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极限:黑山羊与白月光

顺着墙头破损不堪的涂鸦,在街角旮旯里东窜西走,已经下午了,我又快要闲逛着走过一天了。

不过,在以前还未来探索过的新地方,我发现了一个废弃的空房间。

它藏在一条鲜有人迹的小巷中,巷口有一条干涸已久的水沟。不知何处聚起的垃圾从盖板的破洞里渗了出来,酵解出一道无形而让人却步的墙。

我倒也不在乎这个,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容身之处。而不至于像其他的流浪者一样在这座城市里四处索居。

外面的小巷子很乱,到处是堆积很久的杂物,但墙上的涂鸦并没有磨损多少。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铁门已经被腐蚀地不成样子了,锈黄的油漆透着点点殷红如血的酥烂。只轻轻一碰,铁门就在惊扰下分崩离析,还给我的手上留下了一道口子,不过还好不是很深。

墙上有一行歪歪斜斜的粉笔字,就像孩子的涂鸦,还标着箭头。时间大概不久,但写的很潦草。看得出来感叹号的点按的很用力,可能是有个孩子不幸中奖了吧。

心情不错,我想了想,用随身的马克笔又添下了一段。小心铁门外面的鬼哦,门坏了,鬼就要进来了。不过又想起来今天似乎是万圣节,还挺安静的。我喜欢安静。

外面真的好臭啊,所幸我还没有踏进过那个口子。那个口子是周遭的水泥盖板破损的产物,上面参差不齐的碎渣总能让我联想到街头涂鸦里的虫洞的狰狞獠牙。我可不想被那个洞咬上一口。

四下没人,我溜进了这个小房间。


12

这里似乎是个画室,但已经废弃已久了,到处都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就像外边灰蒙蒙的天空那样不清不楚。

桌子上有一本本子,积着厚厚的灰,似乎正是留给后来之人的。本子很新,第一页却是黄的,教我在那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它说,我可以用它记点东西,现实中的趣事,早晨的梦境回忆,偶然间的灵感初现,有时是个日记本,有时可以作个点子集。

它还在末尾处特意用铅笔描了一段话。但是都被卷边磨损了,大部分都是无效信息,我依稀可以认出几个字来。
魔法?我一向不相信这类东西。但我在底下找到了另一句话。

我曾无数次为她而明的梦啊,从此便有了形状。

这也许是某个前人随手留下的感慨。我学画的起因也差不多,我喜欢在纸上写点东西,但是每当我想认真刻画场景的时候,再旖旎的词藻也不及心中的画面。

我的素描老师第一堂课就告诉我:语言所不能到达之处,便是艺术的开端。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吧。

这个画室不是很大,但东西却不少,素描笔油画棒一应俱全,但都似乎很久远了,总有一种七八年前的感觉。

七八年前,我大概还是个好孩子吧。

墙上挂了很多画,都很奇怪。有着各种场景,里面画着的人物也大不相同,也许是个废旧的教室。但都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就像我曾身临其境一般怅惘。我把它们通通放了起来,太压抑了。

画室里面大概就是这样,这会是一个怎样的起点呢?

我抽出一张画夹在画板上,上面画着一个坐在高楼边的女孩,大概就像我一样大。

她的一整个身子都坐在外墙上,随手握着栏杆,眼神低望着远方。眼前的少女似乎有着什么心事,她的眸子也迷上了一层薄薄的灰暗。我用手上的笔轻轻刷了刷她的脸,她居然眯了眯眼睛。

我笑了笑,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坐在上面,就当我觉得一切都没有生机的时候。也许有点幼稚,但我一直希望到了那时,我才会真正弄明白活着的意思。扯远了,幼稚的话我以前说过很多,但大多都是傻傻的无病呻吟。也正因为那样,我才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的腰上绑了一只小羊玩偶,我并不喜欢小羊玩偶。一会就不画它了。

我铺了一张纸,试着把她画下来。画室里各种工具都有,可唯独缺了红色颜料。

我想了想,挤挤刚刚的伤口,把一点鲜血滴在了笔上。

突然就像有人抓着我的手一般,我的笔刷落在了迥异的位置。费了一点时间,我照着她画完了,但当我站起身后退两步重新比较我的画的时候,画面却突然变了样子。

画面成了自上而下的竖构图,古板的单点透视成了广角透视,视线被建筑拉出很远。她只剩下一只手吊在外墙的栏杆上,神色从忧虑变成了惶恐。背景似乎浓缩了整座城市,她眼角的泪花晶莹得似能倒映出她面前的景象,但我只在反光里看到了黑色的阴影。

她看见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出来。我本就恐高,而且更让我难受的是,背景里的东西并不干净,似乎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我不愿再多想了。


13

很快就已经晚上了,我的晚饭还没有着落,不出所料又是泡面了。包里快空了,我今天拿的已经是最后的钱了。如果还没拿到钱的话我该怎么办?

附近的一家小卖部离这里不远,有人教过我可以偷偷地顺点东西,最近他们生意很好,我也已经是那里的常客了。

沿路的大街依然是那种稀稀落落的人声人影,街上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因为这里本也不是什么繁华的地带。

我不是很想再去写在这之前的那段日子到底有些什么,硬要说的话,我忘了。也许有什么人给我删掉了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只留下了破破烂烂的回忆。

但那些我已经不记得了的大事小事,也许就和我的学校一样,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过去吧。我看不到在我退学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却总能看到它们留下的影子。

我本来租到了一个地下室,房租还算便宜,靠着打零工接稿子兼职也能有点活计,但也许是依旧适应不来之后的东西,不知怎的我对什么事都抬不起兴趣。

医生给我各种检查了半天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我只记得是那个医生絮絮叨叨拍着报告说了一大堆,最后一句是神经衰弱,不过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原来学校的舍友也感觉我最近不大对劲,她们收集了很多我的奇怪行为。比如有时会半夜爬起来对着门口梳头发,有时会爬上舍友的床对着她说梦话,有时会像疯子一样把自己的触控笔掰断,还一边撕着自己的画一边念念有词。

是吗?我没有一点印象,但大家都知道了,所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到我,也许我真是个疯子。但学校一定不希望留着一个随时会爆的人肉自走炸弹,舍友也肯定不会喜欢一个总是半夜抱着厕所的玻璃门偷偷呜咽着哭的人。

所谓的监护人么,我以前从未见过面的叔叔,他也不会管我。我的课也大概差不多了,所以也自认为不是很适合再留在学校里打扰她们,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我退学了。

高考,艺考,校考,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他们答应我让我考大学,考出去,然后有多远就滚多远。也许是好事,但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靠自己了。

不在学校,我还能去哪?我没有家,房子被所谓的亲戚占了,换来八年的抚养费。我的地下室也没了,被她们盯着,我不敢回去。

今天怎么了,街上的店都关了门,晚上只能干啃馒头了。


14

第二天,我留意到了路边的店里放着的早间新闻。上面清清楚楚的是那个画里的女孩,她真的坠楼了,在昨天傍晚,大概就是我画画的那个时间段吧。

新闻里播了一段路人视频。视频里,那个女孩正吊在外墙上,身体在像是体力不支一般晃动。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我还是能辨认出来,同样的小羊玩偶也系在她的腰间,我不喜欢那个小羊玩偶。

