说明,但通用建筑公司只要了其中的三套,还因为他的拖稿而扣了20%的薪酬。

他的才华在当下毫无用处。除了正在发生的建筑业大衰落,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更加绝望了。几年以来,探险家们发现了数十座新的、完全空置的宜居聚落——这让新建建筑几乎成为了一件浪费资源的蠢事,所以他的薪资也一降再降。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大概率也会随着层级探索的浪潮而丢掉工作。

工程师向往蓝天。

在被尘烟琐事束缚手脚时,他总是会想到白云里去。

飞上去。

在他最初保有记忆的几年,他的母亲经常会给他讲述关于蓝天、白云,还有藏在雾霭之间的神灵的睡前故事。彼时街边叫卖棉花糖的小贩、和绵羊相关的童话书籍使他坚信云朵是棉花糖状的蓬松羊毛,哪怕在他正式学完气象知识后也是如此。

在睡眠不足和过度用脑的交替折磨下,他罹患了焦虑症。从这之后,他飞上云层的欲望日益强烈。他坚定地认为,云朵就应该是同他所期望的那样:绵软、蓬松,带着甜丝丝的香气,而且能让他拥有安定的睡眠。

然而他从来没有触摸过云层,因为它们全都悬挂在几千米以外的高空中,冷漠而孤傲地俯视着大地上的每一芥生灵。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又会开始憎恨重力——重力从前让他的双亲因某个喜爱高空抛物的醉汉失去生命,如今更可恶的是竟断了他热切的心愿。

自从看到一部来路不明的卡通影片——大概叫做《向上1》——之后,他甚至真的想要用大量的氦气球把自己抬到空中,好去真实地触摸天上那些巨大而可爱的棉团。不幸的是,经过精确的科学计算(还有更加缜密的帐单规划),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完成这个堂吉诃德式的伟大梦想。

他的一切财物仅限于一个储蓄罐、一套完整的测绘工具,还有装满九个大纸箱子的建筑蓝图,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第三者——它们承载着他黄金时代最疯狂的记忆、睿智和创意,也是他花费近千个日夜营造的奋斗成果,但它们当下似乎一文不值。

计划所需四万三千两百七十五个气球。

对着这个天文数字沮丧了两分钟以后,他才想起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另外,明天是这个可怜的负债者为他可怜而狭窄的蜗居交租的日子。

工程师在自己塞满催费单、广告和推销传单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张奇怪的明信片。那张散发着胡桃木气味的淡蓝色卡片上用Times New Roman字体写着两个地名:

California, USA。

两个他从未听过的地名。

但是似曾相识。

在明信片的背面,印刷着一张泛蓝的风景照——草坡、蓝天、大块的白云,以及一句不明不白的赠言,“礼物在路上”。这让工程师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他不愿苏醒。接着,他触碰了那张富有千禧年色彩的数码照相。他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卡片,并立即感受到另一侧空间里真实的暖阳和凉风。

然后他纵身一跃,全身便由那片喧嚣吵闹的小巷切行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公路。

公路两旁是无尽延续到远方的草原,上下起伏的缓丘重重叠叠。虽然他并不知道信上的“California”和“USA”究竟指代何处,但他知道自己曾经梦见过这片辽阔而空无一物的土地。在稍作思考后,他决定像上次一样,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前进。

风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工程师的影子,摩挲着他的外衣和脸颊。

四周除了他的脚步声外是死一般的沉寂。太阳似乎仍然静止在原地,只有翻滚腾卷的云朵在告诉他时间的流动。

两三个,或者更多的钟头过去了。那颗位于正午方位的太阳仍然没有要下沉的迹象,公路也仍然看不到潜在的尽头。

宁静的环境带给了工程师彻底的放松。这会是一个新的岛屿吗? 他向公路发问,但后者仍然保持寂静。此刻,他能真实地感知到自己,并保持着清晰的思考,以至很难不让人思考这里是否为客观存在的现实。多次到达此处的经历加重了他的怀疑,但他仍然对此不敢妄下定论。

在前进的大部分时间里,工程师一直注视着前上方的天空。他敏锐地注意到,有一小团若隐若现的白云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接近。它似乎漂浮在较远的空中,并拥有着远超于一切云雾的高度。

那朵云为什么能飘在那么高的地方呢…等等,那是什么?

