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校准-此处记为标准后室时零点
难得的雨夜,至少是在Level C-1。
终日弥漫在工厂上空的烟尘溶进了雨滴,洒在随处可见的铁板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是的,烟雾有毒,雨也是。在C-1,水是个十分微妙的东西。它可以溶解一切悲伤,也会带走所有的遗憾。
难得的降水和安宁,一切都沉寂在淅淅沥沥的酸雨中,顺着交错的排水沟渠,流向更低处的污水处理池。
槽槽罐罐有不少都已经被震破了,水流声顺着墙壁流进每一个房间。少女披着破烂的大衣游荡在工厂的地下通道,偌大的隔离翼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走动。
黑色的窗子,灰白的拐角,碎裂的日光灯,嵌进墙壁的铁门,重型闸门的缺口,还有橘黄色的应急灯,绿色的安全出口。少女沿着微弱的光小心辨着前路。
很安静,耳朵里都是从远处传来的嗡嗡声,但很显然,这里早已经停摆了,就在不久之前。
她在找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厂区一定还有人,当然也有实体。不过她不想遇到它们,因为实体和人类都差不多。
太安静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咔嚓,一点火光出现在拐角处。少女看得出来,是一盏燃烧着的提灯,映黄了整面墙壁。
少女奔向那片黑暗的尽头,脚步声在空洞的走廊中回响。
一个士兵模样的尸体坐在墙角,看样子应该和少女差不多大。她的制服早已经被磨破了,长发从头盔里散了出来,少女撩起她脸上的发丝。
嗯,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可惜死了。但她的手提灯不知为何亮了,残缺的灯光似乎在为她奏着挽歌。
少女对外来人员都有些印象,在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跟着那些技术员学会了不少东西。
M.E.G.是黑色制服,U.E.C.是绿色迷彩服,阿尔戈斯是暗蓝色的军装,其他的造访者都比较温和。帕拉斯研究所永远都是白大褂,厨子们会把自己的头发包起来,速切的那群人都是一成不变的蓝白条纹衬衫……
她把脑子里认识的东西都过了一遍,还是认不出来这位尸体属于哪个组织。或者,只是一个奇怪的流浪者,但流浪者又怎么能走进工厂的地下设施呢?
少女思索着这一切。从一开始,工厂附近的地面时常会有震动,工人们告诉她,那叫地震,是这个层级的正常现象。没什么危害性,习惯了就好了。
但她不这么觉得。地震的时候很可怕,整个工厂都在摇动。灯光晃来晃去晃得她眼晕,瓶瓶罐罐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吵得耳烦,有一次她甚至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了几个星期才好。
她不喜欢地震,其实工厂里的大部分人也不喜欢。区别在于,少女虽然是纯粹的后室一代,评价事物仅凭个人喜好,但那些前厅的工程师并非这样。
有时候,他们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他们在引入一个新的能源物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否真的需要,亦或是愚人的顾影自怜?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确实开创了一个新纪元,一个前人未至的新领域,也让这帮前厅的老油条有了吾才尚可用资本。
但核能对于后室来说真的好吗?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约标准后室时负十六小时
“天枢,我已就位。正在回收探测结果。”
工厂厂区的第三层,一个寻常的午后。先前走动着的职员都在休息室午休,走廊并没有什么闲人。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走廊里的小小动静,一个半透明的诡异阴影。
“这一层没有发现放射源。准备下一层。”
渗透,侦察,窃密,暗杀,夜鸢的家常便饭。这个七人小队放倒了不少价值不菲的人物,然后再用约定好的信物去换回悬赏。
“二楼食堂的苹果馅饼很香,我拿了一点。一会出来吃。”耳机里是另一位渗透者的声音,她们的人正悄无声息的游荡在这座庞大的工厂中。
后室发展到了现在,前厅与后室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前厅的习俗,民族冲突,乃至宗教信仰都在影响着后室,后室的资源,人脉,以及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却又不断激发着对权力的渴望。
各种因素杂糅在一起,“前厅人”与“后室一代”的矛盾前所未有的复杂,各路冲突与斗争接连不断。这是一个战争时代,而自然的,有混乱,靠着战乱吃饭的人也就应运而生,雇佣兵组织已然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
“開阳有发现吗?我就来。”
少即是多,夜鸢的规则之一。她们很少做多余的闲事,一切都朝着队长天枢安排的“最优解”前进。
夜鸢,在战乱中成立的七人小队,依据北斗星的序列彼此称呼。她们有着独一无二的优势,渗透者们的独到之处。
隐身斗篷是她们的立足之本,借助这个未知的科技和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她们可以将自己的行踪完全隐藏起来,躲避所有的哨所,绕过安保措施,然后任取所需。档案,监控,情报,人头,甚至是安保工作,只要能赚钱,夜鸢的女孩们什么都会做。
当然,极高的危险带来的也是极高的威胁。在亲眼见识到夜鸢的恐怖之后,所有人加强了各自的安保措施。甚至夜鸢的众人,也被挂上了赏金名单,毕竟,看不见的敌人,是所有人心头的梦魇。
“摇光已放弃第四层的勘探计划,正在前往负一层。”
墙壁上的暗影又流动起来,被称为摇光的这位渗透者并没有太过于注重什么细节,她的脚步声在瓷砖上踏踏作响。