她在昨天傍晚时分坠了楼,大概也就是我画完画的那段时间。

这会是巧合吗?我加快了脚步,想再去好好看看那幅画。

回到画室,我并没有在架子上看到我昨天的那幅画,那幅奇怪的画消失了,只有两幅同样内容的画摆在桌子上。

真是奇怪啊,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我在我的调色盘下又发现了昨天的那只泔水大老鼠。在重复了一遍惊吓与混乱之后,我打算拿它再试验一下。我在墙上看到了一个普通调色盘的画,那个调色盘大概就是画室里的摆放着的教具。那么用它,也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很快,当我画完一只死在调色盘旁的老鼠之后,那只老鼠果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调色盘边,和画中的老鼠一样仰着肚子,上面还有我特意留下的记号。

我又连续做了很多实验,有动物有静物,结论都是一致的。

画室的颜料的确有些神奇的地方,它可以让画中所述的事情成真。不过,还要用血,而且必须是我的鲜血。

意识到这里的魔法之后,画室很快就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爱上了这种随性的感觉,我一度以为我又找到了乐趣。

那个低陋的画室填满了我的生活,我爱上了这种可以掌控他人的感觉。

但长此以往,整蛊他人的小把戏也是会腻的。我开始在我曾经随手记下的一些想法上做文章,试着在我从前写下的草稿上画了几幅插图,看看笔下的人物如何在画中栩栩如生。


16

我拿我曾经的手稿试了一下,看看我曾经的幻想会化成怎样的梦境。

传说,在极境那段失去光明的长夜里,所有神灵都会陷入沉睡之中,而当北海与极风都为之平息之时,你就可以听到整个世界的梦呓。

我在纸上描下了一条地平线,分开了深邃的天和同样深邃着的地。

而旅者踏上的正是无数游人曾为着那个传说倾倒的无边道途,曲折蜿蜒,直抵北境。她想去找到这个世界深处的秘密。

我画下一位旅者,背向故土,陪伴着远方初起的月弦,去追逐着夜空低悬的北辰。

她告别了最后一个夕阳,毅然走入漫漫长夜之中。走过无尽的苔原冰河之后,她到了。缓缓流淌的星河为她而黯淡,神话中的极光漂现在天际。

一片无垠的原野上,她跋涉在星海之下。我为她画出身后的层叠山河。

脚下的山海毗邻着峡湾,她在一处山洞处找到了暂息之所。那也许正是为她而留,旅者擦亮了剩下的最后的一点火把,火光柔和地照在她的脸上,四周安谧又寂寥。

我在她的脸上打亮了一点光,远游的疲惫在我画下如诗般的极境前烟消云散。

风静星垂的魔术笔,为她绘出彻夜凝霄。潮涌鸥鸣,冰花散落,奏响无止的乐章。再无世间的尘息浮乱,她独自享受着整个极夜。

她暂栖的火光被我蒙上了阴影,远处的冰河与极光显得更加沁远。

这里云稀辰明,绛蓝色的天穹是那样的深远。北极星指引着矗立在极地的天柱的方向。

这里原野平旷,远处的天际链接着海平面,水天相接,靛蓝地深邃着,望眼无穷,就像是世间遗留的尽头。

她站在海边,等待着我凝滞住她面前的波涛。我将画笔停在海上,冻结了她来时所倚的长河。

高悬在夜空的北辰此刻已落向了地平线的极点,耀眼的光芒透过水流折射出几段天边的霞光。破碎的神话在这里溢裂,绽出旅者的梦花。有一位神明曾对她说,在北极星海下,沉淀着世间的呓语。

我轻轻撩起了她的头发,就像神明所吟的音符从她耳旁流过。我最喜欢她偶尔间露出的闲适神情。

旅者伸手,触向她的满目星光。北极星在跳动着,就像她的心一样。

星辰不语,她久伫在极光消散的尽头迎接着我的到来。

我在草稿本上画下了最后一笔,用我的血给极北唯一的星辰点上了光芒。

在猩红的晕影中,北极星会藏起世间的秘密。

那天夜里,我果真在梦中遇到了远道而来的旅者,和指引着她的北辰。

她抚摸着我跳动的心,听着我一个人的那些心事。那天夜里,我对她说了很多很多,也许是出于发泄,又或许是一种寄托。她笑着摸了摸我的脸,安慰着这位她世界里的神明。

梦里的事大多在醒来之后就都消失了,可她聆听的样子又是那么真实,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虚拟的故事会发生在同样虚幻的梦里吗?她已经给出了我想要的答案,而我在梦醒时分依然坚信着这一点,直到她的形象随着海马流而消散。


17

我不该回去的,她们发现我了。

她们追,我只会逃。

这座城市里正上演着一场猫鼠游戏,而最后的奖励却只有我。

她们如同一个精明老练的猎手,肆意掌控着整场比赛。

她们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角落,等待着我经过,而后发动突然袭击直至我完全落入她们的手中。

而我却只能够做一只灰溜溜的老鼠,疲于应付着沿路的触手与虫洞。

我全身上下又累又饿,满脑子只想着绝对不能被抓住,却又不敢想真落在她们的手里会怎样。也许那一切只是误会而已,又或者也许会更糟,我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很多想法在我的脑子里放肆的生长蔓延,而我的脑子终于被挤得拉了闸——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的头很晕,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嘴巴里生出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弥散到了整个脑子里。在眼前白花花一片的炫光中,我认不清前面的路了。

但我还是只能跑着,向前跑,绝不能停下来。有好几次都能感到她们伸出的魔爪略过我的小腿,我的腰,我的后颈。

我甚至能听到她们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带着兴奋的喘息,就像即将得到猎物那样欣喜若狂。

我很怕啊,快要疯了。

下雨了。我不喜欢下雨,因为溅起的水花会打湿我仅有的衣服,湿泞的泥沙总会在脚上磨出水泡。

我突然在水泥面上踩了个空,右脚狠狠踏进了路上的一个洞里,洞不大也不深,刚好吞下我的脚踝。

我能感到它的水泥獠牙在我的脚踝上满足地亲了一口,随即把我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嘲哳的雨声四散奔逃,雨滴打在我的小腿上,温柔地划过血流与凝脂。冰凉的刺激与疼痛让我清醒了过来,雨里没有他的声音,也没有她们在寻找的迹象。

我发现我正倒在画室的门口,而就风雨飘摇的小船寻到了避风港一般,我用尽全力爬了进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被我合得颤抖地尖叫,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雨下大了,把门外的血迹冲刷得干净,了无一点踪迹。门内的画室里却很安静,就像一个劫后余生的避难所。