工程师看见一个微小的彩点从那团独特的云雾里扑出,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俯冲而来。在确认这不是由于重复景物导致的视觉错乱后,他决定原地观望。几分钟后,那个彩点快速掠过了他上方数千米处的天空,并很快钻进了厚重而洁白的云海。他还是没能彻底地看清楚那个彩点的全貌,但他的经验告诉他:这似乎是一个高速飞行的大型气球。

在彩点消失的瞬间,工程师在自己的床上猛然睁开了眼睛。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他再度无故想到了一句诗词。显然,刚刚那场单调但令人心旷神怡的远足(还有那个彩色的不明飞行物)只不过是一场相当真实的梦境,而他对此也并不介意。

电话闹铃响个不停,因为公司老板希望让他去实地考察那个新发现的小型岛屿——云屿堡。

通用建筑公司对于某个无名小卒怀才不遇的郁闷境地略知一二。正因如此,当探险家们报告了一座新的古代城堡时,他们立刻就想到了熟悉古典建筑的简直是。后者起初对此感到惊喜,但调查对象本身的危险、难以接近和老土的风格让他渐渐感到失望。

所以现在,当工程师终于能够接近红砖城堡的正门时,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提着他的公文包,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岛屿的内部。接着,他拿出测绘工具,潦草地计算并记录下每一个可能有用的数据。

从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不把工作当成乐趣是一件很明智且安全的做法。

真是个蠢蛋玩意。 他暗暗骂道。烟熏、撞击、风化和磨损把这座城堡变得摇摇欲坠且奇丑无比,这让他很想立刻夺门而逃(虽然这座城堡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门)。然后,他踏上已经严重锈蚀的楼梯,如履薄冰地向城堡的顶端登去。

仅仅延伸十八米,或者说六层楼的楼梯间一般并不恐怖,但在云屿堡除外——这些楼梯尖叫着发出的每一声呻吟都会让攀登者胆战心惊。工程师用他微微发汗的手抓着爬梯,忍受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向上小心地攀行。

最终,他来到了顶层。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岁月带走了一切可腐坏的珍宝,仅仅留下一地的碎石和杂草。他长舒一口气,同时不小心把自己手里的钢笔摔到了地上。

从云屿堡回来的那个晚上,工程师一反常态地没有失眠。他快速而安定地入睡,并如愿以偿地再次找到了那片一望无垠的草丘。不过这次,他有了一个明确而清晰的目标——侦察那个微小的彩点。为此,他使用了一项古老而十分有效的方法:在入睡前抓着一个望远镜。

现在,那个望远镜就在他的手里。工程师用它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彩点出现的那片云团,因为它在极高的空中非常显眼,而且体积比上次扩大了几倍,位置也几乎纹丝不动。

但彩点没有出现。他认为可能彩点需要某个机关才能触发,于是像上次那样继续沿公路前进。

然而工程师确信自己在比之前走了更长的时间后,那片云团仍然一成不变。他感到困惑,于是他停下脚步,伫立在道路一边,仔细地观望着彩点上次出现的地方,但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他心中产生了一阵没有由来的沮丧。然后他逆着风跑上山坡,在一座绿丘的顶部环顾四周,但从他脚下到地平线的远方,只有无尽的、单调的、起伏的绿色。

工程师接待了愤怒的房东。

房东太太显得相当泼辣而冷酷——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要么现在立刻把上个月的房租当面付清,要么立刻从她的房子里滚出去。他最终把昨天刚刚下发的、少得可怜的薪水全部交给了房东,后者才絮絮叨叨地离开。然后他打开储蓄罐,发现里面只剩下十几枚磨得发亮的分分角角。

他细致地数完了这些硬币,一共是六元三角八分。

“只能买一个加大的冰淇淋蛋筒。”他自言自语道。就在他思考一个冰淇淋蛋筒的碳水化合物含量时,门铃又响了。

来者是一位略显滑稽的友善男人,热情且健谈,对他而言似乎并不代表着厄运,所以他便把这个自称“推销员”的家伙迎进了屋子,并礼貌地给他倒了茶水。

“我很高兴终于有友善的陌生人来拜访我了,可是我现在是一个快要被赶出去的穷光蛋,身无分文,而且还算清心寡欲。”
“我知道这一点。但事实上,我们对于您的物质财富不感兴趣。我们的职责和使命是为主顾带来慰藉和欢乐…至于报酬,只是无关紧要的索求。”

“虽然我难以理解…但是我知道了。所以,呃,推销员先生,你想向我推销什么呢?”