与空荡的走廊相反,安保室里却是热闹非凡,有人抬起头,似乎注意到了走廊的异样,但随后又被身旁的人拉到了座位上。设施警卫们正打着牌,庆祝即将到来的假期。
透明状的影子停住了,然后顺着路标找到了安全楼梯。
她关上门,摘下了自己的斗篷,一张清秀的面庞凭空出现在黑暗的楼梯间。她轻舒一口气,被称为摇光的少女轻盈地跃下楼梯。她不会想到,暗处不止是夜鸢们的藏身之地,还有其他不甘于光明的同行。
标准后室时零点四十分
有些工人,穿戴者橘黄色的防护衣,总是拖着大金属块。工人们叫她不要靠的太近,因为有一种看不见的光会把一切活物烤熟。也许是吓唬她,又或者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存在。不知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让她觉得不安心。
她披着一件银白色的斗篷,那个女孩身上的,她没衣服穿,所以就穿上了。尺码不对,但这是斗篷,也没有关系。
她翻了翻尸体的口袋,没有任何能表明她身份的东西。也没有枪,看来和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她抚摸着身上的斗篷,布料就像丝绸一般顺滑。她摸到了一个汉字,離,她不认识这是什么字。離魂?大概是斗篷或者是斗篷主人的名字吧。
披着斗篷,穿过又一条走廊,靠着并不牢靠的记忆,她来到了宿舍区。
她试着推开那些虚掩着的门,尸体,还是尸体。
到底怎么了?她还来不及想,一只曾经被称为狗的生物突然从房间里跳了出来。
少女被吓了一跳,咔哒,一本笔记本不知从哪里掉在了地上。那只怪物敏锐地回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少女屏住了呼吸,尽量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这个怪物的。她只能呆在原地,尽量地不引起注意。
那个东西在她的周围绕了好几圈,有几次甚至都要蹭到她的斗篷了。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被它听到可就完了。
少女在祈祷,在请求,在生存的本能面前她再一次被击垮了。她的腿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连带着整个身体,思想一片空白,她也想不出什么用来填充了。
所幸,那个东西并没有发现她,而是回到一边吸着鼻子。少女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它,它身上的血结成了黑褐色的硬块,一直蔓延到突出的獠牙,剩下的毛发交杂在一起,从里到外透露着恶心。
那个像狗一样的生物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跑向了她来的方向。不久之后,那个长长的走廊传来一阵窸窣。提灯灭了,可怜的女孩,她有些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疑惑更大了。
约为标准后室时一点整
谷雨小时候最喜欢到帕米什阿姨的宿舍去玩,因为帕米什阿姨的门后面有块镜子,宿舍里唯一的一块镜子。
她喜欢看着镜子之内的那个世界,那里就像是另一个空间一般,一切都一样,外面如何里面也如何,一切却又都不一样,一切都是反的,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镜面对称,谷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是在帕米什阿姨的教材里。旋光异构体,手性分子,明明是两个几乎相同的分子,化学性质却有着天壤之别。
谷雨觉得有些恐怖,恐怖的是什么?她总觉得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谷雨,有着另外一个和她相像的人生,但却截然不同……
镜子?谷雨探过头,站在了一块打碎的银白色薄片之前。她的斗篷被掀起了一角。
什么也没有。
她挥了挥手。帕米什阿姨的影子在动。
什么也没有。
她不安地在镜子前动了起来。谷雨?
镜子背后的天花板同样在不安地蠕动着。
也许镜子坏了,谷雨安慰着自己。是真的吗?
两个谷雨有着一个和其他人共住的小宿舍,谷雨喜欢阳光,谷雨喜欢黑暗。谷雨不喜欢黑牛,所以在郊游时谷雨她们看到的那个四条腿脸上长角的东西是什么?它过来了。它过来了。
谷雨都不喜欢奔跑,两个谷雨难得达成了一致,但随后便出现了四个谷雨催促着她们快跑。
为什么?
十六个谷雨同时发出了疑问。
我就是另一个你啊。
两百五十六个谷雨回答。
一千零二十四个谷雨喜欢骑白马,但后室里的白马早在二十年前就灭绝了,至今没有新物种记录。
但是有一个谷雨的白马在跑,跑出了她的心瓣膜。不应该跑,停下。停下!没有东西在追你。
你的灯早就灭了,没有新的光,所以一万六千三百八十四个谷雨怕黑。停下。只有一个谷雨,现在你是谷雨。你是谷雨。记住,你就是谷雨。
欢迎回来,谷雨。
谷雨气喘吁吁的倒在地上,刚才的奔跑让她险些失了理智。但很幸运,她离开了那片全是镜子的世界。
斗篷的魔力似乎有些或许奇妙了,谷雨并不喜欢。
下雨了,雨水汇成溪流,穿行在管道之间。清醒过来之后,谷雨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自己去找了。
走廊,工厂厂区三层。谷雨在这,人潮涌动的生活区。
不应该有人,负层的实体全部失踪,存放实验品的柜子是个人就能开,工厂已经完全瘫痪了。
人是从哪里来的?谷雨不知道。人群正在狂欢,嘈杂的声音让她不知所措。
他们是谁?和你无关,你看见走廊尽头那个粉色斗篷的女孩了吗?
谷雨小心护着斗篷,在人群之中穿行。在一帮高出一头的男人之间借道很不容易,但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个同样的斗篷。女孩拐进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谷雨紧随其后,跟了进去,一瞬间,外面的派对消失了,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