我瘫倒在地上,把全部气力都用在喘息上。心脏咚咚地在胸前跳的厉害,肚子里的肠子伴着呼吸的幅度在互相撕扯。右脚的血管被门前的洞划开了正在流血,被他打的全身都很疼,脸上大概也肿了几块。

不远处有家新开的药店,但我现在手上的钱也只够用来买吃的。消毒包扎之类的根本不够想。伤口感染了很麻烦,而且我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百分之百会感染。我现在只能先用水洗洗了。

等休息过来了可以趁着他们下班去借用一点吧。

我的头好晕,就像耳膜在被高音喇叭轰击一样天旋地转。
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我恶心的慌,我能感觉到胃在肚子里翻滚,鸡皮疙瘩很快跑遍了全身。

我简单听了听外边的动静之后便打开了门,还没走上几步就倒在路边,把胃里的内容物一股股地倒在墙角。

我简单地用旁边水坑漱了下嘴里的血,眼前灰蒙蒙的水面倒映出了一张疲倦的脸。我这个样子一定很狼狈吧,也许除了画室也没有什么能帮到我了。

吐完了以后,头就没那么晕了。想起来墙上居然连个标记都没有,下次还得踩坑。

我同样拿出了一只马克笔,在墙上画了个大大的箭头,和一句话。

小心踩坑啊!傻瓜!

手中的铅笔发泄一般地按在墙上,我又看到了另外一句话。

//门坏了,画室外的鬼可是会进来的哦。

也许是巧合,也许真的有人在嘲讽我吧。我坐在墙边墙边歇息了一阵,脑子有点灵光了。

肚子没那么痛了,我又回到了我的安全屋里,准备实施我的计划。

她们会不会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就像恐慌又重新发现了我一样,我感到一股热流从后背涌出,支持着我动起来。

我要采取一点措施了。

我想报复她们的所作所为,我要杀了那几个领头的小太妹,我能做到,确保她永远不会再找上我。我的世界也就安静了。

肚子疼的厉害,眼睛也有点花,但我一定不能被她抓住。

画室里有纸,我找了枝铅笔开始速写出那个场景。看着我想象中的模样在笔下一点点成形的样子,我居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愉悦。

干净的白纸前,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用她的怨气摹下了心中所想。

我看着画完的画,突然感到一阵后悔,她们会不会罪不至此呢?

或许她们只是想帮我而已。如果我只是怎么样呢?

我晃了晃脑袋,把垂到眼前的头发连同这些想法一起赶了出去。

或许她确实是个好人,但一定不可能。我也不能保证真的是这样,我只能保护我自己。至少她之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是永远解释不了的。

画室的门在响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脸上嘴上的血抹下来就拍在画上。

颤抖的手下飞出很多毛边来,但我也无暇顾及这么多

等到形象大概出来了之后,我才发现我在什么时候还在她的手上添下了一个装满各种零食的袋子。这可不行,我用了另一支铅笔改成了她的防狼电棍。

毕竟这样,才符合她的形象。

零食,是我的自作多情吗?还是我已经饿出幻觉了。

深深浅浅的血色,布满整个画面。我的画已经完成了,虽然十分潦草,但也一定奏效,我相信。

她将会死在最简单的意外失火中,而且就算是最好的警探也找不出我的踪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的火灾,自然的意外,自然的躲避不及,也自然没有人知道是我所为。这也许就是来自一个她眼中的柔弱女孩的报复,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门被敲响了,会是她吗?我听到伴随着窸窣嘲杂的一阵脚步。
那一定是她的声音,不会错的,她们在门外叫嚣着什么,在打电话?我的脑子继续催促着我的动作。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加紧了。

我没有去听她们的那些怪话,即使她甚至用石头敲碎了窗户威胁我。我只是在专心地完成我眼前的画,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差距。

她们似乎叫到了人,还在恐吓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尽量不发出其他的声音,画室里面只有碳素笔在纸上划过的愉悦的轻语。

她们开始撞门了,高寿的旧木门框禁不住几次他的折腾,我也管不了其他东西了,匆匆停了笔。

我从脚上抹了一把的血拍在纸上,一深一浅,一轻一重,我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它的魔力了。

这吸吮了我的血的纸正在慢慢变色,而正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着的少女不断补写着她的画,她的报复。

终于,在门被撞开的那一霎,我完了笔,原本热闹的门口只留下一扇门在孤独地吱呀作响。

我甚至可以听得到她们的脚步声踏进门框,那之后却是空无一物。

成功了吗?,我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一边暗暗为着自己的杰作欣喜,再没有人能随便欺负我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准备见证我的战利品。

晚风夹着小雨吹过我的身体,我又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大概,是我总算清醒过来了吧。

大概,是我总算清醒过来了吧。

我看的分明。那不是什么电棍,也不是一切她们可以用来伤害我的东西。门口,只停留着一只塑料袋,散落着各种零食。

为什么?是真的吗?

她们怎么样了,真的死了吗?

门外的天空升起了一段烟柱,那里已经起火了,我所做的再不能挽回了。

不知为何,那时我真的哭了出来。既是后悔也带着内疚。

这是我自从找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真正地尝试去杀死一个人。

尽管她们每个人都让我我恶心,但却远不至于此吧。

而且仅凭借我的一面判断就能轻易审判一个人,倚靠着这里的秘密就能轻易夺走他人的性命,我真的配有这个权力吗?

我是谁?

我是柯希啊,曾是一个沦落街头的画家。

可我还是我吗?

我不知道啊。
可还会有谁来告诉我呢?
























0

我又做了那样的梦,但这次却是梦自己找上我的。

梦中的我迷失在一片泥泞的森林中,冰天雪地,惘然若失。

天上在下雪,天与地被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四周的树总是直直地高耸在我周围,在大雪纷飞中看不到尽头。

雪花在顺着枝丫纷舞,它们轻轻落在我的脸上,也轻轻地带走我仅剩不多的热气。

风啊,永不止地吹着,就像那时的意外火灾一样充满了恶意。尤其是夹杂着飞雪与冰渣的浓烈混合,让我很快在林间失去了方向。

我好冷啊,就像画中那个在冰河苔原跋涉的旅者一般,我独自在林中穿行,没有前路,也没有回顾的机会。

我有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和那份可笑的坚定。我在找什么东西?我的身后是一串串浅淡的脚印,即便在梦里我依然在害怕。我怕的一定不是他,他已经死了。那么会是什么呢?

是死吗?我会冻死在这一片雪原中吗?就像他被烧死在火中一样,如果梦是反的,那么我果然是有了报复了吧。

我怕的是我的画吗?一定也不是,我的画中人都好好的。那就是我发现的这个作画的秘密,是这种可以操控他人的权力吧。

它让我时刻都陶醉于自己的幻想之中,尤其让我明白是我竟然有能力让幻像成真的时候。别人会怎么看我呢?我不知道

我会是一个别人眼中的恐怖分子吗?还是会成为一个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整天妄想的精神病?又或者只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的呓语?