“这取决于您自己。我向您推销一切您所期望的事物,只要我能够做得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向我介绍…你往年的主顾都拿到了什么?”

“会唱歌的泰迪熊、糖果、巧克力蛋糕,还有类似的东西。”

[ 一段时间的沉默 ]

“他们都是用什么交换这些东西的?”

“笔记本、刀、眼镜。您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 一段时间的沉默 ]

“请问,在我和你达成某种形式的交易时,我所付出的越多,我所得到的是否也会越多?”

“的确是这样的。然而,我必须告知您,值钱的东西并非就能换取到更多的回馈。事实上,虽然我们并不索取太多…但是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希望拿到的是更具有情感意义的报酬。”

“嗯。”

“我该如何与你达成交易?”

“仅需简要地填写这张订货单就好。在这里写上你想要的物品类型——奇异、寻常、惊喜,或者舒心。”

[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

“我需要对此进行慎重的考虑。你们支持自定义订单吗?”

“这可能有些困难…但我们会努力的,只要您的要求没有不切实际或伤害到其他人。”

(笑)“好的,我知道了。感谢你的拜访。”

推销员留下的那张订货单上有着烫金体的文字,这让它看起来非常像一场高级派对的请柬。

事实上,在推销员介绍来意和服务范围的一刻,工程师已经基本想好了他所期望的产品,但他仍然保有一线担忧。所以黄昏时分,他再次来到了枢纽岛的码头,并找到了那艘汽船上熟识的船长。不知为何,后者对于他的拜访充满了惊喜和热情,还递给了他一罐冰镇的啤酒。

工程师小声地表达了谢意,然后和船长一同坐在因古老而微微发亮的石阶上,盯着面前暖色的、波光粼粼的、散发着咸腥味的海洋。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他缓缓开口。

“说?”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前天晚上的云屿堡岛体…是不是比三天之前要大很多?”

船长笑了起来。“啧啧,没想到你这么漫不经心的家伙也会来关心这种事情。不错,前几天,云屿堡的岛体的确膨胀了几倍,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能是梦到的。”他笑着回应。

我们面前波涛阵阵的大洋很像天空,不是吗?他在心里补问了一句。

推销员第二次上门时,他对于自己的心愿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清晰的定义,脑海里也已经浮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计划。于是他当场填写完了那张订购单,并认真地对推销员进行了嘱咐。

后者在听完他的诉求后,略显困惑地看着他。

“我很抱歉…我不太确定我能不能做得到,但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

“没关系的。我只是‘想要’这些东西,而你们可以拒绝我的诉求。呃,至于‘送货到指定地点’的要求,我觉得以你们画门切行的能力,应该轻而易举。”

“好。那么,您打算用什么物品来交换呢?”

工程师最后迟疑了一次。

“您的身后有九个装满蓝图的大箱子。请把它们带走,以接受我的心意和诉求。”

他眼里泛起了哀伤,但泪光转瞬即逝。

工程师又一次以同样的方式来到了那片无垠的草原。他轻松地唱着名为落日飞行器的小曲,和微风一起向无尽的远方前进。在梦的尽头,他真正看清了那个极速滑翔的彩点。

然后他爽朗地笑着,从梦境中再次切出。

他起床,拉开窗帘,满意地看着那颗正在从地平线浮起的朝阳,让微微发汗的皮肤感受风的薄凉。

3386号销售员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看起来孤独而落魄的工程师总会叫自己“推销员先生”,兴许这两个词的差异并不显著。

他对于工程师提出的请求和交换物感到讶异。但他是第一销售员(或者说“推销员先生”),他的使命便是让主顾感到由衷的开心;再者,在他长达十年的销售生涯中,他从未接受过如此富有纪念意义和实际价值的交换物。

这个诉求确实非常困难且异想天开。

但为了他的良心和信仰,他决定为此放手一搏。

销售员联系了所有愿意来助的同僚和朋友,准备在一周之内完成这项史无前例的壮举。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纪念明信片,在草坡、蓝天、白云的旁边工整地写下“礼物在路上”,接着把它塞进了工程师的信箱。因为他认为有必要告知这位有趣的主顾,他相当特殊的订单已被完全接受。