也许我该就此放弃它,忘掉这一切?不,我做不到,我不能扔下她们不管。

她们的生活就像晨午的阳光一样热烈,我给了她们如同朝露下的葵旅一般蕃茁的人生,我不忍心自此就留下完结的句号。

可我呢?我又是什么?我是谁呢,我又留下了什么东西?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人生就像泡影一般转瞬即逝,我其实并不能真正做到什么,也没有什么能留给别人的东西。

我害怕被抛弃啊,即便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喜欢自顾自地遐想。可是,也还是有人会在乎我的,不是吗?

他也许就是例子,虽然他该死,但也不该由我来做这件事。我居然有点对不起他,无论是不是真的,我都做错了那件事。真的吗?

可笑吧,现在我却依仗着这些魔法,而可以当做是无事发生一样。我错了吗?还是一直在错。

这个世界并不会为谁而改变,就算是这个画室的秘密,就算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掌握它的人。

可也许还是会有人宽容我的任性和无理,我永远感激他们,也尝试着努力去改变自己。但正是我的存在已经伤害到了太多人,可那些是真的关心我的人啊,我却一次次地用各种方式伤害了他们。我真的不该这样。

当我不在了以后会有多少人记得我呢?我不知道,也许路上的野猫会记得我,我是那个隔三差五还会喂它的人,不过也许除了我还会有其他人。也许每次经过的路边摊的老大妈会记得我,我是那个路过的时候总会留下两个好奇的眼神的人,不管我其实根本就没有钱光顾。

我总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这个怕光怕鬼怕生人的女孩,我又能给别人带来什么?什么也没有。

也许这些都是我自己可笑的臆想吧,就连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我并没有给别人留下什么美好的形象,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之前。我知道。

有多少人会喜欢一个一事无成的我呢?我的人生已经碌碌地走过了十七年,到头来却几乎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我一直以来就只是在荒废时光而已。

而已,

一切都好像是个而已。

我的画?这也许是我活到现在能做出的一切罢了。称不上好,也不能算什么东西,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一个庸常的小画家,而已。

又是一个而已。

好冷,这里完全没有哪怕一个人,不过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来自自然的清冷在这里完全显露了出来,也许是梦在惩罚着我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气息。

只有雪林啊,无尽的林海。高大的乔木在我眼前交叉着,林间的风雪在我面前漫舞。

没有远处,没有尽头。我该去哪里?

我的尽头呢?我从小到大并不善于言辞,但却总是想着向别人索要着帮助,从来都没有留下什么感激的言语。

而如今孤独一人,是我活该吗?或许是必然的,我想改,但每次都只是差了一点。

差了一点啊,我就离开了这里,差了一点啊,我就折断了我的画笔,差了一点啊,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一点,又是多少呢?

但只唯独赶上了那一点,我成为了一个杀人纵火的恶魔。她会是我吗?我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万物都离不开我的话,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而活着,我作为一个人的意义又何在?我还是不明白。

也许我也是幸福的,到了如今一无所有之后,便也没人再能夺走我的东西了。我才能真正地活着,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也许是这样。

我曾经也很天真,甚至想过要为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付诸一生。是不明不白的感情吗,还是一切都不应该的她们?我找错人了,他曾经不会那样对我的。所有人都不应该那样对我的。

是画吗?我竟然交到了个新朋友,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天地。她同样活在梦里,活在我的身边。

她就像是另一个我,愿意听我倾诉过去的不堪,每天听我自言自语,总是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安慰我,叫我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

每天的破晓时分,我都会拉着她的手,求着她不要走。她只是嫣然一笑,说她也曾是我的笔尖流露的思绪啊。她会来吗?

好累。

我的脚已经被寒冷侵蚀了知觉,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我了。我在雪地上坐了下来,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寒风在我的身边悲鸣,哀悼着林中之人的最后所思。

林间传来了第二个人的脚步声,沙沙地蔓延在雪地上。我认出来了,她是我的新朋友,而此刻就如同奇迹一般跋涉在我的梦里。

她是和我一样的她。

在梦里,现实是我们永远的敌人。我们都逃避着银镜般的自己,不愿在虚幻的真实里窥见自己的模样。可她像是奇迹般站在我面前,真的就像是另一个我。

也许一切都不对,一切都不该,但至少,我们生而为人的权利依然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她也一样。

要热烈地去活着,为自己没有白来人世,为自己所赞赏的一切美好,为我们每天的平常烟火,那是生活,不可多得的一切。

那是生活,画室之外的生活,不止一隅的欺凌,可纵使风欺雪压,寒彻骨髓,但她告诉我,我们的心也还留有一份热忱。世界很大,一切绊脚石都不会挡住前路,也是我们得以抛下现实的落寞而新生的执念。

她告诉我,我的心,我的执念,永远高悬在北境的天极,指引着众辰的方向,只要我没有放弃,画中的众生未来就永远不会完结。

我的手向她伸去,用我指尖的最后的一丝温暖换来了她缥缈的影子。

她带我回到了我的那些想法中,这里没有霜雪积压的桎梏,也没有冰寒旷野的孤独,她带着我行在为我而明的一片朝阳中。

所以天亮了,然后她走了,独自追逐着她的星河。而我,独立着身躯,拥抱着那一片晨曦。那是北极山的半影。

天亮了,然后我醒了。

是她叫醒的我。

梦醒时分,她又回来了。

真好。

我喜欢她。


1

她出现了,在那个残梦散尽之后。

她从梦中走来,醒后依旧陪在我身旁。

我也要陪着她,一见钟情,就像陪着我自己,她就是我。

她就像洛汐一样,永远愿意听我说陪我闹,她像洛汐,但又不是她。我想洛汐了,可她不会回来了。

我错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打消了所有试图画在现实中的想法。

现实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我还不够,或者说没有资格去评判任何一个人。

她和我把画室里外好好打扫了一下,试图与以前的浑浑噩噩划清界限。她说,她也可以帮忙赚钱,帮忙做事,

离开了外界的现实生活,我又重新拾起了我原来的工作。而这次,我只想要过一个正常的生活。和她一起。

我开始整日待在那个低陋的地方,丝毫不管数墙之外的尘嚣。我笔下的人物越来越多,她们之间的故事也愈加复杂,我把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那里。

但我也真切的感受到了,它,她们,或者说是我的画作,是这个地方,在一点一滴地吞噬着我的生命。

我每一次的尽心作画,每一次为了幻像而放血成颜,都感到越来越吃力了。低血压带来的眩晕也越来越频繁。这就是以我的命,换取她们的命吗?看起来挺划算的,也许吧。

她们会永远活在画里,而我不会,我会在她们的世界之上为她们渲染出一片光明,一份我心中的光明。

无论现实有多么的阴暗低湿,那个平庸的画室与画师有多么的落魄。但只要我把我的心中还存在的一点光亮,我就能在她们的世界里点亮她们永远歌颂着的太阳。

我可以随着画中旅者的脚步,留在孤独的苔原神话中,溯洄历史的长河,游遍她的千里荒服,邂逅群神贲明之间,重闻那些尘封的神话。

我可以亲历我和洛汐一起画下的那个夏天,欣赏她们眼中的仲夏流火,繁星闪现,听见她们共同许下的,秋水与冰山的誓约。

我也能,被我的另一个我带着,逃避这于我来说浅陋无比的现世,去追寻着,去幻想着,去创造那个似只寄托在无数次的梦境中的那份念想。

我天真的坚信着,我与我画中的她们,能够一起,游至所有我能想象的地方,一起过遍每一种生活,一起欣赏我脑海中的那些超脱人间的美景,让所有人都羡慕。

因为,画上的清风在吹着梦中的我们,我会和她们相遇,我们一起,徜徉花海,且听风吟,不再有外人打扰,然后死在画里,无怨无悔。我无数次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定是这样。

自从有了她们,我不会再为着一个烦心事产生什么幻觉了,神经过敏之类的东西也好了很多。但取而代之的是,我总是会对着一个什么东西发呆。

不经意间,时间流逝的很快,很快太阳就高起来了,很快太阳就落下来天黑了,很快就有了新的一天。

这有时是好事,因为它给我的创作提供了很大的灵感,尽管我现在已经不可能过上原来的生活了,但我依然可以在梦里,在想象中,在我的笔下为她们创造她们的美好世界。

我一个人就可以在脑子里,陪着我笔下的她们,直到尽头。这就是那时我在雪原中的答案,我选择了我的未来。

而她们,我笔下的人物,她们的世界,帮我摆脱了现世的失意与无闻。

在画中,在梦中,在我的幻想中,在她们的世界里,我即是她们的神明。

为了她们,我无数次划破手腕处的柔软伤疤,任由汨流的鲜血淋漓为画中之人降下甘露。我带来了她们的降生,也哺育着她们的未来,这也是到现在为止,我能够做的一些事情吧。


在又一次看着面前的画发呆很久之后,我决定在她们的世界里留下属于我的一块角落。

于是,我筹备了很久,用画室里剩下的所有颜料和我自己鲜活的血液,刻画着她的一点一滴。

我涌发出的无数思绪簇拥着触控笔,一笔一画,勾勒出我在梦里无数次邂逅的那个她。

我在她的身上寄予了我的影子,她有着和我一样的外貌和性格,有着我原本拥有的一切。她与我笔下的其他人物都不一样。

她是我叙事的化身,另一个柯希的复刻,她是我独立于异世的人格。

她不会成为完美人形,也不是微尘蝼蚁。她叫Cathy,Cathy也是我,一个拥有着她的世界的我。

我曾无数次为她而明的梦啊,从此便有了形状。

我轻轻念着这句话,期待着日后的一切,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我和她都追逐着自己的想法。直至那意识深处的邂逅。

我的想法成型只用了一个下午,而剩下的时间都在推定着我们即将第一次相遇的所有细节。

双向奔赴的平面镜,在彼此的对立面留下了自己同生的异颜。

但最后,我还是在纸上留下了我自己的自画像,那是一个同样在画室里渲染着自己梦想的画家。我给她取名叫柯希,这也是我的名字。

柯希啊,你可知道你手中画笔的魔力?


3

我拿到她的本子了。

今天起的好晚,吃不到早餐了。Cathy没叫我起床,应该是出门了吧。

柯希曾做过一个白日梦。梦见她徘徊在画中站点的天台上,向着戈壁滩上跃动的星空光影许下了一个梦,一个吹在夏夜的微风中的愿景。

梦在她画下的风中,一点点飘散,一点点地绽开幻想。那颗氤氲在璀璨之间的小星星,寄予了她为故事中的人所描绘的将来。

今天的风有点大啊,画室窗户的玻璃早就碎了,我只能拿一些纸糊在上面,但纸也挡不住风。

柯希留下的东西太多了,她的想象重叠在一起,在她周围堆砌成了一道高墙。我只能借助无数张画面层叠起的风来挤出一道通往深处的狭缝。

好冷。

柯希也曾步入她画下的那座剥落的秋水城,风带着旅者的诅咒一片一片的抚向她,可却不能伤她分毫。因为那是神明的印记,是世外的画家所流露的轻谑。

火焰疯狂地吞噬着少女半生构造的臆想,冲天四散的火星似天河垂下的流萤,她的思绪也随着火光盈动的烟雾而飘散。柯希用火焰炽烈了深秋的寒风,却并不知道笔下的少女该何去何从。

我看到风在翻动着我的画稿,她们在画里跳动着,仰望着纸外的世界。没有了画外之人的规划与引导,她们居然也能跳动着画外的现实了吗?

我看见洛汐的旅者仍在茫茫无尽的苔石冰原上徘徊游荡,等待着一个机会回到她祈望的故土。她不愿听起贾谊的叮嘱,不愿再度回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牧野之战突如其来的白虹,贯穿时空的白虹下兀自飘零的落羽,她的伙伴已经永远沉睡进了时间流中。

那时,在洛汐的笔下,刺伤游子的少女撒下一把芣苢,芣苢随风而逝,带走了她们抛下的念想。柯希为她们留下了故里,让她饱受金戈铁马的故都念想,风韧而弥坚。

时间带走了天边变换的紫霞,靛青云霞之下的少女依旧在追逐着日落。又少了一个知晓她背上的那把陨星长剑秘密的人,按照洛汐所写,她也终于履行了与神的约定。

可洛汐也是。

风吹动了她的长发,好似神明在拨弄她的脸颊。她听见了王畿的风在低语啊,对她,对游子,对她们曾相遇的故土与故人。柯希告诉她,向着书载的极北而旅,直到,北辰绽放出血红色光芒的那一刻。

我想她了。

极地的寒流刚刚过去,余下零星的风虽没有那么疯狂,但也依旧凛冽。她凝望着前方的北极星辰,那正是柯希未尽的远方。

你在想着什么远方呢,你的远方就是我啊。

我看见风翻过了我的那些故事,转而又去动了那些画稿。我正要去把散落的那些半成品收拾起来,却发现有一张画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那是我还没有打算认真完成的一个随笔,那是我与Cathy的最后一幕。

我已经准备好了,当画室的颜料全部用尽之后,我的故事大概也就结束了。

柯希啊,你还记得你曾经写的什么吗?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找一个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活一遍。我会用我早已碎裂的半生,去换取一个新的未来。