汽船载着船长、工程师、记者、警察,还有一众热心人士向着云屿堡驶去。

今天凌晨,一名偶然路过的渔夫惊慌失措地向媒体和政府报告了当地的异常,并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和动荡——人们很难不怀疑这一异常与传说中的致命实体2有关。

三公里的航程非常短暂,人们很快就清晰地看见了那团庞大的异常——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彩色气球。它们在海风和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甚至能在海面上直接看见它们五彩缤纷的幻影。这些气球以树状结构彼此紧密链接在一起,而“树干”正是那座饱经风霜的堡垒。气球的纤绳和固定装置如同树根,牢牢地缠绕着堡垒的外墙。整座云屿堡都在轻微的颤动,使人担忧起它还能支撑的时间。

好事者们声称,马上将有和气球数量一样繁多的派对客大规模进犯群岛,但清楚一切的工程师对此嗤之以鼻。他眺望着天际线那头正在渐渐隐去的推销员一行,微微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船只很快就接近了那片翻涌的云海。此刻,云屿堡的岛体再度犹如工程师初次登岛时的那样,有着大致十米的宽距。工程师勉强挤过重重叠叠的人群,然后找到了一脸担忧的船长。

“城堡大门离我们的船舷至少还有10米,我需要架起登陆桥才可能上去。”他对船长坚定地说。

船长大吃一惊。“你疯了?谁也不知道云屿堡什么时候会彻底垮塌…你竟然现在要登岛?”

“请照我说的做,”工程师答道,“我相信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船长放下了那段狭长的登陆桥——这也是通往云屿堡唯一的陆路。记者们很快一哄而上,但随即不久便惊呼着集体退回——他们发现登陆桥的长度不足以够到云屿堡的大门,而中间仍有一段宽达两米的空隙。

猛烈的风从那片海中喷涌而出,掀起云浪和雾霭,让白茫茫的恐惧四处漫溢、翻滚与沸腾。工程师面色平静地走上前去,站在登陆桥的尽头,然后凝望着那段摇曳着的断层,还有云雾之下的深渊。

船体因气流而不断晃荡,但他却安稳地站在那里,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他等了一段能让三分之一根香烟燃尽的时间,

然后人们看到工程师猛然一跃而出。

当他重达597.4牛的躯壳和21克的灵魂冲击云屿堡大门的一刹那,销售员和他的同伴们精心营造的受力平衡刚好被准确打破。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红砖城堡开始慢慢陷入岛体之外翻跃动荡的云涛。

无所畏惧的工程师放开手脚,三步并两步地冲上那座他曾经认为弱不禁风的生锈楼梯,才发现它并非像他所想象的那般脆弱不堪。当他来到系满气球纤绳的塔顶时,塔身已经下沉了二分之一。

然后,他最后一次看着枢纽岛熟悉的风景,朝着船长、城市、喧闹的人群,不知身处何方的推销员先生、自己曾经栖身的楼宇、坏脾气的房东太太,还有碧蓝而泛着泡沫的海洋,微笑着,宛如诀别之前伫立在虚无旁的一位勇者。

Sky

所以,云朵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他看见混沌的白色,听见呼啸的气流,触碰冰冷而沉重的雾浪,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在暴风雪里坠向地面的自由的海燕。

然后白色的一切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蓝色通道——蓝色的、无尽的、缺失重力的静寂。

一切都在飞速下坠。

透过虚空底部那片模糊的蓝色迷雾,他看到了翻滚的波浪和白沫,还有原本隐匿在朦胧之中的

然后,随着一阵轻微的震颤,堡垒流畅地滑入了有重力的“California”。

他记住了这个地名。

梦境是现实的延续。 他想到了一句出处不明的简洁箴言。白色、气流和雾浪在他的脚下再度出现。推销员先生赠予给他的上万个气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于是堡垒开始再度减速。重力和浮力拉扯着这座诞生于十一世纪的破败城堡,让它在现实的海底——或者说梦境的空中滑翔前行。

在工程师朝着下方变幻的云海俯身冲锋时,他看到了那条细长笔直的公路,还有…

自己。

于是他大笑着。

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被风浪吹得冰凉,接着随呼啸着的气流粉碎、冲荡,落下万里高空。

在城堡即将拥抱漫漫白云之际,他忽然意识到,云朵并不是棉花糖状的蓬松羊毛。

但他仍然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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