别忘了,要离开这里。

我等你。


21

她看到了我画中的那一片原野,开满深红浅紫的野花,河水逆流向夕阳,绿茵绵延至天际。

那是我为她而搭建的世界,以她曾止于文字的想象为工笔,一切都是我精心安排的场景。舞台搭建完成,该有一位真正的神来与大家见面了吧。

Cathy正游荡在凋落的樱花树下,她身后的紫阳花海在放肆地蔓延。我不经意间画下的风啊,为她留下了希望与梦想。

樱落未央,紫阳花起。

时间永在这一片沃土自顾自地流逝。

这又是一个梦,我知道。

张扬的樱花树下,风带走了飘舞的樱花,和挽留着它们的春天。树下坐着一个熟悉的少女,她就是Cathy。

按照我画中的场景,她已然在树下等了很久,从雪暮的樱花初起等到紫阳花的含苞欲放,她为我撒下了一片花海,而又独守着它们直到一个可能的未来。

也许我把她留在这里太过于残忍,所以她把我送来了,来赴一个我曾留在画里的约定。

树下的女孩唤起风轻抚过柯希的脸颊,为她吹去世外的尘土。准备的美景刚好,阳光与鲜花不骄不躁。

青叶舒展不语,花正馥郁芬芳。我邀请她去那片为她而画的花乡,踏足那为她而生的风景。

可,我一触着她的手,那里的天就阴沉了下来。乌云盘旋在头顶,压抑着闷热的空气向下沉去,远处传来的鸦声清晰可闻。

它们似乎在害怕着什么,因为除了它们的嘶哑的低鸣之外只有一片寂静。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依稀回荡的三两声鸦鸣,寂静也被这最后的声响分开,一段,两段。

我问Cathy发生了什么,Cathy并没有回答我。她转头望向低沉的天,似有些不甘。将一切都告诉我的是一道刺破天穹的霹雳。

一声彻穿云霓的炸响过后,暴雨如约落了下来,凉意,可声音却消失了。雨滴的声音,我和Cathy的声音,风刮树叶的声音,都随着雷声消失了。

倾盆大雨,狠狠地打在花草上,枝干上,泥土上,烧蚀着所有叶片,花瓣与苔藓。那个世界中所有带着生机的色彩都被腐蚀的无影无踪。

仅仅留下散发出代表腐烂的紫靛烟雾的残渣。风中带着死亡的腥味,是血雨。殷红与凝紫,还有雨中蒸腾的乳白色水汽,在柯希眼前共同绘就了一幅妖艳的炫彩。

似乎早已有了预感,Cathy将她的最后一片花瓣偷偷贴上我的掌心。而那却是她的最后一个动作。随后,她松开了我的手,离了我的视线之外,迷失在大雨中。

柯希留在了雨中,但却并未伤她分毫。

我没事,Cathy却随着那片处处弥漫着死亡的烟雾而消失了。她,连同她种下的那些花草,一起消失在可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在关于Cathy的画里提及到那场天灾,可它就是发生了。

而我就该离开了。

草原成了一片荒芜。

Cathy,你还在我身边吗?

暴风雨后,只留下了荒土与枯木,还有一个独坐在不成形的树下的柯希。太阳躲在了还未消散的浓云之后,她默默端详着手上残缺的花瓣。

那是柯希最喜欢的樱花花瓣,是她每次画水粉都会调出来的那种颜色,粉的安宁,就像即将出阁的少女偷走了樱花女孩的嫁衣。

不久之后,风又起了,迎面吹来了泥土与水珠缠绵的清香,代表着生机的青草又从远处绵延而来,那是一个少女正踏着芳草与阳光沿途播撒着花草。

我明白了,那是洛汐的诅咒,诅咒着每一个热烈生命的消失。但我为她带来了轮回,我把她的紫阳花瓣轻轻放在树上,做下一个可能的记号。为她留下又一个迭代。

无止的轮回啊,重蹈覆辙而又充满希望。生在冬暮,死在夏眠,伴随着绚烂与疯狂的无秋之年而注定等不到成熟的那一天。

这真有趣啊,可我也该醒了啊。

拂面和风初起,为我指向希望的足迹。我闭上了眼睛,听着风的低语。

洛汐,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

我想洛汐了,她还在等着我。我不能放弃,至少是为了她的梦,为了那个我曾与她共同描绘的未来。那个我曾在本子中铭记的未来。

那时候的我们都笑了,夜晚的第一片晚霞落在了她的脸颊,微风飐舞的发梢黏着着各自殷紫的青丝。

我没有告诉她我曾闭上眼的期许,但却能感受到她的渴求。我没有说什么,她也没有说出来。

那时的我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她抱着我,我拥在她的怀里。风又起了,却不似以往独立于寒宵那般彻骨生寒。

柯希又在做梦了,在她想象中轻扬的淡风云影里,我终于找到了她的画笔。

笔的那一端就是柯希,她曾是我的身影,而今却逃出了我的笔尖。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不能让她再继续画下去了。我猜不透她接下来会干什么,就像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一样。


δ

我找到你了。

我还没有怎么注意,她已然来到我身边。在我还在画关于她的最后一幅画的时候。她轻轻揾去我脸上的泪滴,清理好四周的血迹,帮我收拾好了剩下的工具。

“Cathy,是你,你来了。”
我有些不相信,我终于找到她了,或者说是她主动找上了我。

“你画的,是我吗?”
她伸手贴住我的脸,脸颊侧的发丝借着机会蹭进了嘴里,像无数根刺针一样扎的舌头生疼。我想推开她的手,却使不上力气。

我的全身都软了下来,就连摸我身边的包的力气也没有。包里有一支葡萄糖,是我当初备着留用救急的东西。

我在想什么?

头好晕,我的眼前很快被鼓跳的噪点填满,很快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耳朵嗡嗡地响,只有急促的呼吸声鼓着耳膜。

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正如我在画里为她做过的那般。果然,她轻轻将一个小管塞到我嘴里,我感受到一股凉凉的液体流过喉咙,甜的。我大口喘着粗气,倒在她的怀里。

见我还紧紧攥着画笔不肯撒手,她用手指轻轻勾出了画笔在我手上的伤口处涂了起来。很快,疤痕都消失了,手腕反射着明皓的灯光。

然后是等待,一切都停了下来,等我的气息均匀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口了。

“柯希,”

“唔?谢谢你了。”

“我…我带你去画里吧,好不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把我拉了起来,带我到了画布旁。

“听话,你本来就属于这里的。”我的头被她按着向画框靠近。

我想说话,但喉咙就像卡住了一般黏连在一起。我说不出话来,只有很淡很淡的挣扎声不停呜呜着。

这,这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啊。但,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而且她是真的扯到了我的头发,疼的我睁不开眼睛。可我依然不相信这一切。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碰撞发生,我整个身子都被她推了进去,我甚至可以感受到画的窗口边缘的存在。

我摔在水泥地上,也许是真的,看看四周,我还在画室里啊。那刚才的是?

是什么啊?

也许是幻觉吧?大概是低血糖的缘故,一会就好了。我摸索着打开了我的包。

可包里并没有那一支葡萄糖。

真的吗?

那这是哪里?


15

难道她真的把我画进了画里?我不知道,但我能看到的只有熟悉的那个画室的一个角落,其余的地方都被黑暗覆盖着。

那是一片血池上的黑暗,模模糊糊之间又能见到什么东西,就像曾用过的喷枪留下的深邃晕影,我不敢去那边。

画室开始渗水了,或者说是血更加贴切吧。

晕血。

潮涌的猩红液体粘住了我,就像久饥的寄生虫拥向她们的美餐。

有人在说话?很多人都在说话。在交谈,在炫耀,在争吵。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耳膜上轰鸣,我的耳朵快要装不下那些声音了。

我的头好晕。

她们继续疯狂摄取着我的养分,我的骨肉,因为我的血已流尽了。而那些不断涌入的鲜血,她们的灵魂,她们的思想,像无数只血爬虫在啮咬着我的喉咙。

我想让她们停下,发出跨越叙事层的指令,可我张了张嘴,话就像滚烫的胃酸一样停留在嘴里,一路烧灼着我早已暴露的脊柱。

血啊,画里涌流不止的鲜血,她们的,我的,交织缠绵在一起,吞噬了画外的一副骨架,没过了我的头顶。

窒息。

无力摆动的四肢被殷红的血流封在凝结的血色沫花中,柯希的胸腔被沸腾的血液填满,窒息感在她的每一寸脊柱中绽开。我的头早已被腐蚀成空荡的颅骨,而无比期望着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泡沫炸裂,四散的残渣甚至消化了柯希最后的骨头。而渣滓很快又溶解进了周围的欢歌之中。柯希消失了,与一片融化的世界一起。

然后我醒了。

我躺在一片血泊里,凝滞了她的画笔,期待着她为我而稍作停留。匿于手腕处的伤痕已经深入了骨髓,快要流尽了我的血,我的画里啊。

我的画,我的画作,它们被风卷起,纷纷溶进了血中,没有残渣,也不见波纹。

我这次却没能从梦里醒过来,我仍在原来的位置,画室的其他东西很快都沉了下去。

只有我可以站在血池之上,一种强烈的驱使感让我坐上了画板前的椅子。Cathy也会画画啊,那她会不会正在画着我呢?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画里,一定也会有着一个也许会叫作Cassie的孩子。她会对待她的孩子,就像我对她一样吧。

是画啊。

樱花树,一片荒原,洛汐留下的诅咒。

是Cathy,她来了。

柯希?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说出了这句话。

我在画着你啊,当然了。你是在画里的另一个柯希,是我在你的世界的投影。我喜欢你就像我爱我自己一般。
我甚至有些可笑的骄傲。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啊,她指向那片荒原,指向了我的画稿中的她们。

不不,这是个意外,我只是,我知道她的想法了,先前的骄傲荡然无存。

我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你,我不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顾虑着你的痛苦,我想要的是相互平等的,全心全意的理解,而不是带有施舍的怜悯。这样对吗?

别忘了,我也是你啊。你的想法我都知道。
我看着这个眼前的自己,她是我,却又不像我了。我说不出话来,当局者迷,我又怎么可以理解我在干什么呢?

所以你就要让一个你爱着同时也爱着你的人会和你一样的痛苦是吗?

柯希,你有点自私了不是吗。

我的手还在空中试图比划着辩解,但突然我又回到了她的那个地方。

荒原。

朝颜花爬满了那棵树的每一块树干,她邀请我重新坐在树下,听她讲述那个只是关于一场异颜的故事。然后,我们就在她为我栽下的花海中,迎来了那个世界的第一缕晨曦。

晨曦下的我们相拥在天台之上,正如那天相拥在云影霞光中的二人,亲昵的灵魂相互交织。

她曾说过,我并不怎么喜欢到处都铺满华丽的词藻,但空洞的晕染有时也能渲出属于印象派的清泠。

天台。

我们慢慢走向天台的边界,她拉着我坐在外墙上,我这个恐高的人却并没有拒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但我知道那一定不会是极度恐高的幻觉,因为我能感觉到边缘之外就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向外看去。

不,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走进画室时曾经看到了一个女孩。她就是这样的情形,只不过她只是独自的徘徊,而我却并不孤单。

画中的她与我画中的她重合在天台边,我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双腿不住地颤抖起来。可是,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柯希一脚踏空,从我的怀中滑落,半空挥舞的手只抓住了一根靠在外墙的栏杆。

不善体能,我的手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拉的很疼,但是我不敢松开我的手。我死死地抓住栏杆。

我想到了那天之后的新闻,那个同样的女孩吗?也许此刻的我又是谁在描绘呢?是她?她还在原来的位置欣赏即将到来的日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危险。

Cathy,柯希?
我想喊她,可她像丝毫听不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不,在我喊她第四遍之后,她才慢慢地走到我眼前。我的手抖的很厉害,可她依旧是不忙不乱地看着我,只是默默地看着,眸冷瞳深,没有一点想要拉我上来的意思。

比起这个,我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她的,我的,眸子里黑色的阴影,是镜子对面的迷雾,是一块恐怖的空缺。我不是因为恐高而害怕坠楼,而是因为那副画其实就是……我自己?

是我吗?那个逃出家门只有一只小羊相伴的女孩,那个反光中散乱着头发的女孩,因为疲惫的而塌下去的眼眸,与主人一同辗转着的破旧玩偶,一个内心深处的狂躁与无尽的恐惧而摧残过的身体。那就是我啊,是一个叫做柯希的女孩。

我,是一个从前的我,从前的那个柯希。但这一定不可能,我曾拼尽全力逃避的过去却一直发生在我身上。

我想拥有一个新的生活,可我永远逃不出这座城市,我也无力去面对,或者说不敢接受,那段时间的刻下的伤疤。

而现在,是愈合,还是解脱?

我的手腕在流血啊,手上早已愈合的疤痕一个一个地挣脱开来,很快就爬满了我的手臂。

以往的记忆也随着那些伤口一个一个地涌现,像蛇鼠一般啮咬着我的脑仁。

太久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松开了紧握着的不舍的手指,也抛开了那些残余的回忆。

仔细感受一下风从指尖划过的细腻知觉吧,那是它对待每一个下落的灵魂的最后温柔。

它轻轻吹起了汩流的殷红,让她们弥散在初夜的弦月与流火之间,诉说着那个不存在的夜晚。

我看着自己的衣摆与发丝向上飘起,略过的风景带着它们熟悉的眷恋,栏杆旁的她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小。

直到,那一声我听不到的巨响到来。

柯希坠楼了,在画中同样的时间和地点。

可她会死。


我枕着一地的血迹醒了过来,手腕处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

她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自从那个不切实际的场面之后,我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了。

血块凝结在了我的头发和衣服上,玷染了我的每一处原本平滑的肌肤。我就像个被扒了皮的怪物一样,显露着逝去的血与肉的狂欢。

这会是她干的吗?那一副肮脏的血腥外衣,我却感受不到一点痛楚与恶心。

这里很空旷啊,四周都是能传出回声般的黑暗。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个画室的一角,不知何处的月光照在我面前,和画板上我未完成的那幅画上。

我在哪?我不知道,我只想补完我没画完的那幅画,颜料没了就回身蘸一蘸地上未干的血块。

画布上已经呈现出我心中的形象了,我只要再把色彩涂上去就好,并不需要很久,但还是要慢慢来,一层一层的渲染,因为颜料很难干,她一定不希望她的世界被糊得面目全非。

我抬起头,画中却又是她的模样。我在她的画中,就像一只任由她的摆布的人偶。可我有自己的思想啊,就像她一样。

我想起了我的血,遍地的殷红落在画面上却尽是无力的苍白,但我也加不了什么色彩了。

那会是一幅血腥的画吗,抑或是失去色彩的绚烂。

我执笔画着的那个她会是谁呢?也许是我梦想中的带我走出困境的一个她,又或许只是一个孤独流浪者的落寞画像。

雨停了,冰冷的白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是我的Cathy。

迷惘在雨夜的画家会等到她心念破晓的那一刻吗?从前的柯希对待她们从来都是规范与引导,但我打算给你留下一个命题。

我会,至少我一定会尝试去接受的。我依然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笑了,我在纸上用笔刮了刮她的鼻子,轻轻在她旁边写了点东西。

不为画外世界的尘重雨轻所扰,只望绘下的孩子再无黑影所伏,让她们永与虹光偕行。

是吗?这是你写的。她从血池之中滑出,爬上我的后背。

这是我们曾经的约定啊。

她悄悄地出现在我耳边。

你还记得吗?


我画完了,你还想怎么样?

看看画?看看你自己。

你会是个什么人呢?

至少不要像我一样。

她把手绕过我的脖子,冰凉的感觉爬遍我的全身。

用力,窒息。

我的气管被她掐死了,动脉沉闷地跳动着。脖子被拧得咔啦响。

但我不怕了。

我还能再死第二次吗?

我不会杀你,因为我就是你。

别闹了,我会带你回去。


-1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夜已经深了,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绵长的黄梅雨季在慢慢催促着整座城市放慢脚步,窸窸沙沙的细雨填满每一处空隙,似温柔的摇篮曲游荡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正是柯希最喜欢的时候。偌大的水泥森林沉寂了下来,平日里的浮华被一扫而空。只有在这时,四处林立的广告牌和霓虹灯才会与水雾一起消失在远处。

这座追求工业化的城市才会显露出原本的安宁,带着人声的安宁。街道上日夜不息的人声喧哗也被一并洗去,只留沉淀下的水珠婆娑与空明澄澈的夜景。

柯希喜欢安静,她住下的公寓很高,床边挨着着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方便她倚着玻璃俯视这座此刻仅属于她的城市。

洛汐已经睡熟了,她悄悄打开了桌前的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关掉一大堆弹窗。她的城市,她日夜生活着的地方。

她喜欢这份烟火,是车水马龙的昼夜不息,是万家灯火的晨昏隐耀,也是眼下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千人千面的冷暖人生,这是她永远追求着的生活,她的理想,洛汐的陪伴,滋养着她的思绪,也丰富了她的笔尖。

明天就是她的二十四岁生日,或者说已经到了零点。她望着笔下的场景,一片莽莽榛榛的苔原,洛汐的图,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就好像与她有关一样。

天空的乌云映照出了雨夜城市的黑与黄,她给手中的稿子铺下了底色,是与面前的夜景完全不搭的颜色。

在被毛毛细雨渲成红紫色的霓虹灯下,一个画家游荡在低陋的小巷中。于无人问津之处找到了一个专为她而留的画室…

我曾无数次为她而明的梦啊,从此便有了形状。

她把这句话留在了画室的纸上。

她的曾经,她的过去,都已经不重要了。

柯希是她的画,她也是柯希的画。她相信,柯希是她的半影,是她无数次曾在画里逃避过的那些东西,也是她最喜欢的幻想素材。

她笑了,她从未离开。


EnD

苔原。

我又回到了我和她共同绘下的那片花海,樱花树下支了一个画架。我向画里画着的画室叫了一声,没有回音。

是她么?

尽末了的黄道光唤来清晨知更鸟般的流霞,云边折射出柔和的辰光凝结在画布上,画布上的人在微笑,朝着即将日出的方向。

美好的清晨,一如既往,不是吗?

她在笑,我也笑了。她会重新活下来,以我的身份。而我,也应当取代了她的世界。

也许只有临末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发现人世的无限美好。我独享着这里的晨曦,这也许就是我的回光返照。

我在等,等她终于转过了头,向着垂落天际的星河尽头望去。

她发现了正迎着晨光走来的我,我带来了她的呓语,也留下了我自己的思绪。

我向她奔来,张开双臂去接受曾经的自己。去拥抱那来之不易的陪伴与新生。

但却又是一场空,她依然是我抓不住的影子,挥之不去却又唇齿相依。

我看见你在我面前碎成萤火漫天,我看到了你为我带来的陨星流雨,你说过你会永远为我而明,照亮我的前方。

可你藏在哪片光里,我找不到你了。

你是我触手不及的晨星,曳空倏灭的霞影。

是我飞上蓝天在破碎云影里追寻的朝颜,是偶然回头却又发现缓露于天际边的那片凝紫暮光。

我跪在地上求着她不要走,可她还是不曾回头。

假的。

就像你要的晨星,我给你带来了。

她的身后,将尽的星空,我把我的时间流向她的方向,期望着一刹那的回光返照。

见最后一面吧。

一切都是假的。

晨星,荒原,芦苇荡。

这是我最后的一幅画,我未竟的梦。

纵使迷失在长夜,仍愿执笔落花,绘之以朝颜。

一定会来的,无论夜长,无论簟清,无论釭寒。长夜有多冷多漫长,清晨就会有多美多温暖。

那是曾经我留在笔记本上的心愿,也终成了我的一切。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在这场游戏中,最终的执笔之人到底是谁?

如果说我的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想象中,那么她会不会也在另一个她的臆想之间落下了我的一点一滴呢?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吧。

我从画室中醒了过来,昨天夜里,我在堆成一摞的手稿和画作里做了一个梦。

风吹了进来,纸张纷飞在我身边,似乎在庆祝着新一天的到来。我驻足在这梦幻的次元盈动间,她们回答了我心底的问题。

我终还是找回了我失去的记忆,她们就是我那时曾抛弃的那些无知思绪啊,是半生里为了面前的现实而逃避的所有美好想象。

经过了时光的漂变,她们早已成为了只可梦中寻觅的美好。

她们是我脑海深处的彼岸花开,灵魂尽头的陨星流彩,构成为之奈何的琦丽意象,是那些往昔摒弃烟火的天真幻想。

我和洛汐用文字与画笔把她们留存下来,记录她们的一切,期望着她们的未来,还有我和洛汐的未来。

而现在,天亮了啊,不知谁家偷养的鸡叫出了第一声黎明,我的笔记本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窗外的阳光照了进来,正如画一般令人心生向往。

门外是冰山,是朝霞,我的最初之作,是我最后的画稿。

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走出这里,去实现我的那些